这时又是一个武将兴致勃勃而来,也不知是真鲁莽还是故意不尊不敬,撑着案桌够着脖子,大声朗笑问她道:“诶,我听说你们南邵那个叫什么的,叫沈什么的……哎呀,就是那个千机伞!那个将军,也算是皇亲是不是?我齐老三对别的不感兴趣,唯独是对那神兵神将那叫一个痴迷啊,诶,郡主啊,你跟他熟不熟?我听说你们湘州府君亲笔信捞人,应该地位还成吧?你见过他没有?”
齐老三将莽夫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也不管自己是否有所冲撞,着急想得到回应,往前跨了一大步:“诶郡主你倒是说话啊,那个千机伞我可是抓心挠肝想见识见识,你给我说说,是个怎……诶诶诶谁啊!!”
“哪个王——”
贺霄面色不善将人拨开后掷地有声怼脸道:“我。”
“二爷,哟,二爷啊。”齐老三对贺霄也是打心眼里佩服,换成别人今天他就要发飙了,一看竟是贺霄,虽然被冲撞了也颇有不快,但到底心虚,卖他个面子。
一个莽夫被拨开之后来的又是个莽夫,色迷迷的中年男人心里腹诽着。
贺霄一到,周围那些肆无忌惮的试探脚步到底收敛些,心里微妙揣度着他的态度,有的默默便自己转回去了干脆不凑这热闹,有的则是纷纷先叫了几句:“二爷。”
高大的男人站在沈北陌的正前方,也处在了人群中心的视线上,但是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就一下没忍住冲下来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人在他面前跟个刺猬似的,连他贺霄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都不放在眼里,反倒是现在被这么一群歪瓜裂枣的渣滓欺负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嗯。”贺霄冷淡应了一声,连个余光都不屑于多给,视线盯着沈北陌那张精致冷艳的脸,觉得这里人太多说话不方便。
“本王与郡主有话要谈。”
就这么一句话,周围的那些个人精便明白了贺霄此番意图,便是来给这破落郡主撑腰的。
人群懂事的自己散开了,纷纷转移阵地,相谈甚欢去了别处,但那耳朵和眼睛扫的方向,却仍是仔细观察着想探听些许这疾风将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你……”贺霄跟沈北陌对视着,隔着一段距离,他们私底下单独争吵过太多次,以致于现在这种情形贺霄都觉得说话不痛快,微妙的氛围在二人的视线之间流转,男人心道去他妈的注意影响吧,大步上前直接便将人拽了起来,“走,换个地方。”
这两个人原本就都是视觉中心,人高动静也大,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顾忌双双离场,彻底将铜雀台中那些纷纭猜测一锤定音坐实。
那中年男人心里悄悄呸了一声,那贺霄平日里装的多道貌岸然,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自己不也还是个色中饿鬼,看那郡主漂亮就什么面子也顾不上了,德性。
贺霄将沈北陌拉到了后面的花园里,一路上都有宫娥太监行礼,还有散开透气的宗亲在朝这边注目着,这乌泱泱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僻静处,到处是人,差不多就行。
“你怎么回事?”贺霄将她带到了一处稍微安静些的山茶树后,气不打一处来,“跟我嚷嚷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现在哑巴了?”
第28章 中秋宫宴(2)
沈北陌给他呛得一头雾水, 这男人下午要她别说话,现在又成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本就压着火,一点就着了:“你吃错什么药了一会一个样,有病就去看大夫,别天天跟我这发狗疯。”
她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就走,贺霄气急了,但灵珑是假名字,叫郡主又太没气势,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连名带姓的叫人,沈北陌三个大字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
贺霄往前撵了两步要抓她肩膀, 这时茶花树后忽然跑出个小姑娘,鬼探头一样要跟沈北陌迎面撞上,沈北陌眼疾手快护住那姑娘的小肩膀, 脚下步子踩得稳, 轻巧的旋身就避过了劲, 身上的衣裙飞旋起来跟跳舞似的,轻盈极了。
“小心点。”沈北陌将那小姑娘放开,她转得太快,头上的银钗也飞出去了一支, 落进了山茶树里, 好在只是装饰用的一支,没正经挽头发,掉了也没太影响发髻。
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 睁得大大的,仰头盯着面前美艳的大姐姐, 舍不得眨眼睛。
“小主子!跑慢点小主子!”后面的侍女这才终于追了上来,不认得南邵郡主,却是一眼看见了疾风王贺霄,赶紧俯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贺霄还没来得及叫免礼,就见自己那幼妹满眼亮晶晶的,呆了片刻后回神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了那棵山茶树,将树梢晃得花枝乱颤。
“雅雅,出来,你在里面干什么?”他那幼妹情况特殊,从小便得长辈们多关注些,贺霄上前拨开树枝,菁雅公主就已经眯着眼钻出来了,跟只小猴子似的。
小公主手里抓着沈北陌甩出去的那支银钗,献殷勤似的跑到她面前,仰头递过去。
沈北陌接了,顺手往她光洁的脑门上随意点了下,“谢了,小孩。”
她往前要走,菁雅公主却是双手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沈北陌斜眼看过去,只见那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好像急切想传达什么情绪,她问:“还有事?”
“她不会说话。”贺霄担心菁雅惹了沈北陌那暴脾气要吃亏,招手道,“雅雅,过来。”
菁雅公主忽略了贺霄的话,只持续晃着沈北陌的手,她连蒙带猜从那眼神中看出了小姑娘的意图,大约是想让她将钗子戴回头上去,于是坦言道:“我不会。”
别说是这里没个能照脸的铜镜,即便有,沈北陌也不会弄这些个姑娘家的玩意,与其随便往头上一插惹人笑话,倒还不如缺一支。
菁雅公主顿了顿,似在思考这句话,然后拽着沈北陌的力道又再加大了些,连蹦带跳要拿她的钗子。
沈北陌再如何傲慢狠厉,对姑娘家也向来是谦和的,尤其是这种还未长大的小姑娘,她顺着她的力道,脊背笔挺蹲了下去。
沈北陌蹲了个十分漂亮的军姿,任由这小姑娘比比划划,将银钗戴了回去。
贺霄在后面看着她的挺拔的背影,这一幕太和谐,很难将她与沙场上挥动千机伞收割性命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贺霄忍不住想,她竟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就在这时,太监高亢的通传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正主一到,铜雀台里乌泱泱跪了满地的人,所有人都在行礼问安,唯沈北陌一人站在那,视线随着那大楚皇帝伟岸的背影往高台去。
沈北陌心里很明白现在自己的处境,也明白南邵的处境,这个时候不该讲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她是该有此一跪的。
但即便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也是该死的诚实,她僵硬着,满身的傲骨支撑着,一时之间还没做好准备,无法去跪这侵略自己家国的敌皇。
然后贺霄照着她的腿弯一边一巴掌,硬是将人拍得失了重心,顺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沈北陌跪在他前面,回头剜过来的那一眼若能有实质性的伤害,能把贺霄活剐了。
贺霄一点没在心虚的,眼神警告她,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沈北陌也同样回以了一个眼神,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很快,楚乾帝便叫了平身,一众皇亲悉悉簌簌归位。
沈北陌心气不顺,人也跟着倒霉,一个端酒的宫女照着往身上撞,撒了她手腕袖口湿淋淋的。
“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动静引了周围的视线,楚乾帝的目光也瞧了过来。
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那位南邵郡主的仪容尽数落入眼中,美艳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尖锐,尤其是那双眼睛。
楚乾帝回想起淳妃的描述,说这位郡主是个心气高的,虽然举止言行并未越矩,但那是隐忍所致。
“必非池中物?”当时楚乾帝听见这般高的评价,心中难免勾起了些好奇,然后淳妃略作思忖,又想出了个更贴切些的形容。
“困兽。”她说。
野兽落入笼中,碍于天威不敢造次,即便暂时看起来服从了,也只是表象,来回踱步的焦躁,眼神间流露的漠然与敌视,这些都代表着心底并未心悦诚服。
但诚服也分很多种,有人真正发自内心,也有人被胆怯惶恐击碎壁垒,怀柔还是威慑,对待不同的目标,自有不同的拆解。
只一眼,沈北陌便避过了目光,那个皇帝的眼神,洞察力太强,好像能透过眼睛看到人心底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郡主下去整理一下。”一个女官呵斥道。
沈北陌没那么多事,本来准备甩两下找块巾布擦擦就行,但既然有机会能离席,她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应对这些场合,配合的就跟着走了。
几个宫人将她领到了后面屋子的里间,用温水正清洗着,忽然一个小脑袋从屏风探了进来。
是之前那个不会说话的漂亮小公主见沈北陌离席,又跟过来了。
小姑娘找到她的时候眼里都有光,笑嘻嘻跑过来,双手递过一方精致的绣帕,显然是给她擦手用的。
“给我的?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沈北陌并未用那湿漉的手去接她那一看就很矜贵的帕子。
被拒绝的小姑娘喉咙里哼哼唧唧的摇着头,嗯了两声表达情绪,又将帕子往她手里塞。
宫女们下去倒水找香膏给她擦手,一个两个都下去了,就剩下了一个刚才端盆进来的小太监,伏着腰,垂着脸,从角落里静悄悄往前走了些。
沈北陌狭长的眼尾扫过去,淡漠盯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那太监果不其然忽然暴起,一根软钢丝直接冲上来要勒住沈北陌的脖子,锦瑟被吓得大叫:“来人啊!有刺客!!”
后屋外驻守的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但敢孤身行刺的刺客身手必当了得,那太监跟侍卫缠斗,分毫不落下风,二对一之下,几个回合下来都拿不住人。
菁雅公主被吓懵了,缩着脑袋直往沈北陌怀里钻,前面挡着锦瑟,还有另一个持刀的护卫在给自己壮胆:“郡主莫怕,小人必当拼死保护郡主安危。”
四个人,唯有被刺杀的郡主本人坐得最稳当。
沈北陌蹙眉盯着前面打斗的几人,那几个侍卫身手平平,压根不是刺客的对手,不出所料根本撑不住几个回合。
铜雀台外的侍卫倒是多,可这时间却是颇有些尴尬,若她亲自动手,万一给外面冲进来的侍卫给看见了就不好办了,可眼前剩下的这个三脚猫,实在不像有本事能撑到救兵进来的样子。
菁雅公主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小猫似的呜咽声,眯眼偷看到了前面两个侍卫被一刀一个抹了脖子,吓得更凶了,浑身都在发抖。
这时一个淡定的声音对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这些,晚上容易做噩梦。”
沈北陌把菁雅手上攥紧的那块绣帕抽了出来,麻利的蒙住她的眼打了个结,公主一时间忘了害怕,眼皮上温热一片,全是自己手心的温度。
那太监已然冲过来了,手里持着刀,唯一剩下的那个侍卫攥紧武器,大叫着就要跟他拼命,忽地后颈被人攥住,然后手腕一疼,刀被劈落。
沈北陌单脚将刀踢起又回到了自己掌中,年轻的侍卫满脸诧异,被那绝美脸上的从容不屑给晃了眼睛,他听见她说:“看清楚些,一会问起,这是你打的。”
撂下这句话,金尊玉贵的郡主亲自操刀上前一步,裙摆都跟主人一般有气势,刺客已至身前,大开大合的第一刀下来,‘铿锵’一声对撞,刀身发出前所未有的哀鸣。
紧接而来的便是落雨般的连杀,只见那南邵郡主脚稳刀稳,每一步上前都走得坚实又轻松,那刺客被她强悍的力道刁钻的角度砍得被动防守,突的一脚似阎王索命蹬在胸膛正中间,刺客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屏风上,被劈开的碎木扎穿了后颈,死绝了。
沈北陌将侍卫刀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活动手腕,没过到瘾,回身又走回锦瑟身边,她正抱着菁雅公主的脑袋,捂着孩子的耳朵,也给吓得够呛,还在冲她点头,示意自己捂好了。
沈北陌冲她笑笑,比了个大拇指,这才重新看向那个满脸懵圈的年轻侍卫。
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当时紫砂渡那要救她反被踹了一脚的那一个小卒。
“你要聪明,这泼天的功劳全是你的,若敢说出去一个字,”沈北陌站在他身边,二人几乎一般高,她单手掌住他的脑袋拉近了些,缓声道:“我有多少本事,别人不会信,但你,会体会的很清楚。”
然后她将人放开,提着刀柄递过去,露出一个温和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笑来:“升官发财还是死全家,我想这不是个选择题。”
第29章 赐婚
这一日的中秋宫宴被这场突来的刺杀给搅了局。
侍卫们熙熙攘攘冲进去的时候, 只看见婢女抱着发抖的小公主躲在后面,唯一还站着的一个侍卫操着刀扎着马步摆出防守的姿态, 但仔细看能发现,也在发抖。
想来是英勇杀敌,情形太危急所致。
这是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唯有贺霄盯着那被一脚踢出去接连撞倒两块屏风的刺客尸体,这种脚力是谁踹出来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楚乾帝原本是想趁着这个场合正式下旨赐婚的,但出了这样的岔子, 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对那南邵郡主一番言语安抚之后, 还赏了许多物件首饰给她压惊,全都搬去了碧落宫里,摆了好大一桌子。
沈北陌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敢兴趣, 只一眼扫见了承在托盘里钗子, 想起什么似的, 叫住了宣旨的大太监:“公公留步。”
那太监回身诧异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沈北陌:“想跟公公打听个事,这些钗子是宫里匠人打的,还是?”
这太监总管常年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对这位南邵郡主的需求自当也是上心, 回答道:“有些是宫里司珍局出来的手艺, 有些则是地方进贡来的。郡主问这个,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沈北陌想了想,若真是有机会的话,也还是想将灵珑的那支断钗修补一番, 这是那丫头最心爱的一支钗子,留给她做纪念, 还给她失手给掰折了。
“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是有支玉钗给我失手弄断了,舍不得,就想问问宫里有没有能人巧匠能帮着修补一二。”
“原来如此。”大太监点头,正想说要不将东西拿出来他一并带回宫里去找司珍局试试,话来没来得及出口,便见外头贺霄跨步进来了。
贺霄也算是这碧落宫的常客了,一开始遮遮掩掩隐匿行踪,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便也懒得避人再去偷摸着堵她了,直接走了正门进来寻,原是觉得无甚要紧的,不曾想竟是撞见了宣旨太监。
男人一身寻常装束,羽冠束发,姿态挺拔,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见着苏德全微微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估摸着是送赏赐的。
“奴才参见王爷。”
贺霄被撞破行踪,知道这太监回宫必会向陛下禀报此事,稍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免礼,本王奉命追查刺客一事,有了些眉目,来与郡主说说情况,好叫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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