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沈明月指指萧乘风皱起的眉头,嫣然一笑,“你训我的样子也似曾相识。”
第61章 江南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临近年关,清河坊的年味便越来越浓,走在路上都是热闹红火的样子。
不单单是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 就连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也将自己的卖货担子栓了些红布,配合着新年的气氛。
自冷血上次辞行后, 花满楼又成了明月楼的常客, 日日登门, 又是买年货又是帮着打扫庭院布置屋里,倒真的说到做到,陪沈明月过起新年来。
萧乘风要么装作没看见, 要么便冷哼说他“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花满楼只是无奈摇头,并不做过多的争辩。
除夕夜,明月楼。
因为后厨师傅早在明月楼停业之时便开始了休假, 故而所有的宴席都需要沈明月自己张罗,再加上难得在临安过除夕, 沈明月积极得很,一大早便起来准备。
和面调馅,中午大家随便打发了些饺子,除夕夜的晚饭才是重头戏。
明月楼其他人都各自回家过年, 只剩下阿风和李安歌还在店里, 再加上一直留在这里的萧乘风和不论怎么劝都非要陪着沈明月过年的花满楼,也不过才五个人,人不多, 所以准备的菜也不需要太多,但大家还是忙忙碌碌, 在厨房里忙活了很久。
第一道菜是豆腐包。取豆腐皮包裹中午饺子剩下的肉馅,再拿鸡汤小火煨熟,一口咬开,肉馅多汁、豆皮爽口,豆腐取“兜福”之意,美味又包含美好祝福。
第二道菜是鱼圆。鱼圆,也就是鱼肉丸子,在临安,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会做道鱼圆,似乎没有这道菜就不算过节似的。新鲜的湖鱼除内脏、剥鱼皮、斩鱼头、剔鱼骨,剩下的鱼肉剁成细腻的鱼糜,加入葱姜汁去腥、蛋清盐胡椒粉调味,用力搅成黏糊状,挤成饱满的圆球放至锅中清水里,开火煮熟即可。鱼圆圆滚滚的,象征着来年团团圆圆,万事圆满美好。
第三道菜是炖鸡。都说“无鸡不成席”,鸡谐音“吉”,大吉大利是每个人对每一年的期望。整鸡剁块,焯水去除血腥后配上秘制料包炖煮,待鸡肉慢慢熟透,那香味锅盖也压不住,也就随着越飘越远。
第四道菜是翡翠菜包。碧绿的白菜叶焯水后更加剔透晶莹,也更加柔软。将提前调好的肉馅规整为长条的形状放进白菜叶的底边,小心包裹起来,包好后放到盘中上锅蒸熟。在熬好的高汤中加入烫菜剩下的汤汁,加盐调味,加淀粉勾芡,熬好的调味汁浇在菜包上,再撒些火腿末、葱花末点缀,翡翠菜包便做好了。白菜谐音“百财”,百财聚来,财源滚滚,新的一年,生意也要红红火火。
……
最后一道菜自然是鱼。江南鱼米之乡,哪有席面会少得了鱼呢。年年有鱼,年年有余,一年的辛劳都有收获,来年便仍然有盼头,毕竟旁的都是虚的,生活富足才是最要紧的事。
一整桌一共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是五个人忙活了一天的成果,配上沈明月酒窖中珍藏已久的美酒,宴席便开始了。
推杯换盏,筷子翻飞,灯火将内室照得明亮,映着每个人盈盈的笑脸。
沈明月还在养病,长久地吃药让她食欲有些不振,吃得并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只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
“不再吃点了吗?”萧乘风斟了一杯酒,坐到沈明月的身边。
沈明月摇摇头,莞尔道:“我有些吃不下了。”
“等年后你身体好些了,我给你减些药量,慢慢养就好了。”萧乘风道。
轻咳一声,沈明月无奈地笑:“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别的事?”
萧乘风也笑,他蓝色的眼睛在烛光的倒映下更加明亮炫目,如宝石一般璀璨,此刻只专心地注视着沈明月,好像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所有时光都填满一样。
沈明月戳戳他的胳膊,又不死心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轻抿了一口酒,萧乘风笑而不语。
“好小气哦。”沈明月嘟囔道。
“我现在给你讲了又能怎么样呢?”萧乘风只是微笑,“你不记得,所以便只当是个故事,作为旁观者听着故事中人物的爱恨情仇,何况由我来讲,便加了我的情感进去,等你自己想起来说不定觉得同我讲的一点也不一样。一件事在我这里可能很重要,在你那里,或许不过如此。”
沈明月失笑:“你这么说,倒显得我过于执着,有些魔怔了。”
萧乘风摇摇头,莞尔道:“我没有教育你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还在吃药,沈明月今晚没有饮酒,她便用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汤,看着汤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将萧乘风的脸虚化,“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我的心底总是没底。”
要怎么说呢?又该说给谁呢?
所有人都在努力保护她,尽量不让她靠近漩涡,于是沈明月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尽力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既然大家都想让她过平静的生活,那她便这样过着好了。
最开始她便是这样欺骗自己的。
可又能怎么欺骗下去呢?
沈明月本就不是迟钝的人,便是她不会用内力,忘记了武功招数,可自小练出来的耳聪目明却不是骗人的,她听见过夜里明月楼有人潜入的声音,也知道那些人被暗中保护她的人偷偷解决了,第二天推开门,别说血迹,便是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她便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好睡安眠。可再是严谨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比如本来放在左边的花瓶移位到了右边,本来好好的木柱子被人用砂纸打磨去了薄薄的一个表层。沈明月记忆力很好,何况这明月楼的装饰全是按她的心意布置打扮,她对每个东西的位置样子都了然于心,又怎会不记得呢?
但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罢了。
被打斗声吵醒也装作听不到,被迷药迷晕中途醒来也继续装晕,有人来明月楼跟她打哑谜她也不会表露好奇,有时候沈明月苦中作乐地想,或许自己没失忆前是个戏子也说不准,或许就是某个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呢,不然为什么演起戏来这么得心应手?
沈明月出神地想着,萧乘风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她不自在,只得将手放在唇边,掩饰地咳了一声:“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很快是多快?”沈明月追问道。
“最迟端午,最早清明,你会想起来的。”萧乘风保证道。
“好吧。”沈明月撇撇嘴。
“你就当是成全我的私心,”萧乘风把玩着酒杯,淡淡道,“我们曾经相识是不假,可你也清楚,我们到底是五年没有见过。你的记忆里是五年前的我,可这五年,我们都有好多的变化,我想让你慢慢了解现在的我,而不是像对待五年前的我的态度一样对待我。我当初说的,重新认识一场,不是玩笑。”
沈明月本就不是纠结的人,得了准话轻轻松松便将心底的那点怅惘抛到脑后,此刻听着萧乘风话里的认真,也起了些玩笑的心思:“怎么,五年前你得罪我了?”
总是拿沈明月跳脱的思路没办法,萧乘风失笑摇头:“我哪里敢得罪你。”
只是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太久,需要用时间一点点填满,也不想再像师兄妹那般相处罢了。萧乘风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自嘲地想到。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认识交往呢?
玩笑有了回应,只是却仿佛她是什么霸主一样不敢忤逆,沈明月正要借着他的话作威作福,双手叉腰刚要说话,便听见一声尖锐的鸟鸣,接着萧乘风的肩上突然落了一只秃鹫,脚上还拴着封信。那秃鹫生得高大威猛,通体暗褐色,唯有脖颈处带了些白色的羽毛,它的爪子锋利,嘴巴呈弯钩状,在夜里也闪着光,很是令人瞩目。这样凶猛的秃鹫,脚上却拴着封信,一看便知是被人当作用来送信的信鸽,这样的反差对比下看起来有些好笑,可萧乘风却没有笑,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将信自秃鹫的脚上取下来,展开后却只是一片空白,萧乘风没有讲话,他明白这是秃鹫的主人在警告自己。
“怎么了?”沈明月问道。她注意到这只秃鹫,本有些好奇,但明白不该随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便不知道信的内容,此刻见萧乘风神色不对,有些担心。
“没事,”萧乘风将纸团起来,遮掩着脸上的凝重,带点惋惜,半是真半是假地解释道,“只是不能陪你一起守岁了。”
沈明月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此刻听见他的解释瞬间明白,推测这是他家里人在催他回去过年,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本来过年就该团圆,你回去就好。”
轻叹了一口气,萧乘风站起来,将这只秃鹫放飞,他有许多话想说,最后都咽了回去,到底是没忍住,他轻轻摸摸沈明月的头发,带着歉意地保证:“明年的除夕,我一定陪你守岁。”
他脸上的神色过于郑重,像是充满亏欠,又像是保证,沈明月有些莫名,却仍旧笑盈盈地应他:“好。”
看她的神态,萧乘风便知道沈明月并不理解自己话里的深意,不过他推测照着这药效明年的端午也差不多便完全想起来了,于是不再多说,只淡淡笑道:“那先提前跟你说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明月将他送到门口,注视着萧乘风的身影慢慢走远。
第62章 江南好
“萧公子走了吗?”
刚关上明月楼的门, 沈明月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到身后花满楼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不吃饭也过来了。”沈明月一怔,继而笑开。
“阿风和安歌姑娘去放爆竹了,左右只剩我自己, 便过来寻你了。”花满楼笑道,“门口风大, 我们回去吧。”
临时从烧着地龙的室内出来, 所以沈明月并没有穿外衣。花满楼不说还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他这么一提,被穿堂而过的冷风一吹,沈明月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一边说着, 花满楼将怀中抱着的大氅披到沈明月的身上, 又替她收拢了领口, 还仔细将她的长发拢到兜帽外理顺。花满楼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做过许多遍似的。
沈明月整个身体都被包住,严严实实地不透一丝风, 一下子便温暖起来,她的指尖已经冰凉, 此刻便全都缩到了大氅里,只露出一张脸看着花满楼,笑眯眯的:“我们一起走走?”
花满楼本想劝她回去,可又想到自受伤以来, 她总是窝在屋子里, 总归是有些无聊,便将劝告的话咽了回去。
见他有些犹豫,沈明月伸出冰凉的指尖拽着他的袖子, 恳求道:“走吧,不然我们只在明月楼里逛?你不会也像萧乘风那样絮絮叨叨吧!”
沈明月的声音低低的,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本就没打算拒绝她的花满楼微笑道:“那走吧。”
见他同意,沈明月很会得寸进尺,立刻扭身去开大门,哪怕明知道以花满楼的感知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到底是往街上还是往楼内走,仍装作无事发生,盛情邀请他:“公子请吧。”
门一开,冷风便扑面而来,花满楼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不戳破,只故作疑惑道:“不是说在明月楼内走走吗?”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沈明月绕去花满楼身后推他,一边推一边催促道:“走嘛走嘛,反正都同意散步了,明月楼这么小走一会儿就逛完了,不如去街上溜达溜达!”
平心而论,明月楼可不小,作为临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它不单有三层的宴客楼,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修整成一个小花园的样子,供食客们赏玩。花满楼知道这只是借口,不过也没有当真拒绝的意思,毕竟过年,自然是要尽兴才好。只是感觉到沈明月手掌的凉意隔着衣服传来,花满楼轻叹一口气,又去取了个手捂子给她,跟着便出门了。
既是除夕夜,又是晚饭的时候,街上几乎没人,家家户户都在这佳节团圆,少有人出来逛,本应该显得有些冷清的,却因为天空中时不时炸响的烟花和街上火红的灯笼,又衬得热闹起来。
尽管是江南,又即将立春,此刻也是冷的,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在沈明月的面前散开。
“你把大氅给了我,你不冷吗?”沈明月问道。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无碍。”
这条街花满楼不晓得走过多少回,因而熟悉得很,莫说是五感丢了一感,便是再合上他的耳朵,也能走得平平稳稳,半点看不出来是个瞎子。沈明月走在他的身边,侧目看他。
感受到沈明月投来的目光,花满楼问道:“怎么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明月笑道:“现在小楼里也有花开着吗?”
大氅是花满楼来时穿着的,用饭时便放到了一旁,因为晚饭时沈明月饮了些珍藏的老窖,此刻披到身上,只觉得醇厚的酒香在唇齿间随着呼吸吐纳,配合着大氅上的花香清清浅浅地散开,有一种别样的舒服。明明花满楼席间也饮了些酒,可他身上的酒味却淡到几乎闻不出来,只余下沁人心脾的花香自他身上发散。好像不论什么时候,花满楼的身上总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带着花香的。
“有的,”沈明月思路跳脱,花满楼却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他是爱花之人,说起这些自是侃侃而谈,“你闻到的应该是我那株白山茶的香味。”
“现在也有山茶花吗?山茶花不是春天才开吗?”沈明月有些好奇,她也在院子中养了些花草,只不过以前一直以为那些都是拿来观赏的花,虽然记忆里莫名便知道该如何照料它们,却从未多想过,最近记忆有些回笼的迹象,她才意识到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普通花草,竟然大多都可以入药或者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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