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的感觉尤甚,无法闭阖的感觉让她错误地以为仍有什么留在身体内,一再低头查看,不适地改变坐姿。
到六点四十五,她实在坐不住了。
起身洗漱。
脑内盘桓着现在的状况,她有些不明白,等一会还要不要收拾衣物。
和好了吗?
以昨晚的战况来说不和好还能做得昏天暗地,有点说不过去。但她又隐隐觉得,仍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是不是该试着更大度地敞开心扉,以此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任?
总不能永远这么下去。
将嘴里细密的泡沫吐掉,央仪又漱了漱口,数次之后,清凉的薄荷水渗透口腔壁,让她逐渐清醒。
算了,再怎么像真的,也只是“像”而已。
他是金主,他都道过歉了。
还能怎样?
走出卧室,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户洋洋洒洒。
仲夏日照长,六点多的光线与冬日九十点的上午没什么区别。央仪路过餐厅时,很轻易看到了坐在桌边优雅进食的男人。
他已经换上了工作需要的正装,脖颈处空缺着,尚未被领带束缚。手边拿一份今晨刚送上的日报,指节抵在页脚,偶尔翻过一张。
央仪有时候真的怀疑,这种老旧的信息获取渠道到底是为了装逼,还是真的有用。
他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专心。
在她刚迈入餐厅时,他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醒了?”男人示意身边那张空座,“过来用早。”
央仪挪动酸软的腿,在他旁边坐下。
而后微微侧过头,问他:“昨天你帮我接电话了?”
孟鹤鸣瞥她一眼:“再不接你的朋友该报警了。”
央仪不无尴尬地撇开脸:“我确实跟她说过……出来一会就回去。”
静了半晌。
她问:“你怎么说的?”
孟鹤鸣直白道:“说你在睡觉。”
“……”
央仪吐出一口气:“那她怎么说?”
男人停顿片刻,像在思索。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太不像方尖儿了,一定是隔着电话线也被孟鹤鸣的气场吓到。
央仪为其找到合理的借口。
她不会知道“什么都没说”背后,是因为她被弄到红肿的小嘴再也容纳不了异物,发出抗议的声音,迷迷糊糊间骂他流氓,叫他拿出去再睡,要不然就滚蛋。
电话那头顷刻间变得死寂。
连声礼貌的道别都没,忙音贯穿而过。
孟鹤鸣自然不会向她详细阐述这些,他知道她的脸皮很薄。薄到昨晚拍她屁股之前,他克制地停下,问“可不可以”,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她都烫到要把人融化。
更别提叫他出去,叫他滚蛋了。
活色生香到让人提不起气。
看她在搅弄手里的汤匙,孟鹤鸣扬眉:“不信?”
央仪摇摇头,话题向另一个无关紧要的方向:“你的报纸还没看完。”
男人没为她的跳跃感到疑惑,反倒顺着她的意思翻过一张。纸张发出轻微响声,后面几页都是些凑数的消息,毫无价值,在他眼里称不上新闻。
他将手边咖啡饮尽。
央仪忍不住问:“报纸上有什么?”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太突兀,她补充道:“你每天都看。”
“政治倾向。”孟鹤鸣言简意赅。
他将报刊翻至首页,手指随意点了点正文中“地产改革”那一行,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央仪细细看过每个词,无非就是说房地产萎靡,需要新的政策刺激市场,优化调整。
她竭尽所能,得出浅显的结果:“又可以炒房了?”
孟鹤鸣温和地笑了笑,手指轻点几下桌面。
“它是说,住建部要换人了。”
“这怎么看得出?”央仪诧异。
“所以说是政治倾向,它只代表一种可能性,剩下的还需佐证。”孟鹤鸣意味深长地说,“你只要知道很多时候,比别人快这一步,你就赢了。”
“那为什么是报纸?网络上没有这些消息?”
“这是最简单的、筛除误导信息的方式。”
早餐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他去衣帽间取完领带折回时,央仪还在餐桌前没动,似乎在细细品味席间对话。
她的目光移过来,落在他手上,而后顿了顿。
香槟色的一抹,很招摇。
如果不是因为清楚记得当时挑领带的场景,央仪都要怀疑他有很多条同样款式的领带了,从半山带到孟宅,再从孟宅带回半山。他使用的频率实在是高。
想着找机会去买条新的,以弥补这一次的冷战。
想到这,她忍不住发散思维。
所以,真的和好了?
今晚……她继续睡方尖儿家、还是到这里,亦或是去孟宅?
正想着,孟鹤鸣很善解人意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晚上陪我出去吃个饭。”
央仪乖乖点头。
那样最好了,这样饭后他的司机把她送到哪就是哪,省的她自己做选择。
“要准备什么吗?”她问。
“不用。”孟鹤鸣的视线扫过她,漫不经心道,“和平时一样就好。”
她其实还有些别的想问。
比如那天在会展中心,是否真的看到了她?
眼神接触很真,但他过后的态度又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孟鹤鸣怎么也不像是会有所顾忌而避而不谈的人。
向来就是有则问之,威压和震慑同在。
不过现在气氛尚佳,她不想弄得糟糕。
于是闭上了嘴。
早餐后,孟鹤鸣去公司,央仪则回房补了会觉。
老话说穷养儿富养女,得益于过去二十几年的家庭教育,她向来善待自己。
既然冷战结束,那就不再为难自己。
抽出白天的时间,她叫了保洁,趁方尖儿还在上班,去她家打扫得一尘不染。
打扫完,又逛了逛书店。
等到司机说要来接她,才不紧不慢地补了个妆。
料想今天不会是什么正式的场合,大概率是私人聚会,或是饭后牌九,她没太当回事。
直到车子驶入一座看起来造价不菲的洋楼,央仪才发觉预估错了。
榕城临海,没有内湖,园中却有一片堪比孟宅的巨型人工湖。灯火隔几步便一盏,将湖面照得波光粼粼金粉浮动。
小洋楼就在湖边,盛夏的夜晚,来自湖面的风居然裹着丝丝凉意。
央仪观赏着那片湖。
听徐叔说,湖面上的小舟囤了不可计数的冰,因此再热的天进来也会觉得周身舒适。
央仪想这不是古代皇帝的待遇么,但人家好歹省着点用,只凉一个大殿,这儿直接往湖面上铺。
星星点点的小舟在湖上泛着幽光。
央仪说:“好浪费。”
徐叔笑笑:“要不是跟孟总身边,我也知道不了那么多。”
下了车就有侍应生带着一路往里。
厅堂鲜花点缀,颜色搭配极好,丝毫没有庸俗气息。上到二楼,窗外景致忽得开阔,环境高奢雅致。
央仪环视一圈,只有临湖一桌摆了白桌布,银刀叉。
才坐下,露台的法式双开门被推开。
两道高挺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一道她很熟悉,西装革履,从容沉稳。另一道是个金发外国人,年纪稍长。他们并肩攀谈几句,间隙眼神从她身上礼貌停留,而后握手道别。
金发男人朝她点了下头,径直离开。
很快湖上飘来悠扬的小提琴演奏。
“那是奥地利的演奏家,正好来榕城演出。”孟鹤鸣在她对面坐下,掸开餐巾。
央仪一时好奇:“在这演出?”
“不。”孟鹤鸣笑道,“在这是应了我的私人请求。”
好难想象,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会用请求二字。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继续打量四周。
果然除了他们这桌,不再有其他客人。
清场意味着接下来要请的一定是位重要的客人,可是,他明明告诉过她如常就好。
要不是来之前补过妆,央仪都快想临阵脱逃了。
在她纠结的那几秒,孟鹤鸣已经接过侍应生手里的菜单,那是一张绘着金色花纹的纸。
他没过目,反而指尖一推,推到了她面前。
小提琴声宛转悠扬,又配上了不知从哪飘来的钢琴声,音色愈发温柔。
他手指轻点,询问她今晚这份菜单是否合适,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央仪想,她哪知道啊。
于是委婉地提醒:“要不等客人来了再决定?”
哪有什么客人。
男人将她眼里的试探看得清楚,但他一点都不厌恶,反倒觉得此刻过分在意的她很是可爱。
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有眼神在空中交汇的那刻,他郑重又明白地告知她,今晚没有别人。
“只有我和你。”
第47章 结婚
比起昨晚的不明不白, 今晚的约会更像一场迟来的、郑重其事的道歉。
不需要语言,她就这么感受到了。
她和孟鹤鸣从未约会过。
外出躲不过饭局和应酬,单人私底下待在一起又逃不开做-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烛光晚餐的机会简直……
不可想象。
她很放肆地允许自己今晚心动。
湖上吹来的风很舒爽, 与榕城一贯的温热潮湿不同,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声。
享受当下快乐是人的本能。
于是在餐盘交替间,央仪掩耳盗铃般碰了一下他的手――宽厚的, 温热的, 会在她皮肤上引起层层麻栗的大手。
男人反手握住她,与她手指交扣:“我这几天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央仪曲起手指,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看着她的眼睛:“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瞳孔很轻微地抖了一下。
上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谈论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在签合约的那天。在即将改变关系的那一刻, 他绅士地打断, 问她需不需要再考虑一晚。
当时她只是处于本能地对权势和眼前矜贵的男人屈服,那是慕强, 没有爱, 因此答应得很快。
感情做不了预设。
在他第二次想要谈论关系时, 央仪察觉到洒脱已经从她血液里流失。
她很想逃避。
眼神闪躲望向湖面, 一池碎金。
好吧,破天荒的烛光晚餐也可能不是道歉,而是有始有终。毕竟在合约上签下名字的那天, 他也是清了场,在酒店的西餐厅专门等她。
央仪无声叹了口气, 鼻腔阵阵泛酸。
“想出结果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
能同她说出这个话题,想必就是带着结果来的。
男人拉紧她的手,凝视:“你好像在难过。”
她发出很轻地吸气声:“刚才有一点芥末, 呛到鼻子里了。我一直想打喷嚏,阿――”
湖风从面上拂过, 她果真打了个喷嚏。
这次连难过都不用再压了,她抽回手,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鼻尖。
是的,有始有终,所以今晚也要漂亮。
不能狼狈。
隔着餐桌,央仪其实很想要一个拥抱。
她觉得胸口很空,想要什么填满,就像昨晚那样靠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感受微微失控的心跳和在她身-下起伏的节奏。这些都会短暂地麻痹她的神经。
让她感觉到被珍视的快乐。
在她擦完鼻子后,热毛巾覆了上来。
她看到孟鹤鸣招呼侍应生的侧脸,有深邃的棱角和清晰的下颌线,他说话时喉结浮动,让人不自觉被这种性感吸引。
很快,侍应生端来一杯热水。
他从杯壁感受到温度,转递给她。
手指在传递中又一次碰到一起。
孟鹤鸣问她:“有没有想过更近一步的关系?”
“更近一步?”央仪愕然。
鼻腔和喉管的痒被热水压下去一些,但她鼻尖还是红的,有种可怜又迷惘的意味。
还能怎么近一步,他们都已经是深入交流过的关系了。
男人神态和语气皆从容:“有没有考虑过结婚?”
“结什么???”
要不是座椅受限,她此刻已经弹起来了。
“结婚。”对方道。
“……”
她有点听不懂中国话,顿了又顿:“我和你吗?”
“不然还有谁?”孟鹤鸣眯了下眼,“或者你想和谁?”
“不是……”她慢慢理解话里的意思,眼睫颤动,“我怎么有点没明白过来。你这是在……求婚?”
她这么理解也不错。
孟鹤鸣被取悦道,面容温和:“或许我应该再正式一点。”
“不是正式不正式的问题,是那份合约。”央仪有些乱,边理那团乱麻边说,“我们的关系是假的,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就算、就算现在看起来很真、像真情人一样,可是结婚……结婚是把两个人登记在一个本子上,受法律保护――”
孟鹤鸣点头:“我有最基本的常识。”
看来用常理无法说清这件事。
央仪换了种最实际的:“你不怕我分你的钱?”
他轻笑一声:“足够你分。”
这招也行不通。
她咬住嘴唇,要是最最开始跟她签订的是婚前协议,而非什么合约假扮,说不定她脑袋一糊涂就答应了。
但现在,她不会这么头晕脑热。
孟鹤鸣足够好,能满足她对另一半的完美幻想――有钱,有地位,人品也不错(除却那些流传甚广的小道消息,她暂且将那些归为无稽之谈)。再加上皮囊优越,几乎无男女之间的绯闻――若非真正相处下来后总因为他过于霸道的占有欲让她很疲惫,他还真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可是,她现在已经发现了他的缺点。
再爱也不会容忍的缺点。
“不是钱的问题。”央仪握着水杯的手向内用力地扣着,“是婚姻本身。它不是你眼里的合作,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接受不了合作,也接受不了你说的弱者对强者的屈服。”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试图剖析婚姻,她声音有点颤,却异常认真:“我觉得结婚是……很平等的关系。没有觊觎,没有掌控,不用伪装情绪,可以畅所欲言,很对等的那种关系。它和家世背景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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