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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陷阱——砂梨【完结】

时间:2024-10-11 14:47:21  作者:砂梨【完结】
  央仪是多一眼都不想看,撇开头,冷酷地回:“虫。”
  “竹虫,很好吃的。”他说,“过油炸两遍,嘎嘣脆。一到秋天我们这里――”
  央仪随手抄了个什么扔过去:“闭嘴吧你。”
  那边闷笑几声,转身时肩线都在抖。他寻了个角落,半蹲,把虫子扔到草堆里放生了。
  央仪再度无语:“你好歹扔到院子外面吧?”
  他直起身,若有所思:“要不我给你做个防护网,把你罩起来。”
  玩笑性质很明显的一句话,央仪蹙着眉头,居然在认真思考可行性。她是真不能和这些奇奇怪怪、肥肥嫩嫩的虫子生活在一个空间,带甲壳的多足昆虫要稍微好一点,柔软的,滑腻腻的那种是真要命。
  见她愁眉苦脸。
  路周问:“你上次来不是带了很多驱虫药水吗?”
  央仪很懊恼:“这次来得急。”
  顿了顿,他说:“行吧,勉为其难给你做一点。”
  “做什么?驱虫药?”央仪显然不信,“这你也会?”
  男生得意地哼笑两声:“这才知道我厉害吧?我会的可多了。”
  “……”
  他好像不是在吹牛,是真的会。
  在舂完干巴后洗净石臼搁在一旁,又消失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大把锯齿状的草,还有些干巴巴的树皮。他摊在台面上,摘掉杂质,一点点研磨起来。
  央仪好奇地探过头去:“你这是什么?”
  “秘密。”他低着头,嘴角有个很明显的弧度。
  她想了想:“我知道薄荷啊柠檬桉什么的可以驱虫,这里面是吗?”
  男生低头忙碌:“驱虫的植物多着呢,还有迷迭香,金银花,姜根,天竺葵,香茅,苦的皮,叶,果……”
  央仪产生了丁点儿兴趣:“哪些是?”
  他唇角又翘高一些:“你猜。”
  这副云遮雾绕的样子还真像他哥。
  唯一区别是那位是真的猜不到,眼前这位是小孩子脾气,故作高深。
  托着腮看他捣鼓了一阵。
  茎叶被捣碎,舂棒底端沾着鲜绿的汁。他一圈圈地认真研磨,摩擦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在她快要点着头往下垂时。
  “哎姐姐。”
  男生忽然出声。
  她一个激灵坐好,表情还带着点茫然:“干嘛?”
  他拍拍手,清淡的草香飘到鼻尖。
  俯身,直到与她平视。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呗?”
第63章 言谢
  通常把一个人拉黑是考虑到以后不用见面, 见面也不会产生交集。所以当面谈到这件事的机会不多。
  央仪这么巧,碰上了。
  对方不尴尬,尴尬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跑得精光。
  她在飞速思索一个明面上过得去的借口。
  说误点了?
  不成, 拉黑一个人好几道工序,再怎么误触也不会连着误触几次。
  那就说和孟鹤鸣分手了,所以他身边的人连带着一起全部拉黑?
  也不成, 容易露馅。
  毕竟徐叔啊助理啊什么的, 都还在通讯录躺着。
  眼一闭心一横。
  央仪道:“你们俩兄弟真的很烦。”
  他脸上的情绪很明显怔了一下,不过片刻后,大概是想到孟鹤鸣和他是同级待遇, 忽得开阔起来。笑一声, 胸腔震动一下, 很快,他扶着肋下很吃力地笑起来。
  笑完, 认真地点了下头:“他是挺烦的。”
  “你也很烦。”央仪补充。
  “嗯, 我好烦啊……”男生混不吝地说, “所以在这给嫌我烦的人舂干巴, 捣驱虫膏,我太烦了。”
  这话多少就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了啊。
  央仪无语。
  她用手点点台面:“适可而止啊。”
  他眨眼睛:“那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他的瞳仁很黑,笑的时候水汪汪一掬, 不笑了便立马能静下来,跟湖面似的, 里面很容易倒映出人影。
  央仪看到自己点台面的手停住了,她可能真的认真地思考了若干秒。但是她知道,那几秒里她脑子里是空白的, 至少不是对着眼前人眼前事。她最近经常有这样泛空的时候,疑心是榕城那段时间剜去得太快, 心里空落落的那块还没彻底补齐。
  “要考虑这么久啊?”男生打断了她。
  他可惜地叹了声:“看来还没到时候,我再努力努力吧。”
  晚点路周走的时候嘱咐她:“药膏没毒的,在手腕和脚脖子上擦擦。人家虫子闻着你的味道这么冲,就不来了。不过晚上还是记得洗掉。”
  央仪闻了闻,是青草味,不冲。
  她点头:“哦。”
  他摆摆手:“明天再来。”
  怎么还来?
  央仪忍不住问出口:“你没正事的吗?”
  “有啊。”他说,“正在努力把自己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就这一件正事。”
  “……”
  天天这么来,她不觉得什么,奶奶都要觉得他们有一腿了。央仪哭笑不得,输给他的烦人劲儿。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格信号都没的手机,当着他的面点开,从黑名单里把人放出来。
  “看到了?”她抬眼,“你的正事干完了,明天别来了。”
  刚才一瞥,在黑名单里看到另一串熟悉的号码,是他哥。路周心情不错地弯了弯唇:“好。我最听话。”
  你要是真听话就不会几秒前还躺在黑名单了。
  央仪在心里吐槽。
  送走这座大佛,央仪正儿八经坐下来尝了尝他昨天做失败的菜。今天的味道正,比她在小吃街上吃到的还好吃,只不过现在不是饭点,青黄不接的。她尝了几口就拿一张保鲜膜封了起来,放在台面上,等着晚上再下饭。
  可是今天有点奇怪。
  饭点之前,央仪照例在附近逛完回家,想帮忙打下手。在门口喊了好几遍,奶奶都没声。
  她敲门,老太太也不应。
  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她破门而入,看到老太太靠在床边,眼睛半眯着,精神不济的样子。
  见她进来,手微微抬了下,像在招呼。
  央仪赶紧跑过去,手抚上额头。
  温度正常。
  然后下一步……
  央仪没这方面的知识,看到人萎靡不振第一反应就是感冒发烧。然而一探温度正常,她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是什么。
  只好问:“奶奶,你哪里不舒服?”
  老太太下午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哪不对了,自己也搞不清,很吃力地抬了抬手,又摸摸胸口。
  “有点头晕。”
  央仪问:“低血糖?”
  她喘着气:“没有这个病史。”
  “那,那高血压?”
  “我血压一向很好。”
  热锅上的蚂蚁这词有了具象化,她手心慌得出了虚汗。这个时候除了问还是只能问:“还有哪不舒服?”
  “胸口恶心。”奶奶有气无力道,“可能吃坏东西了。”
  要不是老太太中午没参加他们的厨艺大赛,央仪这会儿绝对已经把锅甩到路周头上。
  她着急道:“除了头晕恶心呢?”
  老太太眼睛闭起,费力地摇了摇头。
  央仪一手扶着老太太因为使不上力而摇摇欲坠的头,一手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忽得停住。
  比上百度百科问医更让人绝望的,就是连打开百度的网都没有。
  不懂病理,没地方求助。
  现在的状况无异于两眼一抹黑。
  唯一的期望就是老太太只是暂时有点不舒服,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她问奶奶:“要不要喝点水?”
  奶奶摆摆手,说:“我就躺躺。”
  “那我陪你。”央仪道。
  “不用。”老太太又喘了一口气,“好像好一点了,你乖乖去吃饭,有事我叫你。”
  这个时候能吃得下饭,心不是一般的大。
  央仪带上门,特意留了条缝,搬着马扎干坐在门口。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洒在她身上的金黄被银色月光替代,静谧的一层,衬得没有烟火气的小院格外寂寥。
  期间她也想过要不要出去求助村人,但又怕奶奶有什么需要找不着她。等到月上树梢,里边终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小腿麻了,站起来时细细密密地疼。
  她抻了下手臂,肩颈也跟着发出咯咯响声。
  确认奶奶睡着,她带上堂屋的门,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往山腰上走。
  来这里两次,晚上她只出过一次门。
  那次还是生日前夕,路周骗她出来抓萤火虫,走得不远,才一两百米。这次她要去的地方隐在山腰上,树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地茂盛。
  晚上视野不好,白日里可以凭借那座翘脚小楼辨别方向,到了晚上就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花了远多余两倍的时间,她才摸到山腰。
  茂密的树林后小楼的轮廓影影绰绰。
  山风变凉了,古木矗立,那一道道黑漆漆的枝干伫立眼前,安静又沉寂。
  小楼近在眼前。
  隔着一扇木门,里面争执声不断。
  瓷盆很重地砸在门板上,紧接着是桌腿划过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中间夹杂她听不懂的叫骂。
  有女人从中拉架,与另两道粗犷的嗓音不同。
  再之后,又是摔桌子摔凳。
  央仪自认来得不是时候。
  但奶奶的情况,她又觉得自己没法擅自做主。
  犹豫间,属于年轻男人的清澈嗓音缓缓响了起来,他说的同样也是方言。
  但央仪猜测是问对方摔够了没有。
  因为在这之后,摔东西的声音不见了。
  紧接着又是重重一声,比先前任何一下都重,嘭得一下砸在门板上,把紧闭的门板都砸得震颤数秒。
  她吓得啊了一声倒退。
  里面静了静,紧接着脚步声靠过来。
  门吱呀开了,男生扶在门框边长身直立。
  他语气瞬间柔软下来,问:“你怎么来了?”
  央仪有点不知所措,指指里面:“……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表情比往日淡,这个时候更有他兄长的味道,眼神暗沉沉落下,“等我一下。”
  想了想奶奶的事,央仪只好点头:“……嗯。行。”
  他回身进去,央仪也在敞开的门缝里窥见了堂屋里的场景。几张木条凳被摔得稀巴烂,靠门这边的砖块上不知被什么砸的,裂了块口子。
  两男一女望过来,与她眼神短暂相接,女的看起来很利落,但在争执的男性面前还是显得气势不足,而那两个男的,一个老实巴交地在那搓手,另一个则眼眸闪烁,泛着市侩的光。
  想到奶奶说的这家的境况,央仪在心里悄悄对上了号。她很快收回目光,听到路周进去又说了几句。
  其中一个凶相的男人想要拉他胳膊,被他甩开,他又冷冰冰地说了句什么,那个男人终于歇火。
  不到一分钟,路周拎了件外套出来,将门带上,把堂屋里的场景隔绝在他身后。
  “什么急事?”他问。
  央仪抿了下唇:“你们这,有没有医生?”
  他从冲锋衣兜里摸出一支手电,嗒一声摁亮。
  光线从她身上一晃而过。
  好狼狈。
  下半截裤腿都是泥,膝盖的位置很明显的两团,像是摔了。手上也乌泱泱的,头发几缕几缕绞在一起,汗湿在颈侧,发顶还挂着几片枯叶。
  山里夜路尤其难走,他们走惯了的人都有不甚踩空的时候,别说一个城里来的外人了。
  都不知道她顶着黑爬上来要走多久。
  男生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声音能听出他是皱着眉的:“你摔伤没?”
  “不是我。”央仪快速道,“奶奶好像不太舒服,但是我不知道原因。你们这病了一般都找谁看?”
  “严重吗?”他问。
  央仪不确定道:“精神不振,具体的我说不好。”
  他没犹豫,随手将外套照在她脑袋上:“我跟你去看看。”
  “那行。”央仪求之不得。
  两步之后,路周停在原地:“上来?”
  “啊?”
  他拍拍后肩:“我背你下去。”
  倒是……不至于。
  “你再多摔两下,我一会还得给你找接骨医生去。”男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两条腿,友情提醒,“哦忘了说,我们这边条件落后,什么麻醉啊止痛的你别指望,就给你生生地咔一下――”
  央仪对这里的条件已经有了实质性的了解。
  来的路上摔得她七晕八素的,多花费的那点时间不是在找路就是在鼓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她非常能理解老太太是怎么在溪边摔的跤了。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摔沟里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两条腿后知后觉地开始痛,还可能破皮了。
  她比划了一下男生的身高,无语道:“那你还不蹲?!你以为我跳得上去?!”
  “来了来了。”路周笑一声,乖乖趴下。
  又一次趴他背上。
  这次央仪心安理得。
  下去的路依然黑,头顶月光都被遮天蔽日的草木给遮蔽了,两道手电光堪堪照亮脚下的路。
  她有点累,下巴没什么力气地搁在男生肩上。
  “你家刚才在吵架?”
  “嗯。”他没什么所谓地说,“养父回来要钱,我不让给,所以他在闹脾气。”
  闹脾气……
  这词听着还挺温柔,要不是亲眼所见堂屋摔得稀巴烂的场景,她还真信了。
  那明明就是撒泼卖疯。
  她问:“现在好了?”
  男生注意力都在脚下,跳下一块突石:“好没好都这样,反正钱是不可能再出一分的了。”
  “那你出来了,他在家里……”
  “他不敢。”路周说。
  刚刚一板凳擦着养父的耳朵摔过去,已经把他吓得够呛了。短时间不敢犯浑。
  路周想起对方颤栗的眼神,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爽。
  他拢了下手指,又张开,从小到大被支配的人生终于轮到他来掌控了一回。
  让别人看他的脸色,原来这就是他哥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眼里的世界。
  他听着林间沙沙,感受到背上的温香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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