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院门带上,仰头看了会隐隐泛白的天。
这次是无所顾忌,真的骂出了口。
咬着牙:“道貌岸然。”
第65章 忙音
云州市医院特需病房内。
央仪用冷水洗完脸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手部肌肉没那么僵了。
她缓慢活动了会手指。
不久前, 她打通方尖儿的电话。
得知奶奶的状况,方尖儿立马放下所有事,把机票改签到第二天……不, 确切来说已经是今天了。
央仪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四点五十九分。
方尖儿这会儿应该在去机场的路上,搭乘最早一班飞机, 于上午前抵达云州市医院。
电话里, 她千恩万谢,眼泪扑簌簌流,说着如果不是她多待几天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来。
央仪握着奶奶的手。
那会儿尚未安全抵达市区医院, 她心里远没有如今这么定。但安慰的话仍然要说, 只好搜肠刮肚。
来回的车轱辘话中, 她甚至不敢和方尖儿说路上仍有发生危险的可能。
握着的手紧了又紧,弄得自己心力交瘁。
等真正抵达, 看到另一支医护团队在顶楼停机坪等着时, 她已经将近虚脱。
松开手, 整个人都变得绵软无力, 胃也开始痉挛起来。
或许是孟鹤鸣的安排,特需这层也有属于她的房间。
洗过脸出来,房间里立了个人。
央仪当然认得他, 是孟鹤鸣的生活助理。
那人送来干净的衣物,跟她说:“这是孟总交代好的, 如果您还需要别的,尽管给我讲。”
又是摔跤又是汗,身上的衣服狼狈极了。刚才在镜子里已经目睹过自己的“风采”, 央仪没推辞,说了声谢谢。
助理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脚步又停了下来。
“那个,央小姐。”
“什么?”央仪抬眸。
“这个点商场都关门了,东西都是找柜姐临时送的,如果有什么不合适。您多担待。”
她不是挑剔的人,摇了摇头:“不会。”
等助理离开后,她打开袋子。
里面备的东西很齐,齐到打开的一瞬间她有些不好意思。男人的手仿佛丈量她的尺,他碰过的地方都了如指掌,那些尺寸合适得仿佛她亲自选购。
连款式……都与她平时喜欢的差不太多。
不知该说是他描述太细致,还是柜姐与她品味一致。央仪对着镜子默了会,细细换下今晚的狼狈。
手里的毛巾是柔软的,送来的衣服也是柔软的,带着烘洗过后浅淡的木质香调,一切都让她回到了舒适的那个世界。下面是条半身裙,掐了腰,但裙摆宽松,不至于蹭到她摔破了的膝盖。
或许只是巧合,孟鹤鸣不会知道她摔破了腿。
她也是在刚刚脱掉裤子后才知道,腿上破了很大一块皮,等注意力彻底回到自己身上,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火辣辣的疼。除了皮肤上的疼,胃痉挛仍在持续。
她换好衣服,手掌按在两肋之间,从病房里出来。
助理等在外面,在和医生说话。
央仪深吸一口气,问:“刚送来的老太太怎么样了?”
“那边您放心,有人守着。”助理说着回头,向她引荐,“这位医生是来帮您检查的。”
“我?”
央仪面露诧异,她以为这间病房只是暂时提供给她换衣服修整用的。
见她疑惑,助理道:“孟总说您可能有外伤,要照顾着点。”
裙下,两条膝盖确实疼。
她抿了下唇:“他怎么知道?”
助理也无从推断,想了想原话:“孟总只是说可能。”
好吧。
心口爬过异样的感觉。
她点头:“……那上个药就行了吧。”
那人却跟他老板一样固执,坚持道:“这要医生看看再说,您先请,我在外边等着。”
好在真的只是外伤。
伤口很好清理,没有扎着木刺。
医生很细心地给她消了毒,她手法很轻,看起来很耐心、很好说话的样子。
央仪忍不住问:“医生,直升机的救援费一趟大概要多少钱?”
这话是替方尖儿问的。
现在闺蜜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了医院反应过来,她必然会拜托她问问这件事。
与其问孟鹤鸣,她觉得不如此刻问问旁人。
“这倒是不太清楚。”医生好奇地打量这位病人,身在特需病房、且是由直升机送来的,非富即贵。她猜想对方应该只是好奇,于是说:“这种情况几年都碰不到一次,不过我之前听其他人聊的时候大约听到过点,有按小时计费的,有按公里计费的。”
央仪对这趟飞行的确切里程数没有概念,问:“按小时呢?”
“小时的话,大概一小时五六万吧。”
“单程?”
“往返。”
“……”
那还真是有钱人才用的手段。
这么一趟下来,搭进去一辆经济实用型轿车。
正想着,耳边似乎再次听到螺旋桨的余音。她往窗外望,天已经白了,高楼大厦笼罩在淡淡的晨光里。远远的一个黑点随着飞行越放越大,螺旋桨的风旋在她心口。
医生出去后不久,她听到病房门口传来熟悉的声线。
“怎么样了?”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沉稳。
“那边很稳定,应该没问题。”助理说。
如果在病房门外,一定能看到他锐利的眼。
然而隔着一扇房门,她只听到对方用平和的声音说:“我是说这边。”
“这边……”
助理被那一眼看得心慌,又不太好开口。
心里想,是您交代医生看伤口的时候待远点的,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等助理回答,敲门声已经响起。
他似乎是等不及,但透过磨砂玻璃往外看,只看到男人绅士地立在门边,身影没有一丝焦急。
他问:“方便?”
当然方便。
央仪先他一步拉开门:“你到了?”
“嗯,怎么样?”他边问,视线边上下巡视。
露出的小腿上有擦伤的痕迹,不严重,但在她无瑕的肌肤上还是过于明显。
他只看一眼便克制地收回,问:“上过药了?”
“上过了。”明明伤在自己腿上,她却用安慰的口气,“没事的。”
膝盖有点疼,她没像平时那样坐下,而是斜靠在桌边,手掌搓了搓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胳膊,随后按回肋间。
“还有哪?”他突然问。
央仪没反应过来:“什么还有哪?”
孟鹤鸣道:“消毒水味道很重。”
他说着,视线再度巡视她的全身,最后落在柔软的裙摆上。央仪折服于他的敏锐,欲盖拟彰地说:“医院本来就有消毒水味的,你鼻子这么金贵……”
他深望向她。
那双眼睛里藏着锐气,仿佛让所有都无所遁形,央仪忽得塌下肩:“膝盖上还有一点。”
“一点?”他确认。
央仪换了个词:“不多。”
他的五官偏冷,这个时候尤其显得威压甚重。
“要我检查吗?”
“……”
算了,与其被迫接受检查,不如自己爽快点承认。再说……干嘛害怕啊?凭什么害怕啊?
受了伤委屈才对,怕什么。
央仪低头,手里攥着柔软的布料,徐徐拉高。匀称的双腿在他面前越露越多,慢镜头似的,莫名将看着的人陷入居心叵测的境地。
孟鹤鸣青筋直跳,下意识想叫停。
下一秒,她露出膝盖上显得有些惨的伤口。
“就这么多了。”央仪无辜地说。
他的喉结滚了一下:“痛吗?”
其实挺痛的,尤其是被人加倍关注的时候,但她还是说:“还好。”
松开手指,裙摆自然垂到了小腿下,遮住春光。
明明准备了一堆话要说,但此刻,病房里两人不约而同噤了声。
气氛一时难以为继。
半晌,还是孟鹤鸣先开的口:“这里有人看着,你一晚上没睡,不如先去酒店……”
她摇头:“方尖儿早上的飞机,我还是在这等她吧。”
孟鹤鸣一反常态,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默了会儿,只颔首:“我安排人接她。”
央仪想了想:“你也没休息。”
她原意是想问他要不要回酒店的,毕竟两人就这么待着也很奇怪。可是男人看她一眼,又一眼,最后竟问她:“你会介意我在这休息吗?”
特需病房很豪华,可是再怎么豪华也就一张床,另一张长条沙发是用来给陪护睡的。
央仪侧开身,打算让出唯一的那张床。
脚下刚动,男人已经从她眼里得到了许可,径直朝沙发走去,长腿半屈,让那张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沙发瞬间逼仄起来。
他看起来确实疲惫,下颌泛着很淡一层青灰。
要是放在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
孟鹤鸣无论多忙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自我管理,他总是以绝佳的一面出现在人前。
所以今晚,看到他皱巴巴的衬衣、敞在裤腰外的衬衣下摆、还有疲倦的面容时,央仪有点陌生。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云州的这几天,他是怎么压抑住内心,怎么天人交战,克制住想要不顾一切进山的决心的。
经过数天自己与自己的拉扯,孟鹤鸣的确很倦了,他躺在狭小的沙发椅上,这是他这辈子睡过最不舒服的床,但脊背陷入皮革的那一瞬困意准时到来。
精神让他强撑了数十秒。
这数十秒间,他听到女人轻柔的脚步声停了停,在几步之外。
“怎么了?”他挪开搭在眼皮上的手背。
听见她用疑惑却笃定的语气说:“路周没回来?”
“没。”他的目光与她对视,像一汪平静的湖,“他处理好事情会自己回来。”
她没有怀疑,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或许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孟鹤鸣听到自己脉搏跳动失了常,他想说什么,但知道此刻自己开口嗓音一定沙哑一定欲盖拟彰,于是所有的话都按了回去。
他无意识地望向吸顶灯。
几秒后,墙上开关很轻地响了一下,央仪的声音从昏暗中传了过来:“那晚安。”
“嗯。”
他发出短促的回应,疲惫地闭上眼。
可能是因为分了手,这次两人待在同一间房里,央仪不太适应。她脚步很轻地回到床边,躺下,坐起,又躺下,视线在沙发上一再停留。男人留给她一个寡淡的背影,一动未动,像睡沉了。
最后不知几点,她终于在胃里的翻腾和睡意两重折磨下睡了过去。
再睁眼墙上挂钟显示八点五十。
即便没开灯,病房里也已经全然亮了,一眼便能看清所有陈设。
她艰难爬起身。
沙发上的人没醒,双眼紧闭。
他换了姿势,仰躺太憋屈,索性坐起来,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交握,以十分正襟危坐的姿势休息着。
如果不是眉眼间倦意深重,散落的额发投下一片阴翳,乍看过去,她大概会觉得这人不是在睡觉,而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会议。
怎么睡着气场还这么强啊?
怕吵醒他,央仪立马起来,坐在床边看了会手机。
方尖儿一下飞机就给她来了消息,现在刚上孟鹤鸣派去接她的车,告诉她大约一个多钟头就能到医院。
想想自己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了,央仪有心想出去问下奶奶的情况,看了看沙发上睡觉都眉心紧锁的人,还是切出聊天框,给他的助理发:【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助理很快回:【您不用担心,做了造影问题不大,现在已经在病房休息了,医生说接下来只要保证绝对的卧床就不会有事。】
央仪将这条消息转发给方尖儿。
那边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
事出突然,她父母也已经买了机票准备回国。
方尖儿一个劲地感谢。
央仪想,她其实也没做什么,这一晚上耗费精力和人脉的全是孟家人。
她坦白:【路周求的援,孟鹤鸣安排的后续】
方尖儿回了一个问号。
又一个问号。
又又一个问号。
起初听说路周在云州时方尖儿已经很震惊了,现在了解到完整的后续,有种胸口被打了一拳,话都堵在狭小的喉管里出不来的憋闷。
路周?孟鹤鸣?
现在问是怎么回事似乎不太好,容易落人口实――怎么过完河就拆桥,上一秒救命恩人的,下一秒就要分清你我他。
方尖儿把问号全撤回。
她现在决定保持沉默,观望再说。
这边央仪看方尖儿没回了,盯着那三个撤回提醒出神。又等了十来分钟,依然没反应。
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从轻微的胃痉挛发展成翻来覆去的疼。她在原地很轻地活动了下筋骨,确认沙发上的人没醒,于是小心翼翼下床,往门口挪。
外面走廊很亮。
休息区的沙发正对这间病房。
她一出来,助理便注意到了。
他迎上来:“您是要去看老太太吗?”
央仪摇摇头:“我出去买个早餐。”
“都准备好了,您需要的话现在可以送进去。”
“别。”央仪飞快拒绝,“他还睡着呢。”
她没意识到这句话在两个已经没有关系的人之间有多暧昧,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后眉心皱了一下。
又问:“他最近很忙吗?”
助理说:“我只负责生活这方面。”
央仪没想过在助理嘴里打听出他的消息来,他手底下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惯会察言观色的,口风又紧。
于是自己嘟哝了一句:“多久没睡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这段时间,五个国家,十三个城市。
孟总是真不把自己当人啊。
刚回到榕城的那天,眼瞅着要休息了,又突然改了行程来云州。
至于在云州的这几天,只要孟总在的地方,方圆几百米气压都是低的。每次进那间豪华套房,助理都不得不在门口做个几分钟心理准备。
会客厅文件堆叠如山,大屏上总是亮着荧白的光,不管什么时候进去都有会议在进行。秘书办那几位跟着熬红了眼,闷头在那刷刷刷翻阅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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