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会纳她为妾。
秦霁摇了摇头。
陆迢视而不见,站起身,出了浴斛。
今日这话,并非要征求她的意见。
她若愿意,是锦上添花。她若不愿,也无甚大碍。
陆迢有自知之明,像温良恭俭那类美德,他一个也没有。
他从不介意强人所难。
晚上,秦霁再见到陆迢,不再冷面相对,如之前一般有应有答。
但他拥着被子靠近的时候,她仍旧躲去了里侧。
“我想再想想。”
陆迢默了会儿,道:“回金陵前这段时间由你考虑,不论你如何去想,结果只能有一个。”
“你弟弟亦可以接回来同我们一起住,我会给他备一个稳妥的身份。”
秦霁闭上眼,不再应声。
匕首一事,谁也没再提起。
隔日,陆迢出了门。
剩司未和秦霁一起坐在听雨堂中。
小桌上惯常摆了司未爱吃的糕点。
秦霁在她对面,托腮朝着她。
“司未,你知道么?”
司未嘴里一半是桂花糕,一半是白菱糕,嘴巴塞得鼓了起来,艰难地问道:“何事?”
秦霁往旁边挪了挪,平静道:“陆迢要纳我为妾。”
司未不断咀嚼的腮帮子急急停下来,抬眼看向秦霁,两息过后,她猛地一呛,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秦霁及时躲了开。
一直到中午,司未都因着此事心不在焉,不时偷摸瞧秦霁一眼。
午饭过后,因着秦霁一直要睡上一个多时辰,常常是自己待在听雨堂中。
一日里只有这时和晚上睡前,才没人看着她。
她原想着从济州回去后再想办法逃跑,她对金陵已经有了大致了解,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再等了。
现在最大的危险——是陆迢。
秦霁在房中找了好几个花瓶,想着司未的头围,犹豫着选了个小的。
第082章
秦霁两只手抱着花瓶试了又试,大概估量出砸晕司未要用的力气后,便拖了把椅子放到门后,抱着花瓶站在椅子上。
只等司未开门进来。
等起来才知道,原来午后的一个时辰有这样长。
日影悄然向斜,越伸越长,廊上终于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司未的影子落在窗纸上,向门边越走越近。
秦霁握紧了手中的花瓶。
眼看她的影子移到了门格上,就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司未忽地止了步。
秦霁看着她的影子矮下去,消失在窗纸上。正疑惑着,秦霁又听到她一声大喝,声音响在屋子西侧。
“是谁藏在那儿?给我滚出来。”
打斗的动静随之而起。
秦霁放下花瓶,提裙匆匆去了里间。
这园子里伺候的下人不多,但白日里各处都安排了人守着。
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过来,她得趁乱跑出去。
才绕过屏风,秦霁望见后面敞开的窗口,脚步一顿。
这儿的窗,刚才是关着的。
身侧垂掩的床帐微晃,秦霁移过视线,对上了不知何时闯进屋内的——黑衣面具男。
寻了许久的人忽而现身跟前,眉眼生动明晰,李思言一时忘了动作。
眼看秦霁提裙要跑,他抬手取下面具。
“别怕,是我。”
秦霁尚未来得及反应,司未从窗口冒出了头,她喘着粗气,额上冒出了细汗。
“姑娘,有好几人潜了进来,你将门关好,千万别出去。”
她后面跟着一道黑影,秦霁蹙了眉,“小心后面。”
司未提剑回挡,刀剑相撞时铿锵碰响,窗户啪地被她关紧。
秦霁转向李思言,“你……要做什么?”
李思言瞥了眼床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眸色一暗,说不出话来。
昨日只两眼,那匕首已让他觉得八分眼熟。再一查,这个孙谦纳了一个金陵的妾。
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今日仍旧寻事躲开旁人,潜来了此处。
李思言低声问道:“要不要跟我走?”
他的话音伴随着廊上疾步靠近的走路声一齐响起。司未还在屋后跟人打,园子里的护卫已围了过来。
秦霁回望向门边,窗纸上是熟悉的影子,她眉心一颦,两步上前将李思言推进了拨步床内。
廊上那人走的太快,秦霁不由自主也跟着着急起来,失措踩着他的脚,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团花茵褥凹陷了下去,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柔软,一阵香风扑进鼻中,李思言立即松开了揽在她腰肢上的两只手。
秦霁扑在他胸前,他不敢乱动,只四肢僵硬地躺着,仍她撑着。
瞳孔被咫尺之距的昳丽面容给填满,他刚要开口,嘴便被一只葇荑掩住。
“好。”秦霁悄声答覆,“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这句话与若干年前一模一样。
李思言怔然望着离自己这样近秦霁,她这几年其实长高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但眼睛一直没变,清澈中总带着一点稚气。
她才坐起,李思言也跟着坐了起来,轻轻握住她要拿被子的手腕。
“不必躲,我杀了他便是。”
外面的人影离门口越来越近,秦霁重新将他推倒,小声道:
“不行,他不是孙谦。”
李思言的情形她知道些许,若是伤了陆迢,只会是他吃亏。何况这是在金陵,以陆迢之权势,他们无力与其抗衡。
她拾起了被子,将他全部盖上。
“一定不要出动静,先躲好——”
话未说完,房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
秦霁慌忙掀开床帐,急急往外走。
她在屏风处撞上了陆迢,他阴沉着脸,面色很不好看。
秦霁才将人藏起来,不由感到害怕,往下咽了咽,“你……”
她原想问你怎么来了,细思又觉这话简直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于是改口问道:“外面怎么了?”
陆迢往闭合的后窗望了眼,屋后打斗的声音已经停下。
“进了个贼人。”
他的目光下移,面前的姑娘面色虽无异常,小手却紧攥着裙边。
陆迢收回视线,“怕什么,那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比起贼人,秦霁更怕的是他才对。
她低眸,点了点头。
陆迢的手指顺着她垂在身后的发丝往下抚去,抚到她颈后,倏忽停了一瞬。
不经意问道:“今天中午没睡?”
她的发髻一点也未乱,仍是今早出门时的样子。
“没有。”秦霁正在脑中搜罗借口,司未忽地走了进来。
“三爷,姑娘。”
“怎么了?”陆迢问。
“方才那人抓起来后,我又在后面发现了另一处有道足迹,但那印子浅,只有两步就不见了。我找了一圈,那足迹只在屋后有那么一处,应当是另一个人的。且——”
司未垂下头,望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且这人应当还没出去,姑娘刚刚可看到有人进来?”
秦霁不紧不慢道:“没有。”
陆迢瞥了她一眼,她的裙子左右两边各皱了一块,拳头大小。
司未连忙告退,“兴许是他藏别的房里去了,我再去别处找找。”
从进来到出去,她都没怎么抬头。
陆迢坐到了榻上,秦霁去给他倒茶。
她初到榴园,绿绣她们曾经告诉过他,陆迢喜欢喝茶,在茶道上很讲究。泡久了不喝,没泡开不喝,茶叶只肯用一回。
秦霁知道后,从没给他泡过茶,连茶叶也要放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不小心撞见过一回才知,陆迢没有那样夸张,冷茶他也喝得。
秦霁倒了一盏茉莉藏茶,递过去时迟疑了一回,“大人要不要喝热茶?我现下去给你泡好不好?”
无事献慇勤。
陆迢拒了,目光在屋中横扫。
他今日忽然被李思言支去城东河边巡岸,很快便察觉了其中不对。思来想去,还是因着昨日的匕首,因着秦霁。
索性直接回来一趟。
视线最终停在拨步床上垂下的被子一角。
她说她没睡。
陆迢起身走了过去。
“大人。”秦霁用力拉住他的衣袖,然而他仍是要往里走,力气之大,凭她根本拉不住。
远远地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纱帐,隐约能看清里面的被褥横乱铺在床上。
衣角从手中溜走,秦霁心口一阵狂跳,迈着小步跟在他身后。
陆迢在离那张乌木雕花拨步床只有两步之遥时忽而止步,他停得太快,秦霁在他后背撞了个头晕眼花。
一共两床被褥,这会儿乱成了卷,堆在床上。
不必进去已能确认。
人,男人,床上。
“大人。”秦霁在他身后轻唤。
陆迢绷紧下颌,久站不动,从胸中逼出那一口郁气后方回过身。
说话时表情看不出喜怒,“怎么了?”
秦霁牵起他的尾指,“园子里的木槿花今天开了,大人若是无事,我们现在去看好不好?”
他几时有赏花的习惯?
这真是再拙劣不过的借口。
陆迢看了她半晌,撒谎的模样一如既往,轻易瞧不出破绽。
她和他,有那样熟么?
第一日见了匕首,第二日这人便潜入了自己府邸。
而她,竟也要帮着此人来骗自己,甚而还将人藏去床上。
那是只有他们休息和欢爱过的床。
再想起那李思言在金陵耽误的十几日,答案昭然若揭。
此人早就在找她。
陆迢提唇一笑,眼中满是嘲讽,“我不喜欢花,秦霁。”
“那看别的,好不好?”秦霁两只手拉住他的尾指,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不好。”陆迢冷沉着脸。
他俯身,眸光停在她的唇上,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两人已经在这间房中拖了许久,李思言还在床上,秦霁已然变得焦急。
她踮脚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脚跟还未落地,又被陆迢揽住腰提了回去。
秦霁瞬时提肘抵在他的胸前,眸中的惊慌一时全露了出来,唇依旧紧抿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陆迢松了手,极为不屑,“亲一下怕成这样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床上也能听见。
秦霁抬眸,看到了他唇边掠过一抹冷笑,恶意满满。
他故意的。
他知道了。
心中禁不住这样去想,还未及她回话,捏成拳的手被陆迢牵了起来。
外面僵持的动静毫无遗漏传入李思言耳内,他手里捏着短匕,却又一直记得秦霁说的“一定”二字。
锦被压在身上,越来越闷,闷到他想就此揭开。
可这里面又存有她身上的一丝香气,叫李思言能留存一线理智,忍耐下去。
秦霁现在在应付这个来路不明之人,他不该再贸然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平添麻烦。
屋内脚步声远去,秦霁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木槿花开的很漂亮,大人明日回来,我剪两支送到你案上,行么?”
陆迢嗤笑一声,“我要的是这个?”
秦霁答不出话,默然看向远处高高的院墙。
粉白院墙上铺了层青瓦,半圆的瓦当向下倾斜,日光沿着暗蓝瓦片滑落下来,投在墙面,像一座鎏金的牢笼。
可这笼子里只困着她一个人。
先前来抓人的护卫此刻都已经散开,刚出来时还守在听雨堂附近的人也被叫去做杂活了。
秦霁甚而要怀疑,陆迢是故意的。
陆迢当然是故意的。
离那床只剩两步时,他已知道里面是谁,分明再前一步,撩开床帐就能将那人料理一顿。
可他止了步。
那短短的一阵,陆迢忽然间想到,若是揭开那层床帐,他和秦霁之间要如何收场。
可笑,他们的开始不成规矩,可他如今居然想要一个像样的收场。
两权相害取其轻。
正因如此,他才会依了她拙劣的借口。
今日做的让步实在太大,大到他难以忍受她现在的沉默。
他要的是什么,她不可能不清楚。
陆迢停下来,掰起秦霁的下巴颏,逼着她直视自己,“你还没想通?”
他眼中戾气一闪而逝,秦霁梗着不肯答话,指甲陷进了掌心。
她如何想通?
好端端的,她凭什么要给他做妾?
没多久,陆迢出了风来园,剩下司未寸步不离地跟在秦霁身边。
秦霁担心李思言不好出去,一直带着司未在前院走走逛逛。
天黑了有一阵才回到听雨堂中,床上已经不见人影,被褥如前摆着。
秦霁松了口气,这时才有心去想今日之事。
李思言找到了这里,说要带她走。
她十岁那年第一次和他见面,到后来,虽都在京城,有过的接触并不多。
秦霁今年十七,其间有三年,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但是他今日所言,她愿意信。
他还会再来的。
陆迢今日动了怒,这事秦霁知道。
但经过园子里这一回,她以为他的火过去了。
可是没有。
秦霁睡到一半,被人捏住下颌给疼醒了。
一睁眼,陆迢正撑在上方,森森地望着她。
“秦霁,今日开心么?”
他指腹粗糙,重重摩挲过她颈边,滑嫩的肌肤顿时红了一片。
“你在说什么?”
秦霁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被他按过的地方很疼,伸手要去捂。
手才抬起,便被陆迢压着腕,按在了头顶。
他这回用的力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大,秦霁连一分一毫都挣扎不动。
陆迢解下自己的腰带,将两只细嫩的手腕系在了一起。
夜已深,烛光映在他的脸上,刀削斧凿的面孔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下,叫人琢磨不清。
秦霁怕过他很多回,可那些害怕加在一起,都比不过此时此刻产生的恐惧。
“陆迢,你松开。”
“松开?”陆迢看着她颈边清晰的两个红印上,冷笑了一声。
久别重逢,亲的还挺重,到现在还能有这么明显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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