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知道要别人松开?
视线上移动,停在她脸上,她的眼角已经湿润。
陆迢的拇指在她眼角停了一瞬,很快便去了别处。
她的谎言常常伴着泪,他不会再上这样的当。
陆迢冷冷看着她,“哭已经没用了,秦霁,我给过你机会。”
不止一次,可她总是不当回事。
换过位置的花瓶,藏在门后的椅子。
都只是在说明秦霁今日想跑。
既然耐心无用,商量无用,他又何必再等?何必一日日地苦忍?
没有任何抚慰,他进去时,秦霁疼到身子猛地一颤,挣着要往上躲,腰肢很快就被男人按住。
秦霁从未有过这样疼的时候。
疼到她哭都没有力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被陆迢这样对待。
从一开始在京城,不过初次见面,他就对她满怀恶意。到现在,他的恶意一点也没少。
她忍让,后退,百般讨好,到最后,还是这样。
怎么会有人这样下作?
不知过去了多久,手上系带才被解开,皓白的一双腕子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一道红痕。
秦霁用最后的力气给了陆迢一个巴掌。
“你真恶心。”
她声音虚弱,但每个字都念的清晰。是飘零的霜,落掌即化,却能留下刻骨的寒。
“别说是妾,就算你哪天跪下来要求我为妻,我也不会瞧你一眼。”
第083章
秦霁那巴掌用的力气不小,一直到第二日,陆迢脸上还留有指痕。
暗红肿胀的指痕被假面压着,一整天都在钝钝发麻。
到了下晌,他翻看堆在案前的公文,上面的字一个个都变了形。
一条条墨痕柔软游动,变成昨夜秦霁泪盈盈的眼,在纸上冷冷看着他。
“你真恶心。”
陆迢只觉气堵,放下公文直接出了官厅。
站在外面的衙役见他出来,又往官厅里头探头张望,压着声音嬉笑了一阵。
“怎么瞧着孙大人和知州不怎么对付?”
“人家话都没说上,你怎么瞧出来了?”
“蠢货,都没说话了,非得当你面打起来才能看明白?”
……
李思言坐在上首,合上了面前的账册。
且青暗暗皱眉,弯身问道:“主人,可要去把他叫回来?”
这人也忒狂妄了些,仗着有两个钱收服了一帮衙役,就不把他们当回事。
李思言翻著书页的手指一停,弯在了掌心。
“不必。”
昨日秦霁说这人不是孙谦。且在房中,他喊她时用的也是秦霁二字。
最初是为找人,李思言没把一个通判放心上,不料后来他府上竟藏着这些护卫。
的确很不简单。
要将秦霁带出来,还得再想办法。
风来园。
大夫刚走,听雨堂到处弥散着药味,熏得秦霁恹恹无神,坐起来也嫌费力。
她躺了好久,司未进屋时,看见小桌上的药碗似是未挪动过地方。
这还是头一回,想是姑娘睡着了才没喝。
她放轻动作,回过身才发现,榻上的小姑娘一双眸子是睁开的,正对着里侧檀木上面的双鱼雕刻,也不知在没在看。
“姑娘。”
这声唤吵到了秦霁,鸦黑羽睫轻扑过后,目光投向司未。
司未道:“姑娘的药还没喝,若是嫌苦,我去拿些蜜饯给你配着吃好不好?”
她问出来自己都不信。
姑娘哪里是怕苦的人?之前在船上给她喝的药,里面还放了黄连呢,也没见姑娘皱过眉头。
秦霁轻轻点了头,司未立刻便出了房门。
那蜜饯是她自己爱吃买来的,放也放在自己屋里,因而不叫别人去拿。
总归屋外有侍女守着,她很快就回来了。
司未出去后,秦霁缓缓支起身子,下了榻。
自从离开丰州,她好像总在喝药,一碗一碗看不到底。
秦霁端着药走到窗边,才推开窗,便有一道脚步声进了屋。
那人停在她身后,“谁准你倒了?”
秦霁恍若未闻,翻转手心,将药汁全泼出窗外。
陆迢望着她扶在碗沿上的纤细玉指,眼神一冷。
司未刚进来,便瞧见秦霁被陆迢堵在窗边,她远远站在门口,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猝然一惊,忙对着秦霁摇头。
别同他吵!
这些日子虽然不见大爷发过火,可她没忘记,大爷才不是好脾气的人。两人昨夜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姑娘如今这细胳膊细腿,再吵一架,吃亏的定然还是她自己。
秦霁余光瞥见,知道司未的意思,垂下了眸。
哪一回是她要吵呢?
秦霁从旁绕过陆迢,未行两步,她眼前一黑,手里的药碗“匡当”一声碎在了地上。
大夫还没走多远,又被请回园中。
秦霁一昏就是两日,其间迷糊转醒,只要睁开眼,很快便会有药端到她面前。
自从昏过去,她身上便开始发热,从头到尾,一处不落。
陆迢回风来园的时辰早了许多,下马车时,金乌离下山还有长长一段。
晚上,陆迢从被中摸出一只柔软小手,烛光下翻开,手心和五个指腹都透着粉,摸起来比平时要热。
他俯首,贴近她的手心。
唇碰到暖软粉肉的那刻,陆迢倏忽一怔。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下一刻便抬眼去看秦霁,长睫安稳地叠在一起,人还睡着。
他重新俯首,在她手心啄了两口。
视线又移到了她脸上,一张莹白小脸烧得酣红,粉耳也是如此。
自从那一场风寒,秦霁的身子就弱了许多。
陆迢抚过她腕上的红印,沿着这印子握住了她的腕。
细细一圈,稍用些力气,便折断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
入仕这些年,再穷凶极恶的人他也能收治,其中手段都是大同小异。
人心,也就是那么回事。有软肋则掐软肋,没有软肋的人,总归是肉体凡胎,知道怕疼。
想叫秦霁听话,并不是难事。
陆迢前夜分明铁了心肠,可是这两日她一病,他又发现,这些手段在她身上或许使不下去。
一个转头就能同旁人亲近的女子,竟然叫他有些舍不得。
秦霁是半夜醒的。
头疼。
难受地哼唧两声后她知道身边有人,只勉强发出气音。
“水。”
陆迢冷着脸下了床。
秦霁躺在床上,渐渐又觉昏沉,薄薄的眼皮阖在一起。
良久之后,有光影在周边晃动。
她缓缓睁开眼,看清坐在身旁的人后,又闭了回去。
陆迢探向她的额头,才刚碰到,秦霁便不耐地蹙起眉,偏过脸朝着里侧。
陆迢忽视她的反应,继续伸手,手背探过她的额头后又贴上自己的。
不像早上那样热。
他收回手,语调平平,“起来喝水。”
秦霁无动于衷,脸仍是偏向里侧。
陆迢坐在床边,拧着手上的扳指转过一圈,末了去掰她的脸。
“秦霁——”
下面该说什么?
威胁,恫吓。还是道歉,承诺?
陆迢全都说不出。
她的眼睛清澈透亮,此刻被迫望向他也没有冷意,只是一片虚无的漠然。
这漠然像一根钝刺,扎在他身上。
疼过后,还要留下一个洞,空空落落。
陆迢什么也没说,松开了她。
正要起身,目光触到她颈边的红痕,是那夜发现的,如今却更红了些。
陆迢伸手过去,欲将她的领口拨下,然而指尖才碰到被子,小姑娘猛地瑟缩了一下。
她抿起唇,投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戒备。
她在怕他。
陆迢的动作一顿,仍是伸手过去,将她的衣襟拢好。
最终在秦霁戒备的眼神下走了出去。
天凉如水,暗浓的夜流涌其中,已近三更时分。
他出了听雨堂,秦霁才坐起身。
云纹纱帐用帘钩勾在两侧,一张四方高脚桌摆置在床边,上面摆了一碗药,一杯水。
秦霁早就闻见药味。
碗壁还是热的,墨一样黑的药汁,入口不像往常那般苦,喝完舌尖有回甘。
这两日的药都是如此。
秦霁张开手心放在眼前,陆迢这又是什么?
手腕还留有一圈红印,像是他在她身上新系的绳子。
秦霁想起有段时间,京中权贵之间盛行养鸟,将其视为一种雅趣。
或用钱买,或叫人抓。专挑那些羽翼鲜艳,喉嗓清亮的鸟儿,到手后将它们关进笼子。
鸟儿乖就喂食给它吃,鸟儿不乖就饿着它,全凭自己高兴。
陆迢把她也当成了一只鸟么?
满意会对她和风细雨,不满意就能够肆意摆弄。
他何其无耻。
秦霁垂眸,自腰间取出簪子一般细的纸卷。
这是白日里新请的大夫把脉,落入她手中的东西。
秦霁看过一遍,掀被下了床。
司未这时进了屋,忙过来扶着她,“姑娘怎么起来了?可是有何事?”
秦霁虚弱着,语气却很坚定,“我不睡这里。”
这是两日来,她说的第一句完整话。
司未问道:“那姑娘要去哪儿?”
两天了,姑娘和大爷还是没好,这会儿要是再出去,岂不是变得更坏?
秦霁不答,美眸落了碎光,直望着她。
司未心一软,当即改了口,“姑娘要不要去我房里?”她说完又补道,“若是大爷肯答应的话。”
司未去回陆迢,稍倾,便带秦霁去了她房中。
秦霁自己要睡榻,司未便在榻上铺了干净被褥,转头问道:“姑娘一整日都没怎么醒,现下想吃些什么?我叫人给你做来。”
秦霁想了小会儿,答道:“莲子银杏羹。”
是京城的一道风俗菜,银杏非银杏,是熟透了的杏子。
这倒不算为难,配菜府上都有。
陆迢每年都会去一次京城,因此司未以前四处打听过京城里都有什么,这道菜她听过的次数不少,记得也详细。
司未咧嘴一笑,“成,伙房里恰有个厨娘,她母亲是京城人氏,我叫她来做。”
秦霁抱膝坐着,侧脸压在小臂上,不再开口。
她面朝窗,漆沉夜色和屋内烛光只隔了层桐油窗纸,融在眼中,只有一抹黯淡的颜色。
分夜钟刚刚响过一遍,现在时辰应当很晚了。
晚到司未她如果还不去睡,明日定然打不起精神。
少些时候,司末端了汤羹进来,秦霁尝过小半碗,将其推到一边。
虽还剩下不少,但比起这两天里吃的,已经相当不错。
想是喝了药,现下觉不出饿。
司未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明日我叫她再做,她说自己还会好些别的京城菜式。”
“是么?”
“是呢。”司未在榻边坐下,见她像是开怀了些,继续道:“这厨娘说她母亲在京城也是在伙房干活的,她跟着学了不少手艺——”
说到一半,司未察觉不对,扭头才发现秦霁眼眶都红了一圈,忙闭上嘴。
“她做的不像。”秦霁声音里带了哭腔,泪珠盈上眼睫。
“我不喜欢,我想回家。”
面前的小姑娘泪眼汪汪,仍在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此处是金陵,她的家却在京城。
山迢水远,长路难行。
司未听了,心里蓦地开始难受。
姑娘为何突然说要回家,这事再明白不过。
想来她也是家里娇养出来的闺秀,一副脾气却是好到不行。那夜都被欺负成了什么样,醒后仍是一声不吭,也不见对着旁的人撒气。
“秦姑娘,你别难过。金陵的水路这么多,你还怕……”
你还怕跑不出去么。
后面半段还没说出,一记眼刀从窗口飞了进来,司未立即垂下眼,既不敢看窗边,也不敢看秦霁。
她违心道:“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金陵的。”
秦霁的泪珠子跟着她的话音一起落了地。
“这里一点也不好。”秦霁抱膝坐在榻上,下巴颏垫着手背,眼泪还在不住往下掉。
“你知道么?在京城,从来都是别人对我好。可是一到金陵,不管男女,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她分文不取,在客船上给梅娘分了一张床,换来的是被卖入花楼。一个多月里,见到听到了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鸨母重利,那儿的嬷嬷也极尽刻薄。哪怕她假意迎合,也躲不过要挨上一些打骂。
后来又进了榴园,看似锦衣玉食,可只有身处其中的秦霁才知道,和陆迢相处的每一时,她都如履薄冰。
她被他粗蛮对待,亦只能咬牙忍耐,第二日侍女见到,她们甚而还要说上一句恭喜。
秦霁从不觉得开心。
她擦过泪,小声抽泣,“金陵的人都很坏,从以前就坏。”
司未的眼皮往下垂了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忘记顺着话哄秦霁。
“金陵也有好人呢。”
“没有,一个也没有。”秦霁的泪又掉了两颗下来,摇摇司未的手臂,抽泣着问,“你是不是困了?”
司未脸上的倦意一扫,拍了拍胸,“没呢,姑娘有话只管同我说。”
秦霁擦掉泪,“司未,你知道么?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是住在金陵。”
“母亲去世几月后,我屋里多了一个做活的女人,她初时对我很好,可是后来变了。每日都逼我喊她娘亲,若我不喊,她就要把我和弟弟丢出去。”
小姑娘啜泣声渐止,陆迢捏着手里的素帕,又将其叠了起来。
帕子被他展开叠起数次,绸面已经生出褶皱,最终被他掩入袖中。
陆迢与秦霁此时相隔不到一丈,然而他在屋外,她在屋内,中间隔了一堵由层层砖石垒起的厚墙。
夜照在他身上,将月白长衫浸染成黯淡的蓝色。
直到此时,陆迢才发现他对秦霁知之甚少。
不知道她小时候如何,不知道她怎样长大,更不知道她平日在家是怎样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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