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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春声——长青长白【完结】

时间:2024-10-13 14:36:39  作者:长青长白【完结】
  唐英虽然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眼下比平日吃饭的时辰早了点。天心里有些奇怪,但并没多问。
  齐声替唐英夹了菜,又从厨房端出两只冒着热气的碗,将一只递到唐英面前:“鸡、鸡蛋羹。”
  两碗鸡蛋,另一碗他却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齐声没坐下吃,而是又拿了只漂亮的瓷碗,分了一大碗饭菜出来。
  唐英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蒸得嫩滑的鸡蛋,听出他没吃饭,只顾往碗里夹菜,问道:“小声,要去隔壁吗?”
  齐声已经不奇怪唐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了,他“嗯”了一声,坦言道:“给春娘送、送过去。”
  唐英并没多问他怎么突然想起给姚春娘送饭,只是笑了笑:“好,去吧。”
  齐声坐下来,拿起筷子扒了口饭,鼓着腮帮子道:“等你吃完,我、我再去。”
  唐英道:“我哪里用得着你陪,你吃完快给春娘送去才是正经,不然待会儿鸡蛋羹凉了就腥了。”
  齐声扭头看了眼碗里金灿灿的鸡蛋,夹了两口菜,闷头迅速吃完饭,端着碗急匆匆站起来出了门:“奶奶,我走、走了。”
  唐英听见身后匆忙的脚步声,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
  齐声没贸然直接进姚春娘的门,他见窗户透着亮,在窗沿边放下碗,轻轻敲了下窗户:“春、春娘。”
  他像是知道姚春娘在窗户后的里屋,敲完就等着,也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里边才传出低闷的声音来:“做什么?”
  齐声问:“你吃、吃饭了吗?”
  齐声可能从来都没主动和人像这么打过招呼,语气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像是医生问诊,不像是在和人聊天。
  姚春娘也没想到齐声找她会说这样一句话,她裹着被子缩在床上,颓废道:“怎么,你又要下面给我吃吗?”
  “不、不是,是饭菜。”他像是怕姚春娘不喜欢,又道:“刚、刚炒的。”
  齐声说着,把碗凑近窗户缝,让饭菜香飘进屋内,这回不等他再开口,饿了一天的姚春娘已经闻到了香气。
  她吸了吸鼻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窗户上透出的齐声的身影,拔出木栓,打开了窗户。
  齐声端着碗,往后稍稍退了一步,黄昏微光照进窗户,落在姚春娘的脸上,往日活泼的眉目间此刻沉闷低落,不见半点笑意。
  齐声皱了下眉头,把两只漂亮的瓷碗递到姚春娘眼前,问她:“饭和鸡、鸡蛋羹,你想先吃、吃哪个?”
  姚春娘没有伸手接,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确定没有在他眼里看出任何愤怒或厌恶的情绪后,又低下了头。
  她伸手扣着窗户上的木屑,问道:“我早上还骂了你呢,我说要把你钉在棺材里面,你不生气吗?”
  齐声道:“没、没事。”
  他像是只关心姚春娘有没有好好吃饭,把鸡蛋羹放在屋内的窗沿上,像是在哄着她:“先吃鸡、鸡蛋吗?”
  姚春娘说:“可是我没胃口。”
  齐声没说话,他端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喂到她嘴边。姚春娘仰头呆呆看着他,眼眶忽然一下就红了。
  她张嘴咬住勺子,吃下一口,嫩滑的蛋羹流入喉咙,她慢慢伸手接过了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齐声看她肯吃东西,稍微松了口气,他用掌心温热捂着手里的碗,就站在窗户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
  姚春娘偏头看他,眼角还是红的,像一丛用荆棘做伪装的花被人拔了刺,只剩下漂亮柔弱的花枝,看得叫人心疼。
  她拿起勺子搅散碗里的鸡蛋,小声道:“门没闩,你可以进来。”
第三十六章 跟我
  姚春娘在床上坐着吃饭,齐声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陪着她。
  她胃口不佳,吃得慢,一小碗鸡蛋羹只吃了一半,饭也只吃了几口。
  她本想放下碗,但看了眼安安静静陪着她的齐声,又不想拒绝他的好意。
  她拨开碗面上的肉菜,舀了几勺底下的白饭放进装鸡蛋羹的小碗,把松散的米饭和鸡蛋羹搅和搅和拌在一起,再就着菜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往嘴里塞,慢吞吞嚼烂了才咽进肚子里。
  两人之间从来是姚春娘话说得多,她一静下来,齐声仿佛彻底成了哑巴,木头桩子似的挺直背坐在屋子里,进门好半天了,却没主动说个什么话。
  屋内里安静得出奇,姚春娘用勺子碾碎碗中粘在一起的小饭团,低着头问他:“今天早上,你为什么和我说那样的话?”
  她说话有气无力,问题也问得不清不楚,若不是齐声一直注意着她,怕都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想起下午在河边听来的那些话,仔细地解释道:“小安回、回来那天,吃、吃饭的时候牙、牙疼,蛀了,今天我带、带她去看牙,医生说她吃、吃了太、太多糖,以后不能再、再吃了。”
  他很少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平时话说的短,结巴的口音有时候并不明显,如今姚春娘听他一大段话说得磕磕绊绊,愣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
  姚春娘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心里难免有点愧疚。她气上头时,不晓得自己具体骂了什么,但依稀记得自己叫了他“结巴”。
  她自己讨厌别人喊她寡妇,齐声也一定不喜欢别人叫他结巴。
  “对不起。”她忽然说。
  齐声眨了下眼睛,想说什么,又听见姚春娘低声道:“我以后不给她吃甜的了。”
  他收回没出口的话,点了点头:“好。”
  屋子里很快又沉默下来,姚春娘吃着吃着,从碗里夹起一块肥肉,左右看了看。
  她不爱吃肥肉,自己一个人炒肉从来不炒肥的,但肉价贵,不吃又觉得可惜,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肥肉拨到了一边。
  眼角瞥过齐声的裤腿,她像是忽然想到屋内还有一个人。她看了看齐声,把那块肉重新夹起来,递到了齐声嘴边:“你喜欢吃肥的吗,不吃浪费了。”
  她手抬着,袖子往后滑了一截,露出了细瘦白净的手腕。齐声怔了一瞬,目光扫过她拿着竹筷的手,低头张开嘴,乖乖吃了。
  他小心着不碰到筷子,但嘴唇却仍在筷尖上蹭了一下,姚春娘也不介意,继续用筷子往嘴里送饭。齐声喉结滚了滚,从她唇上撇开了视线。
  床边小桌上油灯渐弱,他拿镊子挑出缩进盖里的灯芯,缓缓道:“我听说了街、街上的事。”
  他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姚春娘以为他在说街上传扬开的那对老夫妻的事,接话道:“你说那两人到处找孩子的老人吗?怎么了?已经到咱们村里来了吗?”
  没想齐声却不解地“嗯?”了一声,反问她:“什、什么老人?”
  姚春娘听见这话,抬眼看他,见他神色疑惑,这才后知后觉他说的是糖铺子前她和那个老泼妇吵架的事。
  她问:“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和别人吵架的事。”
  齐声道:“从河、河边经过的时候,听见有、有人在说。”
  姚春娘显然很在意这事,嘴里包着饭,鼓着腮帮子撇了撇嘴:“她们怎么说的?”
  齐声只字未提那些难听话,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扔了帽子又假装蹲在河边一边洗一边听,只说:“她们说,那话是、是一个媒、媒婆传、传出来的。”
  姚春娘听他一说“媒婆”二字,就已经猜到是谁,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李清田是吧,我就晓得是她。”
  提起厌恶的人,刚才还蔫耷耷的姚春娘忽然又恢复了精神,她怒气冲冲道:“长舌妇的老王八蛋,我迟早要收拾她。”
  齐声听她这么说,有些好奇地问:“你要怎、怎么收、收拾她?”
  他语气四平八稳,但姚春娘却莫名觉得他像是在笑话自己,她皱了下眉:“你不相信我?”
  齐声回得毫不犹豫:“没、没有。”
  姚春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放下碗,挪到床边凑近他,问了个怪问题:“齐声,如果我和李清田打起来了,那我万一又打不过她,你能来帮我一下吗?”
  她要他帮忙的事从来没有简单的,上回是要他和她亲近,这回是要他帮忙揍人。
  这个要求难免有些为难齐声,毕竟女人打架,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一插手,李清田就只有挨打的份。
  姚春娘目光殷切,好像这村子里就只有齐声能帮她的忙。齐声看着眼前亮晶晶望着自己的眼,并没有痛快答应下来,而是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看情、情况。”
  姚春娘自然也不是要齐声当真帮她揍人,她并不气馁,追问:“那什么情况你会帮我?”
  齐声认真想了想:“如果你一、一直挨打,我可、可以假装拉、拉架,挡在你面、面前拦住她。”
  姚春娘很满意这个答案,她心情一好,坐回去,端起碗又吃了两口。
  吃着吃着,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她问:“那你听见她们说我的时候,有没有听人说我的秧苗是被谁扯走了?”
  齐声一愣:“秧、秧苗?”
  姚春娘闷闷不乐道:“是啊,我田里撒的秧种,都到了移种的时候了,但我今天赶集从那儿过的时候一看,田里光秃秃的,秧苗却被人扯干净了,一根都没剩,草都给我拔了。”
  姚春娘越说越气:“他们背后骂我就算了,以后等我嫁了人,他们也不能再说什么。可人人都要揭锅吃饭,拔我的秧苗算什么事。”
  齐声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而后又听姚春娘骂道:“那稻种可是我从仓里挑了好久的肥种,不晓得是哪个黑心肝的东西,臭棺材瓤子,……”
  齐声听她骂得难听,开口打断她:“春娘,我、我扯的。”
  姚春娘听见这话,怔了一下,而后声音猛然止住,表情也跟着僵在了脸上。
  齐声像是怕她那张嘴再骂出什么难听话,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我扯、扯的。”
  他道:“我已经把、把秧苗插在河、河沟边你那、那块水田、田里了,你的秧、秧苗没被人扯、扯走。”
  姚春娘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没想到恼了一上午的烦心事竟然是齐声帮的忙,她怔忡地看着他,忽然直起身,伸手在他两只耳朵边飞快弹了几下。
  杂乱的风流声在齐声耳朵边响起,姚春娘急道:“忘了,忘了,把刚才我骂你的话通通忘了。”
  齐声握着她的手拉下来,配合道:“已经不、不记得了。”
  这几句话无论谁听了都得记仇记上个两三年,可齐声却没当回事,他指了指两只碗,问姚春娘:“还、还吃吗?”
  他忘了,可姚春娘却忘不掉他方才听见她骂人时那些许错愕的表情,她道:“吃不下了。”
  说着,她急急下床:“放着,我来洗吧,我洗好了晾干了再给你拿过来。”
  齐声没说话,只是拿着碗进了她家厨房。
  饭是人家帮忙做的,秧苗是人帮忙插的,姚春娘还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骂了一顿,她心里歉疚得很,忙穿上鞋袜跟过去。
  她半死不活躺了一天,锅里还留着今天早上的碗泡着没洗呢!
  姚春娘进厨房时,齐声已经点燃油灯,拿起挂在灶台边上的洗碗布,利索地帮她收拾起来,
  厨房狭小,灶台也修得不高,姚春娘用着合适,齐声用起来便显得矮了些。
  他微微弯腰站在灶前,背对着厨房门,灯光在他身上照下了一层柔和的柔光,姚春娘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贤惠。
  姚春娘这么一想,跳脱的思绪就止不住发散到往日见到的齐声的一举一动上去。
  他是个木匠,能做活,会做饭,还会洗碗洗衣,待人也好。
  可是姚春娘又想,他好像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当初李清田带着礼上门时,他就没让她进院。
  他也不帮别人插秧,也不给别人做饭吃,也不给别人洗碗。
  姚春娘这样一想,脑子忽然变得一片清明,她在门口缓缓停下脚步,盯着齐声宽厚的背影看了好半晌,突然叫了他一声:“齐声。”
  齐声转身看过来,等着她开口。
  姚春娘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脑子一热,脱口就是一句:“要不你跟了我吧。”
第三十七章 “好”
  姚春娘大言不惭,这一句“跟我”说得仿佛自己是个富商达官,要拿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好生生地把齐声养在富丽堂皇的高层大院里,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
  她话问出了口,本觉得是有六分把握的事,但没想到齐声却没一口答应下来,反倒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侧过身,一双黑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光线黯淡,姚春娘连他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不快都瞧不出来。
  他语调缓慢地开口问了一句:“你说什、什么?”
  姚春娘被他盯得莫名,不自觉开始反思起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当。
  她思索了一会儿,想起当初他不愿意去蒋家做倒插门,试探着道:“你不喜欢我这样问吗?那要不我换个说法。”
  她改口道:“要不我跟着你吧?”
  姚春娘并不在意她和齐声是谁跟了谁,在她看来,两人瓦连着瓦,房挨着房,谁跟谁都没什么差别,终归是在一块过日子。
  可姚春娘虽然换了句话,齐声却仍旧没答应她。
  他抿了抿唇,表情看着竟有几分凝重,好像姚春娘这话怎么听都有问题。
  姚春娘见齐声表情有些严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齐声又本来就是一本正经的性格,当初她找他帮忙,他也迟疑了好久,再三确认才肯答应她。
  姚春娘觉得他认认真真思虑清楚了再回答才显得慎重,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轻浮,稀里糊涂就和一个女人好上了。
  她透过微弱的暖黄色灯光看着他,一五一十地认真和他细数“跟她”的好处:“我虽然下不得地,做活笨了些,但绣帕子做篮子却也有得赚,从小到大手里存了一点小钱。大奶奶和我说,你吃饭吃得可多,不好养,但你跟我一起,虽然不能保证餐餐有肉,但定然不会饿着你了……”
  她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似乎觉得这理由还不足以打动齐声。
  齐声是村里少数的手艺人,月月有人找他做木工,照顾着奶奶不说,还能供得上唐安读书,赚得肯定比她多得多。
  于是她将话头转了个弯,又道:“我长得也还算好看,年纪和你差不多,在一块后可能会惹来几句非议,但想来也说不了太难听的话。再者我们住得多近啊——”
  她说着,朝他走过去, 站到他跟前抬头看他:“你家里有三口人,大奶奶和小安都会向着你,你背后有人撑着,和我在一块后,我肯定欺负不了你。”
  她这话说得好像齐声背后没有唐英和唐安,姚春娘就有天大的本事能欺负得了他似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齐声却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着她,眉心拧出了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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