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景不懂他,她一点都不懂,她辩解道:“翠翠是个胆大天真的小女孩,她就和你救我一样救了我啊。我没有随便……”
“随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什么资格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
“你决定我们两个在这等死,我们就随随便便等死。”
“我再也不会管了。”
小司说着就一脚踢开地上的新剑鞘,在他的床上躺下,他打了个响指,灯就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
姬无虞恨极了,恨得面容扭曲,恨得想质问祖母她的那些人间大道,还恨得想回到过去把曾经自己写的那些信全部撕碎。你到底有什么可写的?有什么可送礼物的?她理过你吗?她在乎你的存在吗?她最后写的那封信,你不记得了吗?
大哥是怎么说的?大哥说,要是她有一丁点的在乎你,都不会写那样的信。
燕山景听着他努力克制的呼吸声,披了件衣服,跪坐在他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背,被他狠狠拍开手:“走开!”
她很疲倦,身体很累,但还是强打精神,她需要说她的心里话:“小司,你是生气我不和你商量吗?还是生气,我没有把和翠翠的友谊告诉你?我知道,我们现在生和死都在一起,就是因为毫无保留。我没做好,我很对不起。”
“你是不是对江湖的侠客有些误解?人们总说人剑合一,其实那些故事,都是发生在仇敌间的,如果剑落进了敌人手里,那是奇耻大辱。但如果送给朋友,就是人间佳话。三虎山寨的小姐很真诚善良,我送给她我的剑鞘,只是见证我们的友谊。不是我的剑鞘丢了,我的剑客尊严就消失了。你在担心这个吗?其实,剑鞘是可以换的呀。”
姬无虞气得发抖,剑鞘是可以换的,婚约是可以取消的,什么都是可以变的。她一无所知她好无辜,她凭什么不知道?她应该知道了!
姬无虞猛地坐起身,而燕山景则拉住了他的手:“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什么?她的声音虚弱而轻柔,饱含真心。
姬无虞愣住了,“什么心意?”
燕山景伏在床边,他的头发垂到二人之间。
她没法再回避了。之前她回避,是因为她之前还是心存侥幸,总在想,现在放任情感发展不管,出了九蛇山会很难办。然而,她就没想过,她凭什么可以走出九蛇山?
她凭的是,小司对她的付出,而他又为何付出?是生死相依的承诺?还是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亦或是,他一直都是个很纯粹的人,他执着于纯粹之爱。
她凭着他喜欢她和他结盟,所以她又凭什么逃避呢?
她需要回应,如果她不回应,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他们之间的信任。她也就辜负了他。
她这样的样子,真的命不久矣了。那些被现实考量遏制的心意冲出了牙关,燕山景心知她已回不到净山门,死前为何不直面她的真情?
燕山景伏到床上,她轻声道:“我喜欢你。”
她说出来了。
“不是对盟友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在你们南理,两个身负婚约的人,说出来大逆不道甚至要被烧死的喜欢。”
姬无虞在她的上方,滚烫的眼泪落到手背上。他冷笑了一声:“你对南理的误解太深。我说了,那是我的执着,不是南理的习俗。”
燕山景伏床,摇头:“你……所以,离开九蛇山,我也会考虑和你的未来。我之前是为了自由退婚,离开这里后,我也会为了你退婚。”
良久后,她仰起头看他,而小司面冷如冰:“你居然为了九蛇山上一个认识几天的野男人,就抛弃你的婚约?”
燕山景茫然地看着他。他的反应根本不在她预料之内。认识几天的野男人是……他自己吗?
“你不是说过,他对你很好吗?你不是说,对他有很多愧疚吗?处理好了吗,就来撩拨我?”小司气得浑身发抖。
一个九蛇山的土匪就能带走剑鞘,所以突然出现的司青松也能带走她的心?
姬无虞怒得不明不白,怒得心火中烧,怒得眼眶通红。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说着说着,姬无虞就控制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燕山景定定地看着他,他还在纠结未婚夫的事吗?
她知道一个办法能让他明白她的心意不是玩笑。她愿意背弃婚约,回应他为她抛却生死的心。她才不在乎幼年时来往过的未婚夫,她只在乎眼前的小司。
燕山景的十指没入他浓密丰厚的发中,她仰起头,嘴唇相贴,牙齿在接触时微微地撞击。眼泪咸湿,她撬开他的牙关,抱住了他的肩膀。
燕山景的吻,出于情感宣泄,而也因为她流了许多汗,此时口中津液不多,更急于去汲取他嘴唇中的湿润。她闭上眼睛,感知着他起初的抗拒,而后的回应。
燕山景搂住了他,中间两个人分开过,小司的睫毛长极了,被泪水打湿后,更分明墨润,他小声问她:“这个姿势,跪着难受吗?”
燕山景点头。
然后,他便毫不商量就把她带上了床铺,两个人呼吸相贴四目相对,姬无虞恨恨地看着她,而她竟毫无害怕,还伸手划了划他的下巴,把他当什么?
姬无虞摁住燕山景的肩膀,撑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头发仍黏在脖子和锁骨上,甚至还有一些在胸膛上衣服下,呼吸略有些不平稳,姬无虞伸手将她薄薄一层衣裳里的头发捞出来,睫毛上下翻飞了几次,喉结也滚了滚。
她整个人是黑白分明的。肤白胜雪而发黑如墨,一张无痣无斑的脸上,瞳黑亮眼白清,正望着他,在等他下一步做些什么,连她的手都抓住他胸口的一枚银质装饰,姬无虞猛地捉住她的手,他第一次主动吻了她。
他自然没有任何经验,他仅有的经验也是和她的。但他覆在她身上,不断地将她汗湿过的头发撩出来,她的头发太长太多,怎么都撩不完,而她也不甘心在他身下任由他摆布,虽是仰着头追随他的唇舌配合,却渐渐直起了腰。
他坐着靠着墙壁,手在她的后脑勺扣着她,另一只手则在玩弄她的头发。剑仙的头发,那么好玩吗?他玩弄头发,是带一点报复心的。发丝长,发带也长。在李家老屋里烧了个干干净净的发带,她戴了那么多年,恐怕也不记得,这是小未婚夫姬无虞送来的礼物。乔仙鹤,司青松。发带仙鹤振翅欲飞,青松翘首以盼。想到这里,姬无虞心火难消。
之于燕山景而言,小司的亲吻不像她缠绵,他不爱在口腔内做文章,反而在她脸上胡乱亲着,鼻尖和脸颊都被他吻了个遍,燕山景只能张着嘴,等待他再来,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只觉得身体快要冲出了这件汗湿透后又渐渐干下来的衣裳,她被他箍在怀里,可她还想离他更近。
姬无虞恶狠狠地亲了她最后一口,就彻底把她推开。
又闹脾气了。燕山景侧躺在身边,他留给她一个僵硬的背。燕山景的手指尖从上到下滑落,在他的腰椎留下一道麻酥酥的痕迹。
她有些累,但还想听他说话。刚刚他哭了,他每次哭,都哭得那么心碎。她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总是理直气壮地流泪,好像她欠了他天大感情债似的。
她声音沙哑:“我好困。睡着前,没有话对我说了吗?”
燕山景其实不觉得他这么背对着她,就是怎么被惹恼了,多半是不好意思了。刚刚他就很硌人……他那样的人,一定会不好意思的。
姬无虞自然是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不光是身体上的冲击,还有心里的一团乱麻。
燕山景闭了闭眼睛,她无法设想,世上还有哪个人,能让她这么主动。他总该安心了吧?不要再因为一个剑鞘就那么崩溃伤心了。
燕山景从背后轻轻抱上他的肩头。她此时太虚弱,也太悲观。
花海有毒,而她的毒素随着今夜,大概是加深了。那个幽阳谷,到底有没有厉害的医师,只是个未知数。
回到净山门,大概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九蛇山走到一半,这个五蛇很难过。所以,她没有再让小司难过——她自以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之将死,放肆爱恨情仇。人之将死,尝过七情六欲的滋味也不错。
姬无虞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于心不忍,转过了头,凝视她的面庞,燕山景勉强睁开眼:“还有没有话说?”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几乎就快睡着了。
姬无虞想了又想,心乱如麻,他盖住了她的眼睛:“你睡吧。我要再想一会。”
燕山景被冷热交织折磨得要发疯,而他却知道这是解毒的前奏。丹樱花红如火,欲燃不夜天。燕景一定有救。
她的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姬无虞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胳膊上的一点红痣。她真的……她自己不是也有吗?怎么会是守宫砂呢?
他在干什么?!姬无虞立刻收了手,这个床他也睡不下去了,他直接从她身上跨了过去,把她的那个床铺好,独自一人一张床,更方便他想事。
他尽力不去回想两个人之间的脸红心跳,只有色迷心窍的人才会立马沉沦,跟他姬无虞无关。
其实常人来看,哪怕燕山景九岁时干了不厚道的事,也根本就是小孩子犯的错,哂笑一过也就罢了。然而那时姬无虞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五岁到十岁,整整五年,几乎就是他的整个童年。更不要提接下来九年间的事,燕景也就是因为长大后心虚才留书道歉的吧?她道歉信还留在了净山门,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从前的帐没算清,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燕景果真就是对他们之间的婚约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一个半路上认识了没几天的野男人,就能让她不在乎了吗?虽然野男人就是他本尊,但万一是别的什么人,她也要奉上芳心?
但姬无虞转念一想,她居然说她喜欢他,她居然……她不是之前还要划清界限的吗?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喜欢他的?哪一天?初见的时候,还是昨天?二蛇三蛇四蛇五蛇,到底是哪条山道上?喜欢他哪一点?喜欢他的脸和身体,还是喜欢他的性格为人,还是喜欢他牵着她的手在林中疯狂躲避追兵时惊心动魄的感觉?他变回姬无虞后,她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哼,他又没说过喜欢燕景。可,他真的不喜欢燕景吗?
见到燕景的那一刻,画上的人走出来,发带被箭射落,散落一身青丝时,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那瞬间的心动,难道仅仅是因为骑马的颠簸,仅仅是因为弓弦的震动?
燕山景都睡熟了,姬无虞还在翻过来反过去地想,一刻钟内,他变了七八个主意。
第23章 寻常夫妻
芭蕉夜雨下了整夜,竹屋内一片祥和。
燕山景醒了倒是醒了,但她虚弱得出奇。她居然还能醒来,而且内力甚至在回复。只是身体里的毒液已侵入脏腑。
她记得,她昨夜和小司表白了……他的反应先是愤怒得很微妙,而后又认了输似的回应了她。
也好,最后一段路,她说了所有的真心话,她没有遗憾。
小司早就醒了,他坐在她对面,梳洗得很干净,情绪也很平静。
“还能起床吗?你的毒需要找到办法化解,不能再拖了。我们今天还是去花海看看吧。”
去看看也好,不去看的话,就一直靠着有限的信息胡思乱想。丹樱花海,她完全是第一次听说。去一探究竟吧。
但出门前,燕山景还有事要料理。
“我要换条月事带。”她说得很自然,也很坦然。
姬无虞一愣:“哦,那我先出去。”
燕山景从媚娘的柜子里翻出来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大概是吃睡都不太好,月水的量很少,她抱住膝盖,蹲在椅子上发呆,头发散在身边,她咬着手指,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她看来,小司的别扭已经解决了,现在可以处理生死攸关的大事了。啧,那个前辈,真的应该把话说清楚。姬太君和花海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安全?
姬无虞再进来时,就看到燕山景蹲在椅子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愣神。
他忽然想摸摸她的脑袋……姬无虞别过头,他在想什么。他拾起燕山景的衣裳,将饭端给她,他厨艺仍然不好,但寻常食材寻常滋味,燕山景能吃下去。
许久后,燕山景才恢复些体力跟他出去。
燕山景和他一起出门,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不仅仅是内力,连血液也受到毒素侵蚀。内力和毒素在她身体里打架,打得她忽冷忽热,但那还是好事,可睡了一觉,内力锁不住毒素,她只能尽力往下压,如今的情况,真是应了那个词——苟延残喘。
姬无虞看她那么费劲,蹲下身:“我背你。”
燕山景不推辞,上了他的背,他们在离开竹屋时,燕山景看到她的衣服已经被洗干净了,包括她沾了血的裤子,还有月事带,他都洗干净了。
他一句也没提。
他似乎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没过来邀功,也没有羞怯,他帮她把贴身衣物浣洗干净后,只是坐在她身边,看她一勺勺地吃饭。她有些后悔,她昨天还觉得他不是过日子的人,今天却像生活了几十年的平常夫妇一般,接受了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照顾。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
小司的感官没出问题,他在林中跑得非常快,燕山景则替她拎着箭筒,他的弓她在背。
燕山景想说点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咬着他的肩膀:“你,昨天为什么对那个剑鞘,那么生气?”
姬无虞沉默片刻,便道:“可能是因为,你没送过我礼物。”
燕山景笑了,居然这么简单。她轻声道:“你以前也问过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你对礼物很执着吗?”
“……有些。”不是有些,是非常。
燕山景闭上眼睛:“喜欢的有很多,但记得一个很奇怪的。”
“哪一个?”
“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
“我保证我不会。”
“嗯……是我的未婚夫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八岁。我收到了一个琉璃瓶子,里面有一点水。瓶子很好看,但水就是普通的水。我一直不解其意,但那个月师父们又给我加了训,搁了半个月后,我只回复了日安。好多年后和弟弟还有朋友一起喝酒,找到了这个瓶子。才想起来。”
小司沉默了很久。燕山景觉得他不对劲,便无奈安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和未婚夫其实已经九年都不来往了。”
“你记得他很多吗?”
“不多。”燕山景认真道,“不是为了哄你,才这么说的。我后来长大了,懂事了,才知道有个人挂念自己是件很珍贵的事。然而小时候我确实顾不上他,我有我的不得已,我从小就被视为剑道天才,有十几个师父带我练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练剑上了,所以和他幼时的来往,我真的印象寥寥。我和你说过,他是个好孩子,很乖巧。没有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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