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她会这么放心不下他,仿佛他不是一个被重重护卫着的习武之人,而是块轻轻一磕就要碎掉的玉。
完全不至于,但别人也没这个待遇。
若真要夸她的话,也确实有许多地方能夸,大哥只是不了解陈宝香,一旦熟识,定会知道她的好处。
张银月愕然地瞧着,就见自家二哥哥走神地盯着某处,嘴角微抬,黑眸里粼粼有光。
她瞥了一眼,很是唏嘘地捧心:“二哥哥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宝香姐姐。”
张知序回神,微恼地掀帘地朝外头问:“还有多久,快些把这人扔进制药署了事。”
“前头好像是陆家送葬的队伍把主街给堵了。”宁肃拱手答。
原本要流放的人,在程槐立的权势干涉之下,居然就这么风光大葬了。
张知序摇头,放下车帘:“换一条路走吧。”
车夫应了一声,从另一条街道借路。
许是城中戒严的缘故,好几处街道设了路障,马车过不去,只能一绕再绕。
在绕了半个时辰的路之后,银月急了:“还不如打西凉街绕一圈去制药署,都比走这里快。”
“可那样要出城。”
“也好过让我第一日就迟到吧。”她很着急,“岑大人已经很照顾我了,我岂能再让她难做。”
宁肃为难地看向自家主人,后者想了想,点头。
“行,您二位坐好了。”车夫扯起缰绳。
宁肃和九泉带着人策马在后头跟着,警惕地打量四周,随时做着防备。
可没想到的是,四周没什么动静,那原本一直正常行驶的马车却突然发难,撞开前头两个护卫,调转方向就朝城外狂奔。
“停车!”宁肃大喝一声。
前头那车夫置若罔闻,不但没停,反而往西郊外越走越远。
巨大的冲力让银月的后脑勺差点撞上车壁,张知序一手扶稳窗弦一手拉住她,抬眼看过去,就见车辕上坐着的“养马小厮”捏着匕首躬身进了车厢。
“连这人都替换了。”他紧了紧手指,“想来是预谋已久。”
那人冷笑:“可惜你毫无防备,今日有你张家二人陪葬,我们死也不亏。”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车厢之后,一大群贼寇蜂拥而至,白花花的刀刃亮成一片。
疾驰的车轮碾过溪水,雪白的水花溅起来,映着日头闪闪发光。
第98章 救你一次
滴答。
陈宝香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珠。
她怔怔地看着兵部屋檐上积夜的雨水,突然问身边的副官:“宁肃那边回话了吗?”
副官摇头:“还没有。”
算时辰应该早到制药署了才对,宁肃分明答应了她抵达之后会让人来送信。
无意识地摸了摸装着佛像的荷包,陈宝香突然有些不安:“留人在这里守着,我过去看看。”
“可是大人,他们还没把委任状拿出来。”
“真想给我就该让传令官直接送到我手里,何至于让我在这里一直干等。”她刷地起身往外走,“你去叫赵怀珠他们,有多少人叫多少人,都跟我走。”
“是。”
外头还有几个武吏想打官腔留她,陈宝香脸色越来越难看,把人一掀干脆出门上马,急急地往大仙和银月走的方向追。
“西城门处有人说看见了张家的马车出城。”赵怀珠追上来回话,“城里太堵了,他们可能绕去了城外。”
陈宝香一扯缰绳就往西城门外疾驰。
“大人,那边是小路,鲜少有人走的。”赵怀珠跟在后头喊。
“我知道。”陈宝香加快了速度,“但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走的这边。”
旁人不熟悉的路,她却很熟悉,径直冲过树林踏上泥路。
远处隐隐有人声。
陈宝香眯眼:“王五,你带一半的人去那边看情况,遇见贼寇格杀勿论。怀珠,你跟我走右边。”
赵怀珠一边答应一边感慨。
别看他们大人平日里很是吊儿郎当的,可每回遇见正事真是比谁都可靠,这荒郊野岭的大家都像无头苍蝇,她却能认定一个方向。
就像都提前来过似的。
这不,往右边没追两里地,就看见了正在打斗的一群人。
陈宝香跃马冲进包围圈,刚好横刀替人挡下一剑。
那人踉跄两步,玄色的衣裳微微扬起。
陈宝香定睛一看,脸色都变了:“宁肃?”
宁肃浑身是血,立刀站在泥水里,看见她,立马喊:“东南方向,请陈大人速去营救。”
陈宝香二话不说就朝他指的方向冲。
野郊雨停,路上的脚印十分清晰,能看出追着张知序的人不少,宁肃甚至只拖住了一小部分。
她心里着急,马跑得也急,可没跑两三里就遇见了一个岔路口。
一左一右,两边都有同样凌乱的脚印。
“这两边路分得太远了,一个一个地找怕是来不及。”赵怀珠道,“不如兵分两路?”
“不行,他们人太多,我们再分兵恐怕更不是对手。”
陈宝香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突然道,“往右追。”
“右吗?”赵怀珠一边跟上一边犹豫,“万一错了……”
“不会错。”陈宝香坚定地捏着缰绳,“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右边有一大片竹林,穿行一里地,过去就是一条宽阔的河流。
河流对岸有不少贼寇,看见她来,那些人搜寻的动作更快了。
赵怀珠正想让人也往岸边的芦苇丛里搜寻,却见自家大人突然跳下了河。
她费力地游到河水中央的芦苇丛附近,寻了一圈之后,抓住了一根露在水面上的断梗。
另一只手往下一拽——
有人破水而出,飞溅的水和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冲她面门而来。
陈宝香捏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他紧紧箍住:“大仙,是我。”
张知序动作一顿。
清冽的河水从他眼皮上落下,砸在河面上溅成小小的水花。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好半晌才松了匕首软下神情:“你怎么真找得来。”
“又拿握佛叫我了吧?”她拍了拍他的背心,“我听见了。”
“撒谎。”他抿唇,“若要听见,合该在我出城的时候就听见。”
“是我不好。”陈宝香带着他往自己人的方向游,“我一开始就该坚持把你们送过去。”
这怎么能怪到她头上。
张知序看着后方岸上那些蠢蠢欲动的贼寇,有些紧张地捏住陈宝香的手腕:“银月呢?你看见银月了吗?”
方才追兵太多,为了保全银月,他让九泉带着人早早与自己分道。
“王五带人过去了,不用担心。”
张知序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身上湿透,墨发也松散,湿漉漉的发梢落在额前,衬得嘴唇愈加发白。
陈宝香吩咐赵怀珠撤退,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马背上,顺手将旁边挂着的包袱里的袍子拿出来给了他。
“我不冷。”张知序嘴硬。
陈宝香挑眉,一夹马腹,四周卷起的风吹得他指尖都发颤。
张知序想后悔都没机会,冷得只能紧紧抱着前头的人。
对岸那些贼寇见他们人多,似乎放弃了,没有再追来。
陈宝香看了看,勒紧缰绳回头对赵怀珠道:“帮我守着点。”
“是。”
被风吹懵了的张大公子被人拽下马背带进竹林,身上湿漉漉沉甸甸的袍子也被熟练地扯开系带。
“做什么。”他捏住她。
陈宝香没好气地道:“松手。”
语气难得地凶悍,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张知序顺从地松开,任由她脱掉自己的外裳和里衣,拧干衬袍擦了擦他身上的水珠。
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水里泡得更白了,还有地方破了皮。
陈宝香看得直抿唇:“你藏了多久?”
“不知道。”张知序摇头,“那队人一直在岸上来回地找,我也就一直没敢动。”
“回去让九泉给你煮姜茶喝,最好再泡泡澡。”她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又仔细整理好袖口。
原本按照女子的尺寸,就算是宽大些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也会显得局促。
但这一身居然刚好。
张知序低头看了看:“你的?”
“徐大人送的,但他不知道该做多大,索性就往大了做,说冬日还能往里头多穿两件。”
“……”
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衣角:“瞧着是精心做的,就这么给我穿了,你的徐大人不会生气吧。”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管这些?”理好衣裳,陈宝香将他拉上自己的马背,“走,去跟他们汇合。”
第99章 哦豁
后头的王五已经救回了张银月,还押住了不少贼寇。
只是那些贼寇似乎都是死士,绳子都还没用上,就咬破嘴里的毒囊自尽了。
“好狠。”陈宝香掰开两个贼寇的嘴看了看,“这得是什么人?”
“还能有谁。”银月气坏了,“不就程槐立那个老贼,除了他,谁会专挑这陆守淮死的地方对我们动手。”
陈宝香一愣,转头四顾,果然,此处离城门有十里地,正是之前陆守淮被淹死的地方。
“这是要撕破脸了?”宁肃眯眼。
张知序摇头:“就是撕不破脸,他才会来阴的。”
不管张程两家发生什么事,圣人都只会和稀泥,程槐立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索性直接下黑手。
“得立马回去告诉谢大人。”银月道,“这是白日杀人,怎么也要追查一番。”
刺客都死了个干净,料是追查不到程槐立身上去的,不过银月惊魂未定,哪怕是为了让她安心,张知序也让九泉去报了案。
陈宝香护送他们回城,还打算继续去衙门接委任状。
张知序皱眉看着她那半干的衣裳:“你也先回去洗漱,总衙那边我让人知会一声,委任状待会儿送你家里去。”
“我没事。”陈宝香不以为意,“我身子骨好着呢,没那么容易生病。”
张知序啧了一声。
她举手投降:“行,我回去收拾好了再过来找你们。”
原本上京就因着陆守淮的死人心惶惶,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对张家人动手,这可更是闹翻了天了。
谢兰亭一接到消息就跑去义庄看了那些刺客的尸体,又询问了赵怀珠他们一番,才回头去找张知序。
“线索全断是吧。”张知序毫不意外。
谢兰亭直叹气:“他太狠了,早知道陆守淮一死他会发这么大的疯,我就应该提前知会你们戒备。”
“谁能提前料到这个。”张知序摇头,“就算料到了,一旦被逼到那条路上去,也没多少办法。”
“是西城门外的那条小路?”
“对,平时压根没什么人走,我也是上回跟你去看陆守淮的尸体才去过一次,勉强知道那边有条河可以藏身。”
说到这里,张知序突然一愣。
对啊,他知道那边有河可以藏身是因为之前去过,但陈宝香怎么也熟门熟路的?
谢兰亭也正好提到:“听说这次是陈大人及时赶到才救下你们?”
“是。”宁肃心有余悸,“多亏了陈大人。”
“九泉说追兵极多?”
“是的,陈大人带的人没那么多,若不是方向找得好,还不一定能顺利救下主人。”
谢兰亭端起茶盏,轻轻眯起了眼睛。
张知序皱眉看他:“你又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我只是觉得奇怪。”谢兰亭歪了歪脑袋,“那些武吏说陈宝香一路往右追,很准确地就找到了你,但她凭什么这么笃定你的方向?”
“兴许是心有灵犀。”
“少来。”谢兰亭敲了敲桌面,“我们办案从来不讲这些,只讲证据。”
“好,那你就拿出证据。”张知序冷声道,“证明今日这事又跟她有关系。”
“我没说今日的事跟她有关,只不过是觉得奇怪,先前查陆守淮那案子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都不认识河边的路,眼下却又这么准确地找到了你。”
谢兰亭左思右想,“——这是不是说明她先前在跟我撒谎?”
“不是。”张知序想了想,“当时是小雨之后,路上的脚印很清晰,她不用认识路,光看脚印就能一路追过来。”
“那岔路口怎么说?”谢兰亭展开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的分叉,“他们说当时陈宝香都没犹豫就往右边追了。”
“很简单。”张知序道,“这两条岔路,左边是一片芸薹花,右边是一片竹林,若是你来救我,你会往哪边追?”
“右边。”谢兰亭点头,“你对芸薹花过敏。”
“是的,并且右边有河,我会水,往这边走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很多。”他收拢折扇。
这么顺一遍所有的事情就都很合理了。
谢兰亭了然点头,松了表情开始喝茶。
但茶盏放下之后,他看见对面这人的神色反而越来越凝重。
“怎么?”谢兰亭觉得好笑,“我都想明白了你反而想不明白了?”
“不是。”张知序垂眼,眼睫轻轻发颤,“如果我是张知序,这些事自然很好明白。”
但现在,在陈宝香眼里,他应该是大仙。
一个习惯跟张知序完全相左、喜欢芸薹花、讨厌竹子、不会水的大仙。
第100章 相信
-我打听了张知序所有的喜好照着学,学得是还不错,但他很多习惯跟我是反着的。
-他喜竹,我厌竹;他会水,我畏水;他畏寒,我喜寒。
-他对芸薹花过敏,我偏最喜欢看芸薹花。就连这紫色,他不喜欢,我却习惯性地买。
-所以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然呢?
先前的对话清晰地在耳畔响起,张知序像遭了巨大的撞击,瞳孔微缩,瞬间了然却又有些茫然。
陈宝香什么时候发现他就是张知序的?
以她那么蠢笨的脑袋,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就算发现了,她为何不跟他直说?
袖口里的握佛泡久了水,金箔已经脱落了大半。
张知序怔然地捏着它,良久之后才问问谢兰亭:“如果陈宝香真的去过那处河边,她是不是就极有可能是杀死陆守淮的凶手?”
“也不是。”谢兰亭道,“她有人证,半个时辰的空隙不足以让她将人从淮口驿站将人拖回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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