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已经让礼部开始拟旨,有些碍眼的东西他舍不得扔,我得帮他一把不是?”
说着,一把推开了后院的大门。
她知道里头有谁,也已经想过了很多两人对峙的画面。
但没料到的是,陈宝香居然就站在门背后,被这么一推,她整个身子都飞摔出去,跌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陈大人?!”九泉吓得连忙去扶。
陈宝香捂着胸口哇哇吐血,咬破一个猪血囊不够,一连将嘴里的五个全咬破了,力求一个场面壮观,震撼人心。
李柔仪的确被震撼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人,很快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坏女人,想栽赃我?”
陈宝香一边吐血一边笑,心说这戏是浮夸了点,但效果是有的,这不,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得清她的伤势。
若是李柔仪直接推门进来抓她,她反抗,那算她忤逆犯上;但若是李柔仪先动手将她重创,那她的反抗就合乎律法了。
“还敢笑,你就是故意的!来人啊,把她给本宫抓起来。”李柔仪跺脚命令。
霎时,后头跟着的一百多个禁军就涌进了后院。
“九泉。”陈宝香擦了擦嘴角的血,站了起来。
“我知道。”九泉神色凝重地小声道,“我现在就去给主人传话。”
“不是。”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转了转脚踝,陈宝香推了他一把,“我意思你躲远点,别挡着我,顺便替我把门锁了,别让你家主人坏了我的事。”
九泉:“……”
他懵懵地跨出后院,又懵懵地带上了门。
外头的柔仪神色呆滞了一瞬:“她什么意思?”
“小的也没太明白。”九泉迷茫地道,“看起来似乎是打算……依律反抗?”
开什么玩笑,一个女子,对抗一百多禁军?
李柔仪觉得陈宝香完全是在找死,但她今日来本也是要她死的,索性抱手不管,等着里头的结果。
为首的禁军录事也觉得陈宝香在开玩笑,他们有最好的寒铁甲,还有日夜操练的强劲躯体,怎么可能让一个弱女子活着出去。
但眼前这女子居然正儿八经地拉开了架势。
“也别说咱们欺负人了。”录事摆手,“梁武上,将人撂了捆起来。”
四周禁军齐齐举刀起哄,叫梁武的力士应声而出,十分轻蔑地收起刀,想赤手空拳地将陈宝香抓住。
结果他手刚抬起两寸,对面的人就闪身到了他右侧,动作之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右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巨大的力道打得他眼珠都微微凸出,壮实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挤压变形。
他有些疑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还不等想明白,剧痛便透骨裂身,眼前发黑,脚下虚浮,很快就失去重心砸落地面。
陈宝香补刀极快,一拳再砸向他的腿骨,保证他一时半会没法再爬起来。
周围的起哄声戛然而止。
几个跟梁武要好的人立马上前反击。
陈宝香早有准备,稳稳地跟两三个人拆了十几招,见他们不讲武德地抽刀了,便也不客气,一撩袖口就亮出捆好的袖箭。
张知序的宝库里的确什么都有,尤其是武器,全是精铁所铸,虽然数量不多,但极为好用,射出去的铁针不致命,但能很快让人丧失打斗能力。
除了袖箭,还有双青剑和透骨鞭。
她只凭这三样东西就可以豁命反抗,不但站稳了自己的一方阵地,还将涌上来的禁军逼得几近几退。
为首的录事越打越心惊,这人是个练家子,还是个野路子和正路都会的练家子,下手又重又准,且战意高昂,完全没有因为孤身奋战就短了气势,反倒将他这边的人打得心里逐渐没底。
门口分明都已经退开了一条路,这人也没有要逃的意思,而是兴致勃勃地对上往东南角躲的几个人,非把人撂地上不能动了为止。
录事看明白了,这人纯是为打架来的。
“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按不住一个女人?”他怒喝,“统统给我一起上!”
“大人,咱们的人伤了大半了。”手下犹豫地道,“这人瞧着也是个官儿,走明路说不定还好拿些。”
“什么明路不明路的,殿下的命令你岂敢违抗?”录事皱眉看了看外头,有些犹豫。
陈宝香斜眼扫过来,手上生风,一掌劈到一个禁军的脸侧。那人吓得脸一白,还没挨着就先自己躺到了地上。
她一顿,也不深究,继续找下一个人。
后院里伤者遍地,血气浓重,剩下的人已经没多少穷战之意了。见有台阶可下,便都不着痕迹地躺去地上。
陈宝香脸上挂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喘着粗气回眸四顾,却见已经没什么人了。
大门被一脚踢开,白着脸的张知序焦急抬眼时,刚好对上她冷漠又狠戾的眼尾。
孤高肃杀,像一匹猩红长月下回望的狼。
他微微一震,心口也跟着一动。
下意识地想上前,理智却及时回笼,张知序收敛神色,平静地又将门给关上了。
“殿下,我手下的人下手一向没轻重。”他回头对李柔仪道,“但按大盛律法,若有人挑事在先,则还击者无罪——这一条律,不知宫中太傅可否有授?”
第115章 图什么呢
院子里的风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只一瞬却又合上。
李柔仪方才还气焰嚣张地要骂人,转眼却就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那已经关上的门。
陈宝香打赢了?
居然打赢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柔仪甚至觉得四周不是青砖白瓦的小院,而是漫天黄沙的边城。手持长刀的女将逆光勒马,马蹄高悬,一身戎装,无往不胜。
“殿下?”张知序唤她。
“啊……啊?”李柔仪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了。
父皇说了,她和张家的婚事必须得成,陈宝香若碍事,也必须得除。
可父皇没说,若陈宝香把禁军都撂地上了、张知序还站她跟前背大盛律,她该怎么应对啊。
勉强端回公主的架子,她道:“此事,本宫必要回禀父皇!”
“理所应当。”张知序微微颔首,“但敢问殿下打算如何回禀?”
“这还不简单,就说陈宝香忤逆犯上,打伤了禁军,你包庇纵容,自当与她同罪!”
张知序轻轻笑了一声。
他侧身张手,宁肃便将内官记录的册子递了过来:“这上头写得很清楚,是殿下先直闯此处,将陈宝香伤得吐血满衣。”
随行内官的记册只可销毁,不可更改,有这东西在,她要么得认自己挑事在先,要么就只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柔仪很不高兴地上下扫视张知序:“她伤了这么多人,你也敢替她遮掩?”
“此事涉及众多禁军,张某自认无法遮掩,但比起据实上禀让殿下落个嚣张惹事的名声,张某希望能全一全二位的体面。”
他合拢记册放回内官之手,“造业司武吏衙门出了个厉害的武官,得蒙殿下赏识与各位禁军切磋,全胜而归——这话听起来,远比殿下带兵上门挑衅败北要体面得多。”
李柔仪有点生气,自己是来找茬的,怎么还要给陈宝香这么大的脸面。
但仔细想想张知序也没说错,这个说辞已经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了。
不甘心地又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柔仪道:“那你让她出来给本宫赔个礼道个歉。”
这么简单的要求,已经算是她的让步。
但张知序仿佛没听见,眼皮一垂就虚弱地晃了晃身体。
“主人?”九泉连忙上来扶住他,惊叫,“您背后全是血!”
四周的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凑上去看,就见交错的血痕渗透薄衫,张知序嘴唇发白,显然已经是强撑不下去了。
“坏了,怎么忘记他还有伤。”李柔仪连忙让人把他架回去。
父皇说过,张知序以后会是她的靠山。
但柔仪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山摇摇欲坠的,看起来还没陈宝香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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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的陈宝香浑身是伤地回去了自己的小院。
碧空正打算往长公主府送信呢,乍见她这模样,脸都绿了:“还真让我猜中了?”
陈宝香熟门熟路地拖出药箱,一边处理自己的伤口一边抬眼看她:“你猜的什么?”
“今日这情形,你和柔仪必起冲突,张知序得在你和柔仪之间做出选择。”碧空严肃地掰手指,“要么,他维护你,惹怒柔仪进而令陛下不快;要么,他维护柔仪……他怎么能真维护柔仪把你伤成这样!你俩感情那么好。”
陈宝香听得略略挑眉,而后一脸哀伤地叹息:“情爱这种东西,得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不是穷困潦倒时救命的包子,有情饮水饱那是放屁,是人就得先活下来再去考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若我与他都无忧无虑,张知序当然会做些对我好的事,但若危及自身前程性命,我都知道要先保全自己,他那么聪明的人又岂会犯蠢。”
碧空听得愣住,眉头皱紧又松开,再皱紧。
“你我也住一起这么久了,自然看得见我的诚心。”陈宝香抬起清澈的眼眸看向她,“我是真的很想为殿下效力,但有些事,当真是强求不来。”
“殿下既给了差事,再不能强求的事你也必须办得漂亮。”碧空板着脸回,“这世上不缺想为殿下效力之人。”
只有破坏了这桩皇婚,她才能证明自己的忠心和本事。
陈宝香哦了一声,垂下眼眸继续给自己包扎。
长公主不想让新帝与张家联姻,可选的手段其实有很多,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这么一种最没把握也最拖沓的办法。
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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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庭安大步迈过回廊,前摆的盔甲被甩得铿锵作响。
但只走到清风台之下,他就停住了步子,遥遥朝那人半跪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五弦琴散漫地响了一声。
李秉圣抬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来得倒是比谁都快。”
“方才宫里传令,说巡防营统领一职由楚晏暂代。”张庭安沉声道,“卑职以为不妥。”
“这是陛下的旨意,你觉得不妥为何不去找陛下?”她捏扇转头,分外不满,“是觉得本宫好欺负?”
“卑职不敢。”张庭安皱眉看她,“但楚晏是殿下府里的人。”
说得好听是府里的人,再直白些就是男宠。
一个毫无武功、什么都不懂的男宠,凭什么能当从四品的统领,掌管京都安危?这简直是荒谬。
陛下显然也是不该同意的,但双方角力一番,还是长公主占了上风。
满朝文武无人敢再劝,但张庭安敢。
他执拗地抱拳拱手:“巡防关乎上京太平、百姓安危,请殿下三思。”
李秉圣倏地笑了。
她懒洋洋地起身,漫步走下清风台,走到张庭安的面前,躬身与他凑近。
“想让本宫换人?可以。”
香扇抵住他的下颔轻轻抬起,她笑,“你也像楚晏一样伺候本宫,本宫就将那巡防营统领之位拱手相让,如何?”
张庭安沉了脸色,气得拳头都发紧,但碍于身份,最多只能别开头,却做不得别的冒犯之举。
长长的络腮胡在她手心一划而过。
李秉圣突然不高兴了,蹙起眉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胡子留这么多做什么,跟野猴子似的。”
“卑职无心巡防营统领之位。”张庭安不理她,继续一板一眼地道,“卑职所愿,无非是有能者居之,殿下麾下不止楚晏一人,请殿下勿要将江山社稷作儿戏。”
李秉圣的脸色突然阴郁得像深秋傍晚落雨的天。
她摔了香扇,一脚将张庭安踹得跪坐下去,勃然大怒:“是我将江山社稷作儿戏,还是他李束不遵礼法,祸乱天下?”
第116章 迫在眉睫
一片天空里不可能有两个太阳,一个朝廷里也不可能有两个帝王。
而现在的大盛,新帝李束趁火打劫继承大统得了正名,长公主李秉圣却又把持兵权财权不肯相让,朝中势力割裂,局面混沌未定。
张家世代效忠帝王,原是该拥护李秉圣这个正统东宫,却有几个死脑筋的族老,固执地觉得谁坐上了皇位,谁就是他们该效忠的人。
这些人会害死张家,也会害死张庭安。
李秉圣气得来回踱步:“楚晏德不配位,陆守淮就配了?他忝居此位这么多年你一声不吭,本宫换自己的人你却跑来说教,你算什么东西?惹急了本宫,将你也一并拖出去砍了!”
张庭安重新跪正,将头上的铁盔取下,端端正正地放在她跟前。
这是不怕她砍的意思。
“好好好。”李秉圣气得笑了,“来人,给我把他拖出去!”
“是。”
旁边的属官看着张庭安只是被拖走却没有别的惩罚,不由地皱眉拱手:“殿下,此人忤逆犯上,不严惩恐怕会有损您的威严。”
李秉圣余怒未消,冷冷转头:“你想怎么严惩?”
属官一窒,连忙找补:“殿下恕罪,微臣只是觉得此人是新帝一党,又屡次惹怒殿下……”
“谁跟你说他是新帝一党。”李秉圣不认同,“为大盛效力也要划出党派?”
属官为难:“可是殿下,新帝多番赐婚,已是将张家拉入麾下之举。”
程槐立要娶张家女不说,就连张知序也即将被赐与柔仪完婚,如此一来,张家岂不就跟新帝绑死,休戚与共?
李秉圣拂袖转身:“尘埃未定之事,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清风台上凉风习习,华丽的凤袍拂过错落的蒲团,端庄地朝屋内走去。
·
明珠楼传出消息,武官陈宝香英勇无双,以一敌百,大胜禁内最横行的宝信宫卫,引得柔仪殿下拍手叫好,当场将其举荐去了被称为禁军校场的骁勇坊——这地方只要一进去,就离升任禁军不远了。
陈宝香正给自己换药呢,听见这消息眼尾都笑弯了。
张凤卿是真知道她想做什么,配合得极好,原本她只能破一破那三方都亏的局面,他这么一推波助澜,她善武的名头瞬间就打响了。
在人才济济的大盛朝堂,想出头快,名气比实力还更重要。若不是伤还没好,她现在就想去骁勇坊露露脸。
正乐呢,碧空就买了包子回来了:“给,你要的酱肉馅儿。”
陈宝香接过来咬了一口,难得大方地道:“晚上请你吃一顿好的。”
“发财了?”
“没有,但我高兴。”她笑,“能去骁勇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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