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屡次贩卖消息给日方,上次那名中学老师的遇刺惨死,全系被此人出卖所致。
不难猜到,今日的暗杀是刘护士长亲自动的手,所以前头那人才如此谨慎。
闻亭丽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宁一宁神,起身进盥洗室洗澡,一照镜子,不免又看见了那莹亮的珍珠项链,她笑,这爱吃醋的人。
电话响了,这次是陆世澄。
“刚才忘记说了――”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
谁知只是两个字:“晚安。”
幼稚鬼。
她笑个不停。
当晚,她一直没舍得把项链摘下来,就连睡觉也握在自己手里,那珍重的姿势,就像握着自己的心。
第96章
此后的几天, 每个人都发现了闻亭丽身上的变化。
从前她虽然也爱说爱笑,但是这几天,她整个人几乎在发光, 那种光彩, 哪怕是再粗心的人都无法忽视。
这天,闻亭丽照例一收工就急匆匆去化妆间换衣服,黄远山抱着胳膊在门口瞅着她。
两人一对视,黄远山率先开了腔:“怎么,今晚又不同我们去吃宵夜啦?”
闻亭丽忙着在自己脸上贴胡子:“你同她们去吧,我还有事。”
黄远山了然一笑:“依我看,再没有别人,你给我老老实实交代, 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时候和好的?”
“黄记者。”闻亭丽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现在可不是采访时间,你的问题恕我无可奉告。我先走了,今晚不论你带她们去吃什么,账全记在我头上。”
“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个礼拜我们同兴华书局、葛小姐都要签合同, 都是头等业务, 你给我上点心。”
“嗬!我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闻亭丽在前头扬声答道。
黄远山笑着摇摇头,到了棚内, 拍拍手说:“今晚闻老板请客,她叫我转告大家:点菜的时候千万别客气。听懂了吧,今晚大家势必狠敲她一顿竹杠。”
棚内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当口, 闻亭丽已经坐上了租车行的车, 这几天, 她和陆世澄天天晚上在一起吃饭, 今天又约在北安里附近见面,地方是她订的,听赵青萝说,那附近新开了几家夜宵店,味道很新鲜,由于目前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地方相当清静,正适合两个人去约会。
但中途还得拐去小桃子的幼儿园,下午小桃子的园长给她打电话,说这次选了几个小朋友去参加文艺汇演,况伟航小朋友是其中之一,有几张表需要家长填写,而周嫂不识字,要求闻亭丽尽快过去一趟,闻亭丽忙答应了,收工前又特地让小田帮自己买了一些水果和糕点。
到幼儿园,园长果然还未下班,闻亭丽恭恭敬敬地将两个大礼盒送到桌上:
“平时老是麻烦校长和各位老师照看小桃子,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
园长愣眼望着闻亭丽,把眼镜从脸上摘下来擦一擦,再戴好,从头到脚又看一遍。
只见她身着男人穿的西装,头戴鸭舌帽,嘴上还粘着两撇胡子,看着看着,园长醒悟过来:
“闻小姐这是刚从戏棚里过来吧,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还当是哪儿跑来的年轻小伙子,莫名其妙同我说这些话。”
闻亭丽拉着园长寒暄了几句,填好表,顺便帮小桃子买了几本儿童刊物,便告辞出来。
刚到地方,就看见陆世澄的车停在树荫下。
他坐在车里朝街口的方向张望。
闻亭丽一笑,掏出钱付了车费,蹑手蹑脚朝陆世澄的车走过去,打算趁他不注意在后头吓他一跳。
没想到陆世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恰好也回头看过来。
两个人相距老远就望着对方笑,到了一起,陆世澄朝她身后一望,有点好奇:“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小桃子的幼儿园要帮她报名参加文艺汇演,所以半路我叫师傅拐去了那边。”
“你的车呢?”
“别提了,早上出来的时候车就坏了,后头洋行派人过来把车拖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说话间,她自然而然握住了陆世澄的手,陆世澄顺手帮她扶正头上的帽子。
“等我很久了吧?”她低低地问。
“没有很久。”
“可是我迟到了整整二十分多钟呢。”
陆世澄毫不介意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闻亭丽低眸盯着两个人的步伐看,他们两个真像两条溪流,每次走着走着,就快乐地汇聚在了一起。
一进饭堂,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先生回来了,这是您等的那位朋友吧,菜快做好了,马上给您二位上菜。”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大约在猜测闻亭丽究竟是男是女,有个年迈的老婆婆不惜用惊恶的眼神看着陆世澄。
陆世澄目不斜视研究手上的菜单,闻亭丽却忍不住笑起来,两只胳膊交替着搁在桌面上,悄声对他说:“陆先生,那人当你是怪胎呢。”
他才不在乎。他头也不抬地说:“想吃什么甜品?刚才我只点了几道主菜,你自己再看看菜单。”
结果闻亭丽摇摇头,过后主菜上来,她也每一样只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陆世澄不解:“不喜欢吃吗,要不换一家?”
“好吃,不必再换了,我已经吃饱了。”
陆世澄姑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付了钱,出来低声问她:“身体不舒服?还是太累了?”
从前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吃这么少。即便是心情不好,也能当着他的面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拍一部劳工片。”闻亭丽耐心解释,“我演的是女主角春红,本来呢,我对自己演这个角色很有信心。可是某一天我们公司的曹小姐带我去见了红棉纺织厂的女工,我才知道真正的女工是什么样子。”
她顿了顿,尽可能用平静的口吻说:“我和黄姐都希望能够通过这部电影唤起公众对女劳工的关注和同情。那么,我这个主角,就必须尽可能在形象上贴近真正的女工。”
陆世澄默默听着。
“前一阵我本来已经成功瘦了十来磅。可惜这几日每回跟你出来吃饭都会不知不觉吃很多。早上一秤,足足重了两斤,我得想办法尽快再瘦下去才行。”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饿到晕倒,他担忧地望一眼她比从前细瘦的胳膊:“这片子大概还有多久拍完?”
“中秋节之前差不多就能拍完棚内的部分,接着再去乡下拍几场外景戏就能杀青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少的地方,她顺手将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摘下来,露出整张脸,呼吸似乎畅快许多。
“到那时候就可以恢复正常饮食了吧?”
“当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营养不良了。”
陆世澄微微松口气,没再说什么,握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闻亭丽很高兴他没有一味劝她爱惜自己的身体,而是试着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这片子一拍完,我非得到处狂吃上几天才可,第一站先去老正兴吃红烧肚裆,接着去锦东饭店吃八宝鸭子,一整只鸭子都是我的!再去长兴馆吃红烧t鱼和蟹粉炒蛋,每一样都点上三盘――”
陆世澄听着听着,忍不住从衣兜里取出一个袖珍记事簿。
“做什么?”
“帮你记下来啊,到时候按照顺序一家一家地吃。”他一本正经说。
他的哑疾已治好多时,却还保留着随身带记事簿的习惯,她笑着把脑袋凑过去:“我瞧瞧你有没有在本子上说我别的坏话。”
说着便作势去抢他的本子,陆世澄笑着后撤一步,可到底还是随她抢走了,闻亭丽却并没有打开瞧,而是重新把本子塞给他,突觉额头上一凉,有雨滴落下来。
两人同时抬头。
“下雨了?真好,我最喜欢雨天在马路上散步了。”
闻亭丽向前伸手去接那银针般的雨丝。
陆世澄插着裤兜在后头跟着她。
在她眼里,似乎再平常的小事都能叫她高兴。
昨晚满天星光,她欢喜地冲他直呼:“陆世澄你快看,今晚的星星好大、好亮。”
前天是个阴天,抬头不见星与月,只见漫天乌云,她又兴致勃勃地同他讲:
“你瞧,这可是正宗的月黑风高杀人夜。难怪街上都没什么人出来闲逛,正好,不必担心有人认出我来。”
她是真正懂得珍惜时每时每刻每分的人。
无论遭遇什么状况,总能见她用最乐观的心态去应对。
他想,假如每个人的灵魂有不同颜色,那闻亭丽的灵魂一定是金灿灿的,像朝阳,不知不觉就被那光芒吸引。
闻亭丽在前面走了两步,回头看,发现陆世澄在后头目不转睛看着她,她安静下来,有点腼腆回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恬静的气氛丝丝缕缕沁进心田。
陆世澄忽然说:“你看。”
他们刚好路过一家照相馆,玻璃橱窗里挂着闻亭丽的一张半身照,店主大概是觉得闻亭丽笑容格外亲切,特意将她的照片放大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在这家照相馆照过相?”
“没有。”她骄傲地说,“不知有多少照相馆用我这张相片招徕顾客呢,其实这是《南国佳人》时的一张花絮照,你看,对面也有我的照片。”
对面是一家杂货铺,门框旁边贴着一张暖水瓶广告。
画报上面那笑容可掬的女郎不是闻亭丽是谁。
“可怕,到处都是你。”
“可怕?你再说一遍。”
陆世澄看准了四周没有人,低下头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本来偏巧照相馆里有两个小姑娘推门出来,因光线昏暗,也不及分辨闻亭丽是男是女,惊恐地叫了一声。
对上陆世澄转过来的面庞,看他如此年少俊朗,又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手牵着手跑走了。
闻亭丽在黑暗里目光灼灼看着陆世澄:“这下陆先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所谓。”他也目光灼灼看着她,她含笑抬手去拂他的肩膀,雨里夹带着凉风,将马路边几株树的树枝吹得飒飒作响,叶子随风掉落,有一片碰巧落在陆世澄的肩膀上。
她帮他把那片叶子摘下来,谁知她这一抬肩,背包也歪了,小桃子那几本新书便从包里掉出来。
陆世澄俯身帮她捡起,无意间一瞥封面,上头写着「况伟航」这三个字。
“小桃子的学名吗?”
“嗯,怎么样。”
“好听。”他忽然好奇,“你呢,你有没有小名?”
闻亭丽闭嘴不说话了,转身向前走。
他不紧不慢跟上她的步伐,若有所思地说:“按照常理来说,老二有小名的话,老大多半也是有小名的。”
“我不会告诉你。”
“我自己猜好了,该不是叫小橘子吧?”
他是为了逗她才随口一说,她的反应却告诉他他猜对了,他没忍住低头笑起来,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小名,妹妹叫小桃子,姐姐叫小橘子,岂不是一大家子水果。
“你还笑!”她瞪他,“我姆妈说她听老人讲过,小孩子的小名越随意,就越好养活,她怀我的时候最喜欢吃橘子,怀妹妹的时候喜欢吃桃子,不可以吗?”
她佯装生气向前走。
自打上了学,她就再不肯让父母叫自己的小名,偶然翻词典看到「亭亭玉立」这个词,觉得意向很美,便自作主张改了这个名字,那时候不懂事,小小的她,希望自己将来越长越漂亮,又将「立」字改成了「丽」字。
自那之后,她的名字便正式成为了「闻亭丽」。除了爹娘偶尔喊错一两次之外,「小橘子」这个名字再也没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
不远处似乎有小孩在兜售什么,吆喝声断断续续飘到耳朵里,她也不感兴趣。
不一会,就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追上来,这也不是陆世澄的脚步声,闻亭丽不由得好奇向后看,斜刺里伸过来一束洁白的鲜花,竟是一个卖花的小孩追上来了。
“后头那位先生买下来的送过您的。”小孩说,“他说要向您道歉,请您原谅他刚才对您的冒犯。”
闻亭丽嘴角一翘,徐徐伸手从花童手里接过那束铃兰。
花童好奇地盯着闻亭丽的脸直看,这一凑近,他才敢确定她真是个女子,只不过身着男装。
这小孩自有他的一套说辞,嬉皮笑脸地说:“买了我小宁波的花,必定长长久久,先生,小姐,祝你们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一溜烟跑掉了,闻亭丽心内欢喜,嘴上却说:“别以为随随便便送我一束花,我就会原谅你。”
身后传来他恳切的声音:“怎样才能求得闻小姐对我的原谅。”
“除非――你把自己的小名也告诉我。”
陆世澄表情微滞,闻亭丽陡然想起他父母早亡,心中不由懊悔失言,立刻决定什么也不问了,捧着花就朝他跑过去。
然而,陆世澄只低头消沉了一瞬,便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什么?”闻亭丽愕笑。
“我的小名啊。”
晚上他照例送她回家,闻亭丽进门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对着那束铃兰发呆和微笑。
一想起他的小名她就有点想笑。
「小澄」,多么合理,多么可爱,多么幼稚,她不信陆世澄五岁之后还肯乖乖叫这个小名。
周嫂出来喝水,见闻亭丽莫名其妙坐在客厅里傻笑,不禁奇道:“好好地坐在这里发什么呆,这花是影迷送的?怎么只有几支,花朵又小,寒酸兮兮的。”
“寒酸?”闻亭丽有点不高兴了,花美不美,不在于花本身,而在于送花的人是谁。
在她眼里,这束花就是最最最最美,比世上的一切花束都要美。
……
叫闻亭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进办公室,桌上就放着一大捧由玫瑰和珍珠兰组成的鲜花,花朵大如碟,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闻亭丽含笑近前将花束抱住,尽管已经猜到是谁送的,仍忍不住向小田确认:“这花是谁送来的?”
“不晓得,一大早就放在这里了。”
闻亭丽笑而不语,田灵虽然有点好奇,也只好掩笑退了出去。
中午,闻亭丽去学校办事,因自己的车还未修好,便提前打电话给祥生租车行叫车,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一辆陌生的汽车停在公司外头。
车夫下车迎上来:“闻小姐,陆先生说您的车坏了,特吩咐我这几天负责接送你。”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他却如此上心。
那是一辆很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老轿车,单从外观来看,任谁都想不到那是陆家的车。
方方面面他都替她考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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