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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凝陇【完结】

时间:2024-10-16 14:32:23  作者:凝陇【完结】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名片上的人叫方达。
  闻亭丽拨过去对那边说:“是方先生吗,陆小先生的车坏了,车现在麦林路,陆小先生他在――”
  她用目光征询陆世澄,陆世澄对着院门口的方向指了指。
  “他会在慈心医院的大门口等你们。你们大约多久到?最多十分钟?好的,我会转告陆小先生。”
  挂断电话,办公室门口那堆人突然向两侧分开,周嫂端着一个大盘子过来了,里面齐齐整整摆着十几牙红艳艳的西瓜。
  周嫂热情地对着陆世澄说:“走廊上蚊子多,陆先生不如进房里等边吃边等。房里有灯有扇子,还点了蚊香。”
  闻亭丽欲言又止,周嫂一定是误会了她和陆世澄的关系,父亲卧病在床,以陆家人惯有的礼数,看见父亲绝不可能不随礼,可她现在连陆世澄的朋友都算不上,哪有理由让人家破费。
  可若是急三火四拖着陆世澄离开,又像她不愿意招待他似的。
  她生平头一次感到这样窘,不料陆世澄早已对周嫂点了点头。
  病房里,闻德生正鼓着双眼朝外张望,他刚听陪护和周嫂说女儿带回来了一个年轻男人,这会儿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就见周嫂领着一个俊朗得出奇的后生进来。
  “这是陆先生。”闻亭丽硬着头皮为双方介绍,“陆先生,这是我父亲。”
  她一瞬不瞬观察着陆世澄的表情,病人的心理是最脆弱敏感的,但凡陆世澄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都会刺痛父亲的心。
  除了担心父亲,她自己也怕在陆世澄脸上读出嫌弃或是厌恶的神情。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奇怪――要知道她从来不是个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陆世澄确实怔了一下,但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和同情,却丝毫不见反感,他甚至主动上前跟闻德生握了握手,态度就像对待小桃子一样自然。
  闻德生面色一亮,忙拿出生平最斯文的态度跟陆世澄打招呼:“你好,请坐。周嫂,快给陆公子奉茶。”
  等到周嫂奉上茶,闻德生便半倚在枕上柔声问:“陆先生还在念书?”
  “陆先生早就大学毕业了。”闻亭丽抢先答道。
  闻德生脸上更添一层错愕和钦佩:“年纪这样轻,学问却这样好,陆先生现在何处谋事?”
  闻亭丽近前小声对父亲嗔道:“我跟陆先生又不是很熟,人家只不过顺便进来看看您,您倒好,一见面就问东问西的。”
  陆世澄在旁瞟一眼她的侧脸。
  “不熟?”闻德生半信半疑,用同样小的声量驳道,“不熟人家进来看我这半死不活的人做什么?爹随便问几句,你急什么。”
  闻亭丽不知如何跟父亲解释陆世澄的为人,恰在此时,隔壁病房一位姓罗的太太进来了。
  先前她就在人堆里议论最近常有拆白党装作富家子弟来骗漂亮姑娘,话里话外都暗指陆世澄也是一路货色,闻亭丽也懒得理她。
  这会儿罗太太大概是不满足于只在门外看热闹,居然大剌剌进来说:“这后生卖相真好,闻先生,您真好福气,有个这样漂亮的女儿,万事都不用愁。不像我,我那两个女儿今后还不知如何呢。对了,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这位陆先生说过话?小闻,既是你爹问话,你就让陆先生自己说嘛。”
  陆世澄本在静静打量床头的药瓶,闻言,忽然向罗太太锐利地射了两眼。罗太太笑容一僵,这一刻她才隐约意识到,这漂亮的年轻人远不像表面上那样随和。
  闻亭丽笑吟吟接过罗太太的话头:“原来罗太太也知道是我父亲在问话,您这样抢着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我一样是晚辈呢。”
  罗太太脸色稍僵,讪讪道:“你这孩子,我也是一片好心――”
  这时候走廊上突然来了几个人,衣着异常整洁,态度亦非常和善,在门口欠了欠身:“陆小先生,车在门口候着了。”
  屋里人面面相觑,陆世澄出去一下,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将其递给闻亭丽,让她再次代自己向她父亲问好。
  随后站在床边对着闻德生欠了欠身,便要带人离开。
  闻亭丽一摸信封,心知里面是厚厚的一沓查票,吓得忙追上去:“陆先生,陆先生,这钱我们绝不能收。”
  陆世澄瞥瞥身旁那位中年男子,这人虽然拿不准闻亭丽和陆世澄的关系,却立即乖巧地笑道:“闻小姐既是陆先生的朋友,该知道陆先生待人一贯真诚,这不过是陆先生的一点小小心意,请闻小姐不必有什么顾虑。”
  此人想必就是名片上的方达了,精明程度丝毫不逊于邝志林。
  说完这话,方达又近前低声说:“假如闻小姐不肯收,我们还得把这钱折算成一堆礼物再送来,这大晚上的实在不好张罗,闻小姐收下就权当帮我们大忙了。”
  闻亭丽抬头看向陆世澄,他只是低眉望着她,显然方达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她只好为难地收下了,除了怕真像这位方先生所说的那样,也因为话中的“朋友”二字。
  虽说陆世澄未必承认她是他的朋友,她却是很愿意做陆世澄的朋友的!
  正说着,眼前忽一黑,走廊里熄灯了。
  “我有手电筒。”闻亭丽忙拧开电筒,“我送你们出去。”
  黑暗中,陆世澄走路却不似平日那样快,闻亭丽心里直犯嘀咕,直到走到台阶上,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照顾她的速度,她手里虽有电筒,却是极窄的一道光束,稍有不慎就会摔跤。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有意放慢脚步,果不其然,她一慢,他也跟着缓下来。
  闻亭丽心里骤然闪过一丝发烫的感觉,闷声不响跟他走到门口,突然唤道:“陆先生。”
  陆世澄在半黑暗里回头,他的眼睛是那样好看,哪怕在昏暗的地方,也有一种明亮生辉之感,他专注地望着她。
  她心跳有点快,低声问他:“礼拜五晚上您有空么?这段时间老是麻烦陆先生,真不知怎样回报您才好,我有两张欣欣决赛夜的门票,想请您前去观赛。”
  这可是她第三次邀请陆世澄看她的比赛了。
  说着一笑,笑容充满自信:“其实还是一场滑稽戏,只不过这次的节目里有两段模仿猫的表演,您这样喜欢猫,到时候一定会觉得很新鲜的。”
  陆世澄寂然良久,指一指她的书袋,闻亭丽默契地把本子拿出来给他。
  陆世澄翻开本子,却没有马上落笔,他的样子明明跟平日一样沉静,但表情又跟往常有点不太一样,仿佛有点焦躁,有点踟蹰。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把本子递还给她。
  【抱歉,我这几天实在抽不出时间。】
  闻亭丽低头对着那行字,再一次,他再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没关系……”她旋即露出笑容,“那就不打搅陆先生了,陆先生晚安。”
  陆世澄上了车。方达在前座谨慎地发问:“邝先生刚查到三爷的下脚处,是即刻回陆公馆吗?”
  问完这话,陆世澄没回应。
  方达讶然回头,却见陆世澄懊恼地看着窗外。
  “澄少爷?”方达咳嗽一声,“邝先生那边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去邹校长家里一打听,才知道澄少爷你早就走了,大家到处找不到您,都快急死了,谁能想到来了慈心医院,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陆世澄如梦初醒,努力稳了稳烦乱的心绪,稍顷,面沉如水示意司机开车。
  回到病房里,周嫂还在呶呶不休。
  “那个罗太太真是的――咦,小姐回来了,陆先生不生气吧?”
  “生气?”闻亭丽莫名其妙。
  “罗太太说的那些酸话呗,她简直吃定了陆先生是拆白党,后来听见大伙说陆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陆家的小公子,那脸色啧啧啧,我都替她难为情。”
  闻亭丽摆摆手:“谁有空跟她生气。”
  罗太太是个寡妇,大女儿生了肺炎在住院,小女儿比小桃子大不了多少,自打丈夫死后,一家人的生计全靠罗太太一个人支撑,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罗太太难免有些难打交道,但她的为人不算坏。
  她不会与罗太太计较,至于陆世澄,自打认识他,就没见他介意过这些小事。
  闻德生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女儿:“你跟这陆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闻亭丽懒懒地倒到小床上。
  “你少拿话敷衍爹,陈伯他们先前都看见了,陆先生从医院外头一路送你回来的,你们两个若是不熟,人家大晚上干嘛专门送你一趟?”
  “天色这样晚,人家好心送我一趟又怎么了?”
  闻亭丽有点没好气,这话与其是对父亲说,倒不如是对自己说的。
  亏她刚才变着法子试探陆世澄,结果只换来他的拒绝,也对,他那样的人若不想惹误会,势必会当面把话说清楚。
  或许,今晚的种种都是她的错觉,陆世澄不过是考虑到她的安全才送她一趟,她却因此而自作多情――
  她赌气将被子扯高蒙住自己的脑袋。
  她在生自己的气。
  父亲又开腔了:“傻孩子,人家要不是动了心思,怎肯专门送你回来,还装作顺路进病房探望你爹,你一贯招人喜欢,有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住了。依爹看,这位陆公子可比那个乔杏初要靠谱得多,最起码,为人处事沉稳和气,心思也明透。”
  不提起乔家还好,一提起乔家闻亭丽就觉得自己的痛觉神经被烫了一下,马上像只青蛙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我们又没什么的!爹你不要瞎讲好伐,再说乔家的教训还不够吗,别说人家对我没这个意思,即便有,有句话叫‘齐大非偶’,将来总难走到一起,还有,我干吗非得找男人?”
  她跳下床,骄傲地对着一屋子的礼物和水果指指点点。
  “今晚这些人可都是奔着女儿的名头来的,女儿才参加几次比赛,次次都崭露头角,爹,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女儿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闻德生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吃火药了?爹不过随口一句,竟惹出你这样多的牢骚,爹当然知道你有出息,但世情如此,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一辈子不结婚又如何?我已经考上大学了,等我演完黄导演的戏,我就能一口气攒够好几年的学费,等到大学毕业,我还要像邓院长和邹校长那样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呢!”
  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对上一家人错愕的目光,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顺手端起脸盆:“好啦好啦,我累了,先去洗漱。”
第36章
  当晚, 闻亭丽等小桃子和周嫂睡着,照例去找刘护士长练习枪法,练了整整一个钟头, 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一回来便踏踏实实睡下了。
  这日早上, 邱大鹏照例来到白龙帮总会议事,进屋就看见曹振元在那儿看报纸。
  老帮主手里转动着两枚沉甸甸的银丸,嘴角却抿得紧紧的。
  这是他老人家不高兴的表现。
  邱大鹏堆起笑容将手里的食盒搁在桌上:“刚从大元楼买回来的定胜糕, 您老快尝尝。”
  “定胜?”曹振元鼻哼一声,“我看这次是定败了。”
  他用目光示意邱大鹏自己看报纸,一大早, 好几家报纸都报道了欣欣决赛夜一票难求的消息,相比之下, 逸菲林这边显得冷清不少。
  “我倒小瞧了董沁芳!”曹振元哼笑, “同样是选美比赛,硬是被她弄出这么多花样,高庭新那小子再修炼一百年也不是董沁芳的对手!”
  邱大鹏霎了霎眼睛,他深知曹帮主为何如此在意这场比赛。
  当初高庭新为了做出一番事业,好说歹说从自家老子手里哄来两块地皮, 虹口的那块预备拿来做游乐场,霞飞路的这一块,则计划用来建百货公司。原本两桩都是极稳当的买卖, 偏偏这高大公子好大喜功, 样样都要做到最好, 开工才半年, 资金就出现了短缺。
  高庭新唯恐父亲知道自己捅了篓子,只能暗中四处筹钱, 筹来筹去,仍差一大笔款子,曹帮主听闻这消息,便主动拿出一笔钱诱使高庭新跟自己签订了一份注股合同,高庭新吃了哑巴亏却不敢声张,还因此被高父打了个半死。
  如今外头都以为逸菲林是高家的产业,可实际上,白龙帮才是幕后最大的股东,日后逸菲林盈利,白龙帮可以坐享一半利润。
  吃过这次亏之后,高庭新学精了不少,在筹备虹口的游乐场时不再一味逞强,而是四处拉股东入股,先后找了孟家、白家和王家,最近还跟陆家谈起了合作。
  找来找去,唯独绕过了白龙帮。
  曹帮主岂肯就这样被晾到一边,只恨游乐场的工期比百货公司更长,所占资金也更大,即便要从高庭新手里把游乐场抢过来,也得先拿出一大笔现金给高庭新挖坑,可若是钱不够的话,又不足以打动高庭新,毕竟高庭新已经谈拢了几位有实力的股东。
  好在这时候,远在北平的陆三爷主动向曹帮主伸来了橄榄枝……
  邱大鹏一笑:“小的斗胆说一句,事态发展到这地步,董大小姐只占三成功劳,最大的祸根是这位。”
  他指了指报上闻亭丽那张半身像。
  曹振元不置可否,只拿起几上的烟斗敲了敲,邱大鹏立即乖巧地帮忙上烟丝,嘴里继续往下说:
  “据我所知,两家举办初赛时,欣欣压根没几个观众,可见高大公子最开始的宣传绝对比董沁芳更到位,岂知欣欣会突然冒出个会演滑稽戏的闻亭丽。
  “想想看,选美比赛那套争芳斗艳的把戏大伙都看腻了,谁曾见过如花似玉的选美小姐大扮其丑?反正我是没见过。董沁芳不过是利用大伙的好奇心趁机大肆推动了一把,另外,我听说黄金影业的黄远山此前就找了闻亭丽拍戏,为了给自己的影片提前造势,这姓黄的没少利用自己在电影界的人脉帮忙宣传,几股力一齐使劲,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但要说始作俑者,绝对是这个闻亭丽没错。”
  曹振元对着闻亭丽的照片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说:“先不说究竟是谁造成的这局面,你倒是说说该怎么破局?看这架势,欣欣还得热闹几月,那边越热闹,这边就越冷清,逸菲林内里究竟怎么回事你也知道,我们可没那么多闲钱不停地往里砸。”
  邱大鹏踌躇满志:“今早我来就是为您老排忧解难的,您先说说朱小姐那边情况如何。”
  曹振元缓缓摇头,那晚朱紫荷向他汇报陆世澄会在邹哲平家吃饭,他只当她十拿九稳,陆世澄城府再深,究竟是个少年男子,朱紫荷的相貌和才情均百里挑一,又有邹校长这层关系,她不说很快跟陆世澄打得火热,说动陆世澄去逸菲林看比赛绝对是没问题的,谁知还是没成。
  “这实在没道理……”邱大鹏半信半疑,心中忽一动,“最近凌云不只一次看见过陆世澄跟闻亭丽在一起,这小姑娘对付男人素来有一套,凌云至今对她念念不忘的,此前还有一个乔杏初,假如她最近又缠上了陆世澄,朱小姐插不进手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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