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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生——凝陇【完结】

时间:2024-10-16 14:32:23  作者:凝陇【完结】
  两人出来走到街边,月照云让闻亭丽在原地等她,自己朝街角走去,不一会就潇洒地开着一辆汽车过来了。她为了出行方便,一到上海就跟朋友借了一辆车,自己开。
  “上车。”
  闻亭丽愣了一下便高高兴兴上了车,迄今为止她只跟月照云打过几次照面,但月照云身上有一种幽默可亲的气度,让人很愿意与她亲近。
  “月女士,我们去哪儿?”
  “去大马路附近走一走?”
  闻亭丽欣然说好。
  汽车开动后,她试着同月照云找话题,但一个人的心境不是能靠假装就能掩饰的。尽管她已经足够努力了,却远不如平常那样健谈,车内几度陷入沉默。
  “闻小姐生病了?”月照云忽问。
  “前两天有点伤风,不过已经完全好了,我脸色很差是不是?”
  月照云微微点点头。
  闻亭丽心里五味杂陈,她今天的状态相当不好。在戏里,该开怀大笑的时候她笑得很僵,该哭的时候她又完全收不住。
  这种失控的状态连她自己都感到胆战心惊。
  她拿不准自己这种低靡的状态还会持续多久,但她隐约觉得,这仿佛是不可控制的,像是从小就跟随她的某种天赋,陡然被老天爷收走了似的。
  她为此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更是一度低落到了极点。
  还好月照云没有多问。闻亭丽并不想在这种时刻被人垂询和关怀,哪怕是月照云也不例外。
  汽车不疾不徐地向前开着,慢慢开到了某个街口附近。
  闻亭丽胳膊肘支在车窗上出神,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了远处一块硕大的霓虹灯招牌。
  前方不远处就是大世界游乐场。
  夜里的大世界比白天还要热闹,紫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映照着幽蓝天际,远看就像个变幻莫测的幻梦。
  是梦没有错,她恻然地想,她的包里还收着陆世澄帮她弄的“大世界”长券,这梦就醒了。
  她不记得那一天自己和陆世澄笑了多少次,只觉得小桃子的笑声犹在耳边。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失落,她下意识将视线从那梦幻的霓虹灯上移开,以免双眼刺痛。
  却听月照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下车走一走吧。”
  闻亭丽点点头,为了振作精神,她一下车就说。
  “前面中央戏院旁边有一家店擂沙圆做得不错,我带您尝一尝?”
  两人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闻亭丽帮月照云叫了一份本店招牌甜品,又另外叫了两份冰豆花。
  坐下之后,月照云的一双眼睛就没闲下来过,不是隔窗观察街上的行人,就是打量店里的老板,再不就是研究路口的招牌。
  她俨然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兴趣。最后她看了闻亭丽一眼,伸手一指前方的大世界霓虹灯招牌。
  “还记得吗?我们在大世界见过一面。”
  闻亭丽点点头,怕月照云看出什么,忙笑着补充:“那天您一个人在游乐场玩碰碰车,还老是盯着我打量,我当时就纳闷,我也不认识这位女士呀,她老瞧我做什么,后来才知道您是鼎鼎大名的小说家月照云。”
  说着,她放下汤匙直笑。“我猜,那时候您已经从黄姐口里知道我了。”
  月照云不但没有否认,反而从包里取出一张小照递给闻亭丽。“你看。”
  “上个月黄远山就把你的照片寄给我了,她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非常适合演南淇的小姑娘,让我看看怎么样。我就想,一张照片能看出什么,我非要亲眼见见这个小姑娘才行,于是我就买票到上海来了,第一次在陆公馆看到你还没瞧出什么,直到在大世界的那一次,我才觉得你能演好南淇。”
  闻亭丽的好奇心被这话彻底勾了起来:“您觉得我哪一点像南淇?”
  月照云歪头眯眼打量闻亭丽。
  “也许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我看到你牵着你妹妹的手从梧桐树下说说笑笑走过,我就想这女孩笑得多么好呀,从里到外都笑透了,当时游乐场那么多游客,就你一眼就能让人瞧见。后来你发现我观察你,马上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叼住我,你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一点胆怯和自卑……还有那位年轻的陆公子,我看到你和他相处的样子,看到你跟他说话的神态,我就想,这小姑娘简直就是为南淇这个角色而生的。”
  闻亭丽笑容微滞。
  月照云并没有就此打住话头,用汤勺缓缓搅了下豆花,继续道:“所以那天试镜比赛还没正式开始时,我内心的天平已经倾向你了,看完你的三幕戏之后,我当即决定把票投给你。诚然,周曼如、乐知文、小蝶君她们都很优秀,但她们统统都不是南淇。今天在片场,我对你是充满信心的,可是――”
  月照云骤然调转了话锋:“我不相信一个人的灵气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消失,闻小姐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闻亭丽鼻根隐隐发酸,她并不觉得月照云唐突。
  月照云声音中的关心与焦虑都是真的,丝毫不让人反感。
  她没有忘记,试镜比赛那最关键的一票正是月照云投给她的。可以说,没有月照云和黄远山的鼎力支持,她绝不可能争取到南淇这个角色。
  可今天她的表现,显然让她们失望了。
  她咬唇低头,哑声说:“对不起,您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的,明天绝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月照云不响,不知是看出了闻亭丽的状态极差,还是听说制片方不会给闻亭丽太多时间来调整状态,对于闻亭丽的这番保证,她俨然并不乐观。
  但她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闻亭丽地肩膀,随即转移话题道:“出去转转?”
  “好。”
  两人沿着街道向前走,走过东方饭店时,月照云突然转身向身后某个方向远远一指:“我在那边住过的。喏,就新桥街挨着的一条小i堂里,叫兴昌里,我在那里头赁过一个亭子间,前后住了有两年多的时间。”
  闻亭丽讶然:“原来您在上海待过这么久。”
  月照云所指的那一块因为紧挨着洋泾浜和郑家桥,历来是三教九流盘踞之地,街巷里经常堆积着马桶等物,隔老远就能闻到臭味。
  “没办法,此地租金比别处便宜。”月照云仿佛猜到闻亭丽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回身向前走,“那时候我刚从家里出来,到上海时身上已经不剩多少盘缠了,能找到一处栖身之所已是不易,哪敢再奢求其他。”
  “您为甚么不在北平找事做?”
  月照云自嘲般地摇摇头,“我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闻亭丽一震,月照云悠悠然道:
  “我娘是个姨太太,这辈子最大的恨事就是十六岁就被卖给了我父亲做妾,她从此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事事都要看人眼色。她不希望我重她的覆辙,便央求我父亲送我去学堂念书。我很给我娘争气,小小年纪就能绘声绘色讲《三国》《水浒》里的故事,我爹看我聪明,勉强同意送我去学堂,可惜中学毕业那一年,家境已经大不如前了。我爹为了缓解生意上的窘境,就让我辍学去给北洋政府里的一个官老爷做姨太太,老头子已经六十多岁了,我是他的第八个小老婆。”
  说到此处,月照云已是面色如霜:“我娘当时正生着病,听到这消息哭得差点就昏过去,连夜收拾东西帮我逃出来,可惜没等我跑到火车站,我爹的人就追上来了,我为了麻痹他们,只得撇下行李箱逃上火车,所以等我逃到上海时,身上唯一的财物便是我娘早年给我打的一对镯子,我把镯子卖了才换得了一些生活费用,不然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闻亭丽听得心惊肉跳,急声问:“后来呢?令慈现在还在北平吗?”
  她却忘了月照云如今已是功成名就,这段往事想必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月照云满目凄凉。
  “我一到上海就偷偷给我母亲写信,可始终未盼来我母亲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在我逃走的那一天,我母亲就被我父亲吊起来狠狠打了一顿,她本就染了风寒,被父亲这一折腾,当晚命就没了,可以说――我的命,是我的娘的命换来的。”
  闻亭丽喉头一哽,虽说月照云很快将脸转过去,但她还是看见了对方眼睛里骤然浮现的泪花。
  两人同时沉默着,街上明明那样吵闹,月照云身周的空气却像是结了霜似的,静静散发着一股寒意。
  过了不知多久,月照云怃然道:“那一年,我十九岁,就跟闻小姐现在一样大。”
  闻亭丽莫名被这话深深触动:“后来您靠什么维持生计呢?您是从那时候开始写小说的?”
  “读中学的时候就发过一些文章,来沪后也试着投过几次稿,偶尔能中一篇,也只能维持一两天的吃用,我心焦不已,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找事做,那时候上海滩有人写长篇传奇挣了大笔稿费,我就从邻居那边借来一本读了读,后来自己试着写了一篇,居然很通,我带着稿子去投稿,报社见我是个小姑娘,看都不看就把我的稿子退回来了,我没办法,只好改用一个男人的笔名投稿,这回居然被录用了。”
  她嗤笑道:“我由此知道,我们女人不只婚姻不自由,连职业也是不自由的。”
  说话间走到一盏路灯下方,月照云把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在灯下揸开让闻亭丽看,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有着厚厚的茧子,一看便知是长年累月磨出来的。
  “我日也写、夜也写,年纪轻轻就写出了一身骨头病,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我在文艺界积攒了一点名气,在报社向我约我第 十篇稿子时,我终于有机会跟他们讨价还价,进而改用‘月照云’这个笔名,我用这个笔名发表了第 一部长篇小说《春申旧事》,从此在文坛站稳了脚跟,可直到我发表第 四部小说,读者才知道我是个女作家。”
  闻亭丽悲哀地想,怪不得月照云早年的笔名是男人名字“李先生”,而她的成名作,又是以上海滩为背景的《春申旧事》。
  “我写啊写啊,写到我那老爹断了气,我这才意气风发搬回了北平,把我家那所老宅子买下来,把我爹的牌位扔到马桶里,将我和我娘当年住的小厢房重新修葺一番,我在中堂供奉着我娘的灵位,日日祭拜,可这又如何呢,我娘她――”
  月照云哑然失声。
  闻亭丽只觉得嗓间有些发苦,她不敢开腔,对于此时的月照云而言,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好在,月照云很快便从那种消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像要摆脱什么似的用力甩了甩头,迈开大步向前走。
  “月姐。”闻亭丽急忙追上去,这番谈话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知不觉自己对月照云改了称呼。
  月照云也并不反感闻亭丽这样叫自己,只是回头冲她招招手。
  “来。”
  闻亭丽心潮澎拜跟上月照云的步伐。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街旁的氛围有些变了。整条里弄挂着五光十色的灯笼,栋栋房子门前站着浓妆艳抹的女人。
  再往前走就是四马路的会乐里了,那可是上海最出名的风月场所,闻亭丽迟疑发问:“月姐,我们还要往里走吗?”
  月照云一脚踏了进去。
  夜风送来一阵阵扰人的头油香味,伴随着柔媚如丝的胡琴声。
  那香气似桂如兰,浓得能把人的意志力黏成一团。
  闻亭丽被熏得头昏脑胀,她不敢回视那些倚门招客的女人们,这地方让她想起了早年在南京做过舞女的母亲,她觉得自己但凡多看这些人一眼,都是对母亲的亵渎。
  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从一扇门洞里冲出来撞在月照云的身上。
  “救救我。”这人死死抓住月照云的手。
  月照云忙弯腰将对方紧紧护在怀中。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身上衣衫不整,脸上满是泪痕。
  “救救我,太太!我不想接客!”
  里面随即追出来两个壮汉,将女孩如同捉小鸡一般抓了起来。
  “你们――”闻亭丽冲上去想要把小女孩抢回来。
  月照云面色惨然将闻亭丽拦住。
  “你们是哪个堂会的?”一个男人在门口气势汹汹撸袖子。
  月照云捂住闻亭丽的嘴,将她迅速带离原地。
  闻亭丽跌跌撞撞被拖着走了一段,好不容易挣脱了月照云的手,急声说:“您刚才没看见吗,那还是个孩子。”
  月照云一声不吭将自己左侧的衣袖撂上去,让闻亭丽看上头的一处伤口。
  “曾经我跟你做了一样的事,可我非但没能救下对方,还被那帮人打了一鞭,事后我想找上海的律师朋友帮忙救人,他们却劝我不要自讨没趣。这地方是人间炼狱,就同‘烟土’一样,长期被租界的地头蛇垄断和控制,外人是插不了手的,除非――我们自己不要命了。”
  闻亭丽听得满头大汗,与此同时,胃里泛起了浓浓的恶心。环顾四周,弄堂里的女人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们。
  对于她们刚才那番试图救人的举动,这班可怜女人没有一个露出感激的表情,反而一个个充满了不屑、嘲讽和疑惑。
  这其中,有两个小姑娘明明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被训练出一种老练的媚态。
  闻亭丽忍不住扶墙干呕起来。
  月照云半拖半扶将闻亭丽拉出了会乐里。
  跑出来后,两人倚靠着栏杆望着江水喘气,月照云递给闻亭丽一方帕子。
  “擦擦汗。”
  闻亭丽默默摇头。
  “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闻亭丽不响。
  月照云陡然提高嗓门:“怎么,在看过刚才这幅炼狱场景后,你还打算继续消沉下去吗?”
  闻亭丽犹如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耳边轰隆隆作响。
  “你可知道两个租界内有多少被迫卖身的女子?高达十万人!”
  “比起她们,我们何其幸运,你有演电影的天赋和美貌,我侥幸会写故事,可即便如此,我们一路走来也经历了无数艰险,每个人的脚下都踩着刀山火海,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闻亭丽听得冷汗直冒。
  月照云猛然向后方一指:“还不明白吗?我们随时可能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个。纵算你不愿,社会环境也会把你一步步推进去,摆在我们面前的机会少之又少,当机会到来时,你为什么不尽全力抓住?”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月照云已是疾言厉色。
  “闻小姐,我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假如你明天还是这种状态去拍戏,制片方极有可能当场换人,没办法,在人才辈出的电影圈,竞争就是这样激烈!而一旦被踢出剧组,你也别指望将来还会有别的公司找你拍戏,你无依无靠父母双亡,未来四年的学费靠什么来支撑?你和你妹妹今后的生活该如何维系?还是说,你打算像像四马路这些可怜女子一样,被生活一步步逼得走入绝境吗?”
  月照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鞭子重重抽打在闻亭丽的面门上,让她禁不住浑身发抖,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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