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宥伸手和他们握了握,“劳烦你们了,坐着等吧。”
他嘴上这样说,自己却依旧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口,细细的痛呼每从手术室里传出来一次,韩宥的指节就更白几分。
程旺东见状和护士长对视一眼,心里都很紧张,早产儿危险,大领导家的早产儿就更危险,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孩子不要出问题。
事与愿违,四十分钟后手术室门打开,妇产科胡医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程主任,男孩,四点二斤,要送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在医学上出生体重小于2500克就是低体重儿。
韩宥只来得及看小孩一眼,就被儿科的大夫们接了过去。但那一眼已经足够看出孩子的面色发绀,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红紫色,只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才赶来不久的韩明胜跟着儿科大夫赶了过去,小方在家守着两个孩子。韩宥的唇抿得更紧,额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说得艰涩,“我妻子呢?”
胡医生看在眼里,心中感慨,“生产很顺利,孩子很懂事,我们本来都做好了剖腹产手术的准备了,但没用上。您再等等,很快就出来了。”
十多分钟后,祝熙语就被推了出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唇上布满了咬痕,泪眼朦胧,赶在她开口之前,韩宥低头吻上她的眉心,“相信我,孩子会没事的。”
祝熙语闭了闭眼,刚刚医生都没敢她看孩子,她只听见孩子微弱的哭了短短的一声...和珩珩当时嘹亮的哭声一点也不一样。
首军区新任师长的妻子预计在军院生产,齐老中医判断早产的概率极高,院领导早在韩宥提前联系他们的时候就层层交代了下去,要求相关科室高度重视。
现在祝熙语真的早产,新生儿体重还不达标,两个科室的主任是一点马虎也不敢打,都不用韩宥催,各种治疗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祝熙语是生产完第三天才见到自己的孩子,妇产科主任本还不允许她探视,担心她情绪起伏太大影响恢复。
但韩宥受不了她含着祈求的泪眼,也知道祝熙语其实是个很坚强的姑娘,等小儿子看起来好一点了之后就答应了下来。
从护士站借了一把轮椅,又用披风将祝熙语包好,韩宥推着祝熙语去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很多次。
小家伙身上吓人的管子已取下来了一部分,只留着一些监护仪器,身上的青紫也退了,但还是很红。整个人也只小小一只,光着身子躺在保温箱里,露出的四肢也很瘦弱,穿着全套灭菌服的护士就守在离他保温箱最近的地方。
探视玻璃外,祝熙语顺着韩宥手指的方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保温箱里,全然没有韩嘉珩当时的健康和活力,她几度哽咽。
韩宥半蹲在她的轮椅边,拿着手帕替她擦眼泪,低声哄,“还在月子里,不哭了好吗?你心疼崽崽,崽崽也会心疼你的,他很坚强,我今早来看,他已经能喝不少奶粉了...”
赶来的儿科程主任见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韩宥主动和他打了招呼,提醒妻子,“熙语,医生来了,让他给咱们讲讲宝宝的情况好吗。”
祝熙语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带着歉意转向医生的方向,“程医生。”
看清祝熙语样貌的程旺东反而一愣,这几天他已经听手下的人说过他们科室这座小佛背后的大佛,眼前的女人就是其中一座,市委背景、师长丈夫、北城大学中文系、华国作家协会重要成员...
但程旺东没想到,这些颇有重量的名词下会是一个看起来这样柔弱的女性,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他正了正心神,“孩子每天的摄入量都在稳步提升,除了体重还不达标外其余器官发育都很健康,按现在的恢复进度,两周后或者体重达标以后就能出院了。”
韩宥握着祝熙语的肩,替她回答,“谢谢程医生,您费心了。”说完他弯腰去看妻子的眼睛,“这下安心了吗?”
“嗯。”祝熙语灿然一笑,“谢谢程医生。”
她看向监护室里其他的小孩,好几个看起来比她的孩子还要小,明明能看出在哭,却听不见声音,连手脚的挥动都几不可查。
祝熙语夫妻不走,程旺东也不好走,祝熙语又看了眼小儿子,抿抿唇,拉了拉韩宥护在她轮椅椅背上的手,“韩宥,我想回去了。”
闻言,韩宥收回视线,和医生护士们道别以后,推着她回了病房,将她抱回了床上,“还好吗?”
“我没事。”祝熙语摇摇头,“韩宥,我想把去年的稿费捐给医院的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那些孩子看着实在太可怜了,就当给佑佑积攒点福气。”
韩嘉珩的珩取自玉名,祝熙语原先准备的两个名字本也延续了这个思路,男孩儿叫琛,女孩儿叫瑜,小名叠尾字。
但小儿子一出生就遭了罪,祝熙语和韩宥商量了一下,重新定下了“佑”字,保佑他自此健康、顺遂,也希望他能和他的父亲一样闯过早产的难关。
“好,都听你的。”这些日子韩宥去儿科那边,也遇见过几对困难的父母,在祝熙语说之前,他已经给那些小孩的账户存了好几笔治疗费用。
遇上自己的孩子,即使是韩宥这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忍不住开始信所谓的“福报”。
想到这里,韩宥眼前闪过韩嘉佑刚出生的模样,突然感慨了一句,“熙语,在手术室外看见佑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是个男孩儿也挺好的。”
祝熙语接过他手上的热毛巾,搭在自己的眼睛上,“嗯?”家里这一大一小可是很想要个女儿/妹妹的,从她有孕就已经妹妹、妹妹的叫上了。
“太受罪了。”韩宥将她脸庞的碎发拨到耳后,“是儿子,我还能宽慰自己,男子汉吃吃苦才能长得更好,是个姑娘...”他顿了顿,“只是想想我都心疼得受不了。”
祝熙语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没忍住打趣,“看来韩同志的思想觉悟还没到位,男女平等的思想都还没学透...”
韩宥看她唇角终于上扬,没忍住低头碰了碰,“嗯,学不透,我们家没有男女平等,等佑佑长大了,我就要教他,这个屋里最大的是妈妈。”
祝熙语笑出声,韩宥又低头碰了碰她的唇,沉声,“宝宝,辛苦你了。”这句话这段日子他已经说了很多遍,但他觉得自己说再多遍、做再多事,也抵不上一个母亲孕育、生产的辛苦。
祝熙语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我愿意,一想到是我们的孩子,我就觉得值得。”
韩宥动容,半撑在病床上在她的唇上流连,低喃,“等你出月子了,我去结扎。”
祝熙语没忍住“啊?”了一声,韩宥笑着退开,正色,“熙语,我实在太不喜欢只能在外面等待命运垂怜的感觉了。”
明明都是父母,在孕育孩子这件事上,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想你这样辛苦了。”
韩宥的眼睛有点发红,想起两次生产时祝熙语的呻吟更觉心痛,“两个足够了,好吗?”
祝熙语懂韩宥的意思,在韩宥出任务的时候,她也困于只能在后方等待命运垂怜的感觉,她点点头,“嗯。”
当天下午,韩宥又推着祝熙语去了儿科,这次带着祝熙语去年的全部稿费,因为没有精力写新书,便只有三本旧书重印的分红和燕教授项目的奖金。
但这数字依旧是非常可观的,至少程旺东看见具体数字以后没敢擅作主张,带着祝熙语和韩宥直接去了领导那边,他的级别还不够安排这样大一笔善款。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程旺东无比诚恳且激动地握住了祝熙语的手,“祝同志,我替科室里的孩子们真诚地感谢您。”
这一次他没再留意祝熙语的容貌是否精致、气质是否出众,也不再在意传闻里她的家世和丈夫的背景,他只真心地敬佩她的善良和气度,不是谁都能愿意拿出三千元当善款的,程旺东自己都做不到。
等他回到科室仔细了解了祝熙语作为青年作家的成就后,他的激动和敬佩更是无法言表。
刚刚祝熙语不仅捐了款,还许诺以后每年会拿出稿费的10%继续捐给他们儿科,这就意味着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和父母可以免于金钱的限制,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
程旺东喜不自胜,自此,祝熙语每出一本书,他就会买回来收藏一本,直至他离世,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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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一周后,祝熙语被接回了家,大学那边韩宥替她请了假,等她恢复好正好能赶上期末考试。祝熙语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完成,就没有选择休学。
再一周,韩嘉佑也在全家的期盼中回到了家,出院时各项指标都已经很正常,但大概是安静惯了,他表现出了和自己亲哥哥韩嘉珩当时截然不同的性子。
韩嘉佑不怎么爱动也不爱哭,最喜欢安静地躺在床上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每天最大的活动量就是在哥哥放学后趴在他的摇篮边喋喋不休的时候象征性地哭两声。
听见熟悉的哭声,祝熙语就知道这是韩嘉珩又溜到弟弟房间里去了,她也没管,韩嘉珩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小朋友。
果然,没一会儿二楼房间就传出他清脆的童声,正在一本正经地给弟弟讲故事,时不时还有麦麦小姑娘鼓掌的声音。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即使想要的是妹妹,看见佑佑以后也很快转变好了心态。
大概是因为见过小家伙虚弱的模样,他对韩嘉佑非常上心,自从韩嘉佑出院以后放学后就很少出去玩了,一整个下午都能待在弟弟的房间里守着他。
韩嘉佑喜欢听别人读书也是韩嘉珩发现的,发现以后,他就主动承包了这个任务,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佑佑弟弟和旁听的麦麦妹妹讲两个故事。
祝熙语看着三兄妹的相处,虽然都还小,却已经很是亲近,还有点互相守护的意味,心里很是欣慰。这就是兄弟姐妹的意义,对于她这种独生女来说,实在觉得宝贵。
韩宥在祝熙语出月子的那个周末就去了军院结扎,行动间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他在韩嘉珩出生以后就有这个想法,此刻见祝熙语总是提“还是有个兄弟姐妹好”,很怕她会反悔,找了个最近的假就去做了。
给他做的还是最开始照顾他的外科主任,以韩宥现在的地位,哪怕是风寒了,也得是呼吸科最厉害的主任来看。
没有什么小题大做,他身上承载的荣誉和责任赋予了他这个待遇,反过来,他享受的一切礼遇,也要求他继续为国家、人民奉献。
经历这小半年,他在军院也算出了名,外科主任和他打了几次交道,做完手术还打趣他了一下,“这下你更得是我们院里职工嘴里的模范丈夫了。”
现在这个年代,即使是在北城、即使是在大院,大多数人还是秉承着老思想,很少有男性会愿意结扎,甚至女性自己更多时候都是选择可以摘取的节育环。
韩宥笑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外科主任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一下才回答,“您的觉悟实在很高。”
韩宥对ῳ*Ɩ外一向是有些冷淡的,也没再接话,接过他手上用来涂抹的药就告辞离开,“谢谢。”
倒是外科主任不知为什么,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结扎初期还是会有受孕的可能,尤其是以您的身体状况,呃...保险的话,前十次还是要用上计生用品的,或者您...”
韩宥懂了他的意思,“哪里领?计生用品。”
外科主任差点把自己呛死,主要这句话和韩宥给他的印象太不相符,韩宥又太坦然,“您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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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佑小朋友出生在1979年5月6号,农历四月十一,和妈妈一样,出生当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立夏的凌晨。
在他还在保温箱里的时候,韩明胜就一直说他出生那天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他以后一定能一生顺遂。
小家伙好像应了自己爷爷的祝福,自己越来越健康,也给家里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
韩嘉佑满月第二天,祝熙语接到了房管所的通知,要将黎家名下十数套房产尽数归还到祝熙语的名下,让她抓紧时间来办。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房子里,最小、最“年轻”的就是将军巷韩家隔壁那套,占地六百平方,建国后新建的。那是黎老爷子为女儿结婚讨的喜,名字是对女婿的鞭策,紧挨的名校是对外孙的祝福。
黎家深厚的底蕴通过房产清单就能看出来,家产遍布老北城东西南北中各个方位,黎老爷子又有眼光,即使革.命时期捐赠了不少,但留下的都是黎家家底的精华。
至少当韩宥随手翻开其中一本,就发现上面写着“占地3028.29平方米”的时候,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而这种规模的四合院,黎老爷子有两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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