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坐在那张大桌子前写稿,只是韩宥并没有坐在另一边陪她。他被韩五叔他们拉去了村里,晚饭要在另一支韩家长辈家吃。祝熙语拒绝了他同行的邀请,她其实很不喜欢应酬的气氛,尤其是在上韩村。
虽然这里山清水秀,村民生活质量也很不错,更没有城市里那些乌烟瘴气的大字报、批斗。但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是非常传统的生活方式,具体表现就是,在这种聚会里,女人们全程在厨房忙活,最后却只能在院子里单独开一桌。桌子上的碗碟不会成套,菜色也都是给男人们盛够后剩下的份额。
跟着韩宥一起,她不进厨房会让和她一样的妇人不爽,留在韩宥身边和他一起吃饭又会让那些老爷们儿觉得冒犯,她干脆不去,反正韩兴会送吃的过来。
她现在写的是一篇篇幅不算短的小说,在这之前,她多是根据编辑的要求写一些短篇文章。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灵感来源于她在知青院里的生活。她觉得大家对于知青下乡的评价一直太过极端,其实什么事都是有好有坏的,于是她便想着用这个背景写一篇知青们的故事,让人们看清知青真实的处境和困难。
这个故事完全架空,也不会参考上韩村的知青们,用的也是她从纺织厂就用的笔名,祝熙语不怕被人看见。她兴致勃勃地在纸上写下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夕阳的余晖随着她的字迹渐渐爬满纸张,空气中还能捕捉到隐约的晚桂香气,祝熙语身心舒畅。
好心情一直维续到村民上门,是祝熙语不认识的人,对方见院门关着,在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吗?祝知青在吗?有你的电报。”
祝熙语应声,院门是韩宥特意关着的,她有些窘,“您好,麻烦您了。您从这个门缝里递给我吧。”
中年男人很和气,笑着将电报递给了她,“一个人在家啊,韩宥不放心?”
祝熙语没回他这个问题,从门缝里递出两颗奶糖,“谢谢您了,这个拿回去给家里小孩吃吧。”男人高兴接下,又扯了几句类似吃了没的闲话才离开。
祝熙语直接打开了信封,是侯政谦的,“急,请回电。”祝熙语没想到自己的事已经被侯政谦知道,乔淮娟一定会替她瞒着侯政谦的,在她结婚之前。而且乔淮娟离开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成亲,就一定会一直瞒下去。
她纠结了一会儿,思绪还是被笔下未尽的文章吸引,将信纸丢在一边,祝熙语趁着天色还算光亮继续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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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宥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九点,在乡下已是很多人入睡的时候了。祝熙语也洗漱过躺到了床上,上韩村没通电,她对收音机也没什么兴趣,只能早早上床。
中午韩宥替她烧了一大锅水,她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韩宥是用盆浇着洗的,他不习惯泡在浴桶里,这个浴桶还是他特意给祝熙语买的,平时就收在他卧室后面的空房间里。
韩宥先是进来了一趟,他身上带着些酒气,祝熙语避开他的亲吻,“我刷过牙了。”
韩宥轻笑,碰了碰她的指尖,“那你等我。”祝熙语才不理他,背过身继续在脑海里构思故事。
过了几分钟,韩宥带着水汽的身体从背后拥上来,他的手直接从上衣下摆伸进去,“怎么穿这么多?”
祝熙语按住他作乱的手,“这本来就是我冬天的睡衣。”她低声,“今天不想了,难受。”
韩宥支起身子,探头去看她,“哪里难受?怎么现在才和我说。”
祝熙语红着脸低声回答,“你中午...我刚刚看了眼,都红了。”
韩宥想起中午在浴桶的事,摸摸鼻尖,“以后难受了一定要立马和我说,你知道的,直接全名全姓地叫我。”
祝熙语能怎么说?那时候她也没觉得难受呀,而且她哪能顾及的上别的,除了跟上他的节奏。她戳戳韩宥的下巴,“以后不要这么多了。”
韩宥没应答,伸手拿起中午被他丢在枕上的洋红色吊带睡裙,抱进怀里暖热,“乖,穿这个。”
迷糊间祝熙语就被换掉了身上的长袖睡衣,韩宥将她搂进怀里,肌肤重新相贴上才觉得满足,“睡吧,不闹你。”
祝熙语都要被气笑了,低头看了眼已经卷到了胸口的睡裙,这算哪门子的穿着睡?这和前两晚有区别吗?她试图挣脱韩宥,把裙子拉下来。
韩宥用自己的武器在她身后耀武扬威,“别动了,就这样没关系的,我保证一秒就能让你穿戴整齐。”说着他还颇为遗憾地伸手摸摸最后那层碍事的布料,叹了口气,新婚之夜才过了两天,质量就急速下降了。
见实在拗不过他,祝熙语便不再挣扎,现在天气冷,韩宥像个温度适宜的大暖炉,他肤色微黑,质感却很好。祝熙语惊奇地发现不过两晚自己就适应了这样的夜晚,也相信如果有特殊情况韩宥的确能确保她穿戴整齐,便随他心意了。
两人相拥着入睡,从月亮的角度,只觉得每一抹弧度都恰到好处的相合。
第34章 担忧
上工铃响起时,韩宥睁开了眼睛,昨晚还各种不乐意的人此刻正乖乖窝在他怀里,在秋日早晨的寒意里恨不得浑身都贴上来。他捂住祝熙语的耳朵,听见韩明成和韩允相继离开的声音,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秒。
以前他回家探亲都会上工的,这次倒好,别说上工,婚后早起都很少。摩挲掌下细腻的肌肤,韩宥幽幽叹气,安慰自己,他也不是圣人,休假时抱着媳妇儿睡个懒觉很正常吧。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韩宥起身,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穿上自己的衣服。今早他准备给祝熙语做点别的早餐,他发现祝熙语很不爱吃窝窝头,而这恰好又是他家最常见的早饭。
路过书桌的时候,韩宥看见了敞开着的电报,侯政谦?是熙语的养兄吗?他又想起被自己短暂遗忘的另一封电报,还有方朔,那又是谁?
等进了厨房,韩宥就将疑问抛在了脑后,他目前的厨艺不足以支撑他一心二用。他拿出富强粉,揉好后分出一小份,再把剩下的发酵。又从柜子里找到醪糟和鸡蛋,煮上以后摘了点面粉团子,当作汤圆加进醪糟里。这才回屋叫祝熙语。
祝熙语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正在梳妆台前挽发。韩宥顺手拿起电报,“这是乔淮娟的大儿子?”
祝熙语的手一顿,“对。”
“那今天要去公社联系他吗?”韩宥只是知道祝熙语和侯海夫妻的渊源,但侯政谦作为家中长子,却让两个妹妹都下了乡,想是和祝熙语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祝熙语摇摇头,“我今日不想出去。”她有些迟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韩宥见她擦好脸,先把电报放在一边,拉起她,“先吃早饭,我今日做了新的。”
等他盛好端到桌子上,白瓷碗里醪糟剔透,蛋花薄薄的飘在其中,甜香四溢。韩宥很满意,抬头却看见祝熙语有些为难的样子,他收起笑,“怎么啦?”
祝熙语抿了抿唇,主动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亲他的下巴,“是我不好,忘了给你说,我吃不了醪糟。小时候曾婶给我做过一次,我吃了有点过敏。我还以为醪糟是川省那边的,没想到西岭也有吗?”
韩宥扶住她的腰,追上她的唇亲了一口,“嗯,我们这里挨着川省东北边界线,往北又有西岭这座大山在,和南省比起来更像川省。”他松开祝熙语,“我给你再煮两个荷包蛋?溏心的。”
祝熙语点头,知道让她每天吃鸡蛋是韩宥不知何时立下的原则,许是部队里的人更讲究营养搭配。她从背后搂住韩宥的腰,“韩宥,你真好。”
她探头看韩宥重新烧水煮蛋,“海鲜我都不太能吃,但是河鲜可以少吃一点。我其实很喜欢吃虾的,但每次都只能吃一两只。”
韩宥转身点点她的唇角,“那等有河虾的时候,给馋猫煮两只尝尝鲜。”
祝熙语叼住他的手指,“再说我是馋猫,我就咬掉你的手指,咯嘣咯嘣吃掉!”
韩宥失笑,用手指反压住她的舌头,“那就更是馋猫了。”
他拉着祝熙语坐下,自己喝掉了鸡蛋醪糟,“我还想着你或许是没吃过,做出来给你尝尝。”他几口就喝完了,这个对于他来说太甜了,他其实也不太喜欢,“以后这道菜就移出咱们的菜单。”
从锅里盛出荷包蛋,韩宥端给祝熙语,又从橱柜里拿出麦乳精泡好,“要吃点桃酥吗?”
“不要,吃不下的。”祝熙语咬开蛋白,微微凝固的蛋黄很合她的口味。
韩宥重新坐下,“我中午要陪着五叔去一趟公社,要不要替你联系一下你哥哥?”
祝熙语想了想,皱皱眉,端起麦乳精小心抿了一口,“可以呀,你问问他有什么事。”她已经和韩宥结婚了,不怕侯政谦再出什么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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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社,韩宥把韩明成送到了公社门口,这才掉头去邮局。拨通祝熙语记事本上的电话,层层转接,才到了侯政谦留下的传达室,他还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对面是韩宥熟悉的接线方式,“您好,麻烦转告你师一团侯副营长,祝熙语的丈夫在等他回电。若有急事,请在十五分钟内回拨。”
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了点儿平常在部队和人通话的语气,电话那头的小战士差点跟着回答,收到首长。急急咬住自己舌尖才咽下那句话。
他连忙跑着去找侯政谦。侯副营的这个亲戚是什么来头啊?讲话怎么和那些领导差不多?尤其是那个“你师”,这就是部队里的用词嘛。小战士决定自己待会儿要认真听侯副营回电。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邮局的接线员示意韩宥接电话,“你好,韩宥。”
“你就是韩宥?小语呢?”侯政谦的回答很不客气,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韩宥蹙眉,“她今日有事,我负责联系你,请问你有什么急事?”
“是不是你故意不让她给我回电的?”
真是莫名其妙,韩宥声音带上冷意,“首先,我不会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而且,我是她的丈夫,我为什么会阻拦她给你来电?”说着韩宥也觉得奇怪。
“因为你是抢走她的强盗!”侯政谦维持不了所谓的体面了,天知道昨天从发小那里得知祝熙语结婚的消息时他有多崩溃,憋闷了一天的怒火全冲着电话那头的男人发泄出去。
“你知道她家的事吗?你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你知道她一岁、三岁、八岁、十三岁、十八岁的样子吗?你才认识她多久,她怎么可能愿意和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结婚?是不是你们韩家逼她的?”
韩宥的心里冒出一股火气,他算是知道这个养兄是什么来路了,他对于觊觎自己爱人的同性十分敏锐。
韩宥嗤笑一声,“你都知道,然后呢?我让了你二十年,但我还是只用两周就打败了你。不对,我不该这样说,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入场资格。”
他听着听筒里对方急促的喘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前的你没机会,以后也没机会。”他的声音放轻,确定只有侯政谦才能听见,“八年也只走到这个位置的废物。”
属于一个年少成名之人的傲气因为被挑衅而不再被掩饰,“等你能走到我面前再来发泄你这无用的怒火吧,手下败将。”最后四个字轻不可闻。
韩宥笑了一下,话筒那边已是一片安静,“再联系,侯副营。”
侯政谦听见电话被挂断的声音,怒气到达峰值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拨通发小的电话,“民生,问清楚了吗?什么来头。”
赵民生叹了口气,“算了吧,政谦。对方是川省那个很有名的尖锐部队里的副团长,还是一团的。你去你们部队里问问,北城这边的人说他在川省军区非常有名,只要和川省有来往,就一定知道他的事迹。”
侯政谦挂断电话,顾不上接线员震惊的表情,直接找上了从川省军区调过来的战友。
“啊,韩宥啊,我当然认识他。我和他一起进的部队,他比我小好几岁,你看人家现在啥军衔我又是啥地位,哈哈,无人不服的天生军人嘛。”
“韩营长?原来他已经当上副团了啊,我走的时候他才升营长呢,这才一年多吧,又升了,果然厉害。”
“哇,侯副营你问我真是问对人了!老子当时去川省的时候谁都不服,围观韩宥打了两次靶彻底服了。你不知道,他那木仓、那身法有多牛逼!听说他十七岁进部队,第一次打靶就是九环,太牛了!”
“韩宥?我当时正好和他们政委住隔壁,哈哈,那小子本事好长得帅。他们政委天天叹气,总是有人找上来要给他介绍对象,他又一个都不愿意去看,政委两面为难,看见他就愁。”
.......
侯政谦自虐般地听完了战友们对韩宥的评价,几乎没人否定他作为军人的本领,顶多酸几句他太傲气、不好接近。
侯政谦在心里拼凑出他的形象,一拳锤在宿舍墙上,“如果不是他们把小语逼下乡了...如果不是小语下乡了...哪有他的事?哪有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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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宥本就不太好的心情在公社碰上一个自我介绍叫唐青生的斯文男青年时,又往下跌了一段。他知道这个名字,韩青阳曾偷偷告诉他,这个男知青从第一天起就喜欢向祝熙语献殷勤,他似笑非笑,“你好,韩宥。”
对方显然听过他的名头,也许是心虚,很快就维持不住那副得心应手的模样,找借口溜掉了。
看着他的背影,韩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祝熙语本就是明珠蒙尘,世上不止他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何必为此生气?只要自己维持住自己的地位,确保不会有人强逼着他们分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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