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是是瞎子吗?韩宥对韩允那么好,你去招惹她?你他妈的不知道老子靠的是谁啊?韩宥和韩华选谁还用想吗?你看你三叔他们几家人,除了你娘谁还把韩华当回事?”刘志山气得在家里走来走去,单看韩家三叔的态度就知道韩宥比他们知道的还出息,韩华却不过是一个靠老丈人、靠娘的人。
“可是二弟早就被我得罪了,要是韩华好起来了,他对我肯定更好。”韩筝嘟囔。
刘志山气笑了,“你也知道是‘要是’?且就你们家韩华的性子,发达了也只会炫耀而不是帮忙。韩宥虽然和你关系不好,但这几年只要你安分,从来没阻止我在公社、县里用他的面子。我们只是普通人家,从他手缝里拿点就足够了。”
他拿出烟狠狠吸了一口,“你去公社那边等着,要是韩华没回来,你就自己回去给你爹跪着认错,只要你以后不去帮你娘害人,爹不会那么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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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刘志山的猜想错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韩明胜这次格外强硬。他今早就把韩允托付给了王元香,被王元香带着回娘家避开了这件事。等从公社回来,他就一个人去了祠堂等着。
说是祠堂,但因为这些年得“破四旧”,已经缩减成了一间旧屋,就在韩家最早的老宅里,里面除了族谱别的都被收起来埋了起来。族谱则是被锁在一个木盒子里,两个锁,钥匙分散在四兄弟手里。
韩明胜也没点灯,就站在黑暗、潮湿的屋子里盯着原先放牌位的地方。他这辈子唯一且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儿子,但也是这个在他这儿受尽了苦楚的小儿子,给了他这个几兄弟里最平庸的自己荣光,让他勉强也算是对韩家有贡献。
眼见着韩宥发展越来越好,他也越来越后悔,不是后悔没有没好好对他让他和自己这么不亲近,而是悔恨自己太没出息、太窝囊。如果他是韩明德,韩宥也不用这样在枪林弹雨里搏前途;如果他是韩明山、韩明成,韩宥也至少不用自小孤苦无依。
每一年韩宥回来的时候,他都会悄悄关注韩宥,好几次都在他身上看到了新添的伤口。他也喜欢听领导和韩宥的战友聊韩宥,不是为了韩宥父亲这个荣誉,而是想要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升得这样快。无一例外,所有人都会称赞韩宥努力、拼命、有上进心,但韩明胜只觉得心痛,韩家这么多人里,只有韩宥一个人活得这样辛苦。
在别的小孩受伤了有爹娘抱在怀里哄的时候,他只能自己在山里找草药嚼碎了敷;在没比他小多少的韩峰、韩青阳还在家里当孩子的时候,韩宥却一个人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地在陌生的地方闯荡。
他作为韩宥的父亲,却要靠着韩宥压制了丁芳舒以后才能喘一口气,靠着韩宥的出息才能在韩家兄弟里有一席之地。他已经足够失败,他日日夜夜都在忏悔。即使韩宥已经不再需要他,但他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韩宥没有立场做这件事,但他好歹是韩家正儿八经的长子、是丁芳舒的丈夫、是韩华和韩筝的父亲,就让他来做这个彻底的了断。
晚饭过后,韩明山、韩明成、韩峰也来了,韩兴还小也被王元香带走了。韩峰端了一碗汤和几个饼子,“大叔,你还没吃饭吧。”
韩明胜摇摇头,他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行使父亲的权利,也是他第一次履行作为韩宥父亲的职责,“我没胃口,你放着吧。”
几人沉默地围坐在一起,韩明山和韩明成今天只是见证者。韩明胜突然开口,“五弟,你去把其他支的族老也叫来,每支都要有。”
韩明成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哥,叫了族老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有他们就还只是他们这支的自家事,但真按照韩明胜的去做,就是在昭告上韩村韩家全族。
“不要去!”丁芳舒尖叫着阻止,冲进来就想打韩明胜,“你哪来的胆子这么做?我不在家这几年你忘了本是不是?”
韩明胜抓住丁芳舒挥来的手,把她狠狠搡到了地上,见着了始作俑者,他酝酿了两天的怒火喷薄而出,他指着原先供奉牌位的位置,“我的本在这儿!是我老韩家!”
他双目通红,“以前是我窝囊,才让你那么对韩宥。他有错吗?他怀在你肚子里还是个崽子,他知道什么?你孕期不安宁是被你娘家人气的还是被韩宥折腾的你自己心里没有数?他生在年附近是他能决定的事吗?你就为了这些狗屁不通的事恨了他二十多年!”
“那么小一个孩子,你生下来就要把他往雪里埋,不是我看见了偷偷抱出来给五弟妹,他早就死了。你怎么那么狠的心?你就没养过他,等他出息了却还想扒在他身上吸血,你还有心吗?”
“现在韩允大了,你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把她往火坑里推,他们俩不是你的孩子吗?还是你只认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儿子?”
韩明胜松开抓着丁芳舒的衣领,“我要分家,以后你们仨和我们三爷子再没有关系。”
丁芳舒听到这话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抓破了韩明胜的脸,“就你会逞英雄,也没见你分给你宝贝儿子一口饭啊?现在成我一个人的错了?老娘给你们老韩家生儿育女几十年,现在想把我踹了?没门!”
韩峰见状连忙隔开两位长辈,“大叔、大婶,有话好好说。”
韩华这才进了屋,满脸厌烦,“爹,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我和韩宥的事,我已经退了白家的信,别闹了行吗?韩宥恨你,以后还不是我养你。”
韩明胜笑了一声,“只允许你娘你姐姐帮你?我就乐意怎么了,就算分家以后我饿死在上韩村,我也不要你继续欺负你弟弟妹妹了。”
他对着韩峰说,“三娃,去帮我找族里的人,每家一个。”
韩华怒喝,“你来真的?”
“我从来没有开玩笑,你们不愿意分家,就除名。不愿意放掉我这个老不死的,我就把韩宥、韩允过继给你二叔五叔,我们几个自请离宗、从族里除名。”韩明胜脸上的伤口还在冒血,“韩家宗族还是我这个姓韩的说了算,你们自己选吧。”
韩华定定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多久没这样注视过他的脸了,竟然觉得很是陌生,“爹,你以为你这样做韩宥会承你的情吗?他早就恨死我们了,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韩允。”
“无所谓,以后我坟头的草比人高也不关你的事。”韩明胜很坚定,“韩华,你太贪了。不是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至亲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利用、吸血的对象。你上不敬父、下不爱幼,不配为人子、为人兄。”
“你就配为人父了吗?不说三叔,你作为老大,却最没出息,你以为我很想当你的儿子吗?要我是三叔的儿子,我能成这个样子?你...”
韩明成阻止韩华,“韩华,就事论事ῳ*Ɩ。”
韩华冷笑,“少装公正,韩明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站了韩宥的队?他的运气不会一直好的,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以后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韩峰听他这么说,怒了,“不准你这么说二哥!二哥比你强一百倍,我们只认他这个哥哥!你再乱说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韩明山也开口了,“做决定吧,就算你是你三叔的亲儿子,你能做出卖妹妹这种事,还是只有这个结果。”
韩华嗤笑,“那就分吧,我有选择吗?”
韩明胜拿出口袋里的纸,“签字。”
是一份盖了公社和村里公章的声明,上面写着:自1974年1月30日起,韩明胜主持分家,韩明山、韩明成见证。分家结果如下:韩华负责赡养母亲丁芳舒、照顾姐姐韩筝;韩宥负责赡养父亲韩明胜、照顾妹妹韩允。从此两方再无关系,任意一方不得再以父(母)、兄(弟)、姐(妹)身份向另一方提出任何要求。一式三份,韩华、韩宥各持一份,韩家宗族持一份。
韩华冷笑着签了字,“你对你的小儿子可真是殚精竭虑,希望他不会辜负你这个老父亲一辈子才有一次的‘父爱’。”
韩明胜检查过才回答,“不劳你操心,韩筝,过来签字。”
韩筝想着丈夫的叮嘱,这才慢吞吞挪了过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韩明胜的腿,“爹,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不敢了。”
韩华和丁芳舒怒了,“你这在做什么?给他跪什么?”
韩筝不敢抬头,低声哭,“爹,给我条活路吧,刘志山会打死我的。”
韩明胜掰开她的手,“你也没给你弟弟、妹妹留活路,签字吧。别逼我去公社找刘志山和他领导。”
韩筝哭哭啼啼签了字,韩明胜又看向丁芳舒,“到你了。”
丁芳舒满脸阴沉,“我不签,我是韩宥的娘,他想甩掉我?想得美!”
韩明胜也不想和她争,拿出口袋里另一张纸给韩明成,“这是我写好的过继书,下面是我自请离宗的证明,你们明天拿给各支族老,以后我单独一支,和韩宥、韩允再无关系。”
丁芳舒腾得站了起来,“韩明胜,你有完没完?”
韩明胜没回头,“没完,等过继的事结束了,韩华就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也要去县城里住,他若不赡养我,我就去找革委会。”
韩华彻底明白了韩明胜的决心,按住丁芳舒,“娘,签吧。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丁芳舒很听他的话,签了字,韩明成和韩明山当着众人收起了声明,又打开族谱做了批注。韩宥韩允不在,他们的签名以后再补,韩明成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保障韩宥的权益才来的,见这件事的走向完全有利于他,便也没多说什么。
韩明胜几人又回了家,韩明胜指着院子,“这都是韩宥这些年给的钱修的,家里以前的钱都在丁芳舒手上。这几年韩宥寄回家的赡养费也是我和她一人一半,这个院子里除了你们的私人物品其他都不属于你们。”
丁芳舒不干了,“韩明胜,你不要做得太绝!”
韩明成了解韩宥和祝熙语的性格,替他们开口,“房子虽然是韩宥的钱修的,但我想他也不会在乎这个。这个院子里的东西厢房就按你们原来的分配分,等你们爹走了以后,你们再回来拿走自己的部分。”
韩华笑着问,“既然是我们的,那以后我们回来住,没问题吧?”
韩明胜既然做了,就不肯再留下这种隐患,于是又对着韩明山说,“分家就分彻底,他们的房子折成现价,我买了。二弟你去请村办里的人来定价。”
韩华正缺钱找关系呢,他也根本不会再想回到这里,便也同意,于是村里负责修房的那批人也来了,给屋子定了价。韩明胜向韩明成借了钱,凑够一百五给了韩华,并在村办签下了新的房契,这个院子从此只属于韩宥一个人。
经由此,上韩村全村也得知了韩家分家的消息,众说纷纭,热热闹闹讨论了很久才平息。
第69章 姐姐
等将人都送走,韩明胜拿着那张声明书坐到了韩宥房间的窗根下。在韩宥小时候,这处是家里的柴棚,只在柴棚角落里用黄泥隔出来一间又小又窄的屋子,作为韩宥从小到大的卧室。
后来重修的时候,韩明胜特意偷偷找了村里以前的风水先生,挑了最好的一处想修成韩宥的房间却被他拒绝了,“我就修在这里,我从小就睡在这片泥地上,不需要迟来的风水。”
韩明胜知道韩宥是在说,不需要他迟到的好心。他也觉得自己在儿子功成名就之后再来做这些,显得好像很是势利,包括到今天村里也有很多人说他分家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小儿子。
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只以韩宥父亲称呼他而不记得他的名字,不在乎熟人在背地里笑他年轻时窝囊怕媳妇、老了窝囊怕儿子。他只是很想为韩宥做些什么,哪怕同样的事韩宥做起来比他简单一百倍,哪怕韩宥并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韩明胜不会否认自己的失败,无论哪个身份的;更不否认自己的软弱、麻木带给韩宥的磨难、痛苦。他被儿子顺带着从丁芳舒的压制下解救出来,获得了一点空间、一点话语权,那他就用这空间、用这力量为年轻的自己赎罪。
韩明胜之所以对韩允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也是因为这个,他一不想韩允被丁芳舒几人伤害,二不想韩宥在工作之余还要为此烦忧、束手束脚,三是想完成自己年轻时设想过无数次最后却都无疾而终的“反抗”。
韩明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制烟丝,韩宥寄给他的赡养费其实足够他气气派派地抽上香烟,但他基本都花在了韩允身上,自己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抽着旱烟。
他点烟的手微微颤抖,烟嘴触及到的地方一片湿润,那是一位满心忏悔的老父亲情不自禁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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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宥刚接到了显市战友关于白家的调查结果,韩明胜也打了电话过来,“韩宥,你妹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前天和韩华他们分家了,丁芳舒和韩筝他们三个一家,你和你妹妹一家。我还在公社做了声明书的公证,以后他们再也烦不到你了。”
韩宥没说话,他的心情很复杂,小时候他有很多次都会幻想父亲会从母亲的责骂里救下他;很多次饿着肚子在堂屋外偷看韩华姐弟吃东西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幻想韩明胜能把他也叫过去吃点儿东西;在二叔五叔驮着堂弟们骑大马的时候,也会幻想着自己也被父亲高高地举起来...
但一次也没有。若丁芳舒对他是憎恶、责骂;韩筝从他身上找优越感;韩华是在享受压制弟弟的快感;那韩明胜就是漠视。哪怕后来他长大了,知道了韩明胜那个时候也是因为丁芳舒的强势而麻木了,但他还是无法原谅这个失职的父亲、会刻意地拒绝他的好意、扭曲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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