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压下心中的翻涌,“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还未应声,就听见一群人逶迤往这边来。
“王顺!父皇陛下可在殿中?”顺阳公主遍身绫罗,鬓边金钗晃人眼,语气急促,后面跟着她的驸马――一等骁卫将军卫若明。
黛玉不愿与她们多嘴舌,正欲避让一旁。但顺阳公主已经看见他了。
“大人见了我不用见礼吗?”她含情脉脉地看过来,声音一下子就变柔了。
黛玉只能回身拱手见礼,卫若明是卫大将军的长子,身高颀长,眉目粗犷,魁梧的身材很有威势。
他看向黛玉的眼神带了几分打量与不服,“林大人是才见过陛下吗?”
黛玉不置可否,他又不是引路的宫人,况且还要带皇帝的口谕去趟内阁的值房,于是匆匆辞过。
顺阳公主依依不舍地看着黛玉远去的背影,卫若明忍下心里的不满,开口道:“公主,还要去觐见陛下,时辰不可耽误。”
“为了你的事情,反要我跑一趟。”顺阳公主回身皱眉,“倘若你答应我的事情办不到,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卫若明卑微地躬身,“是,在下定不会辜负公主的嘱托。”
王顺浸淫宫中多年,早混成老人精了。听着公主和驸马几句话,就敏感地察觉到暗流涌动。
“请公主稍候,老仆进去通报一声。”
“还用你去通报?”顺阳公主踢开了他,自顾自地走进去。
她从小受宠,特许随意出入天子寝殿。
王顺暗地里勾唇一笑,拦住了正欲随之而入的卫若明,“驸马稍候。”
卫若明不能强入,只能按捺着等待。
没想到不多时,里殿传来怒吼声,“这绝不可能,你给我滚出去。”
“只是给我的驸马封侯,父皇陛下为何不答应?”顺阳公主戚戚哀哀地说道。
“我看你们就是顺杆子爬,他有驸马都尉的爵位和骁卫将军的官职,还要封侯做什么?!”
“父皇为何如此小气!你以前那么疼爱我,为何现在……”
”你!出去!”
杯盏破碎的声音传来,卫若明倏忽变色,看着几个宫女搀扶着顺阳公主出来。
顺阳公主对上卫若明怀疑的眼睛,只觉得分外丢脸,强撑精神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去求母后!”
凤仪宫内曹皇后正在教导四皇子念书,听完顺阳公主哭诉后,摇头叹道:“驸马有何傲人的功绩,如何能封侯?”
“可是他是顺阳的驸马!”顺阳公主很委屈,觉得理所当然。
“封侯,就可以享国之养,朝廷要从国库里把封邑的税收给他。驸马无功,就不能享受百姓的奉养!有个驸马都尉便好了,你们太贪心了。”
顺阳还要说时,曹皇后眼光一扫,她便撅着嘴巴不吭声。
“况且,”曹皇后最后教导她,“开国时太祖封了四王八公,再加多位侯爵伯爵,支出甚多,陛下早就心中不悦,听我一句劝,别再触霉头。”
顺阳公主换了路数,扑过来抱住曹皇后的衣袍,“求母后可怜我,这样叫宁儿在驸马面前抬不起头。父皇骂我的时候,驸马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他定瞧不起我……”
曹皇后失笑,“谁敢瞧不起你?当初你挑中林黛玉做你的驸马,差点就求着陛下把他的妻子给杀了。好在当时薛氏还怀着孩子,陛下才不同意。”
言下之意,要是那驸马有丝毫不敬,还不用皇帝出手,顺阳早把他的头颅砍下来了。
顺阳公主确实不畏惧驸马,只是觉得意外地丢脸,深恐自己恩宠不在了。
待她垂头丧气地去了,在一旁假装看书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四皇子李德弘噔噔噔地跑过来。
“母后,当时顺阳姐姐真的想杀了林大人的妻子?”
曹皇后点头,“她被你父皇给宠坏了,无法无天。她必定是寻了人去吓唬薛氏,把孩子给吓掉了,薛氏小产后又铁了心要和离,毕竟性命才是最重要。”
“那后来,为何林大人不是顺阳姐姐的驸马呢?”四皇子好奇地问。
“当然是他也不肯娶!如此野蛮的行径,歹毒的心肠,肆意妄为,就算再忠诚的臣子也不会接受的。最后他就固执要外放去了。”
曹皇后说道,趁机教导自己的儿子,“弘儿你要记住,你身为皇子,享天下之养,绝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随意欺压他人。手握的权势越大,越要怀着怜悯的心,因为你随意一个想法,就会害了别人的一生。”
“弘儿记住了。”还稚嫩懵懂的小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入夜,乌鸦啼叫,黛玉在书房静候来人。
左右等不到,他百聊无赖地盯着墙看,目光一直锁定在宝钗留下的诗作上。
往日这个时辰她该沐浴更衣,从浴房出来时身上会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馨香。
扑棱棱地一声响,树上的乌鸦被惊飞。有人摸窗而入。
来者正是黛玉一直等着的三皇子李德安。
“道长别来无恙。”黛玉语气冰冷。
李德安一脸无辜,微笑道:“黛玉,你为何这般称呼?往日我还在道观时,你都亲近地唤我的道号。”
“我哪里敢?”黛玉单刀直入,“宫中那些自称有成仙之术的道士,是不是你安排的?”
李德安微怔,知道瞒不住他,“那些是故友罢了,陛下被暗疾所困,我为陛下解难而已。”
夜里起风,呜呜作响,拍打着窗扇。
黛玉将窗户关紧,面无表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陛下宠信道士,于朝政不利。你起码也要荐几位明事理的人来。”
李德安挑眉,“你为什么要不管?顺阳的驸马是我二哥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本来就是二殿下的伴读。”
卫若明和皇室亲近,又是有实力的武将出身,才被挑中为驸马。
“那顺阳便是二哥阵营中的人了,倘若二哥做了太子,你岂不是要迫于顺阳的淫威下了?”
黛玉没好气,“你这是预备夺嫡了?我看二殿下虽清高,但也不是狂妄之人,也不能纵容顺阳公主把我纳为面首吧?”
“你是不担心的,你还有一位好爹,”李德安慢条斯理地说道,“可薛氏呢?”
“……我已和薛氏和离。”
“顺阳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当初顺阳曾经求着父皇杀掉他。”
黛玉眸色倏忽生冷,猛地站起来,“真的有此事?”
“是有这件事。但父皇看在薛氏怀有你的孩子的份子,哄着顺阳说等生下孩子再说。没想到,薛家事发,顺阳又恐吓她,导致她小产,后来你们也和离了,此事方作罢。”
黛玉攥紧了拳头,胸膛起伏不定。
“怎么样?你不想报仇吗?”李德安向他伸出了手。
黛玉朝着林如海的书房望了一眼,提壶给李德安倒了一杯茶,“仇我会自己报……我该保持中立,父亲在很早之前就劝诫我不要参与夺嫡中。”
李德安的唇角泛起苦笑,低声叹道:“我也并非有心夺嫡……”
“你在说什么?”黛玉没有听清。
李德安清了清嗓子,道“林阁老渊s岳峙,郑阁老早就投入了二哥的阵营,毕竟二哥看起来比我胜算大得多。”
黛玉听后默然片刻,“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有从前的交情在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德安如释重负地笑了,伸手拍拍黛玉的肩膀。
李德安离开后,他告知黛玉的旧事仍久久盘桓在黛玉脑海中。
当时她那么坚定地想要离开,自己一开始还很不理解。现在才知道,原来和自己在一起,对于她来说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愧疚啃噬着黛玉的心脏,让他宿夜难眠。
第58章
薛姨妈近来总是睡不着觉,“要不去寺庙里拜拜,我总是心神不宁的。”
她和宝钗并岫烟说道,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
岫烟正在布菜,闻言忙说道:“这当然好。二爷已经回家了,正好送我们去。”
宝钗坐在一旁翻着账本,正要提议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却听见薛姨妈兴致勃勃地提起慈恩寺。
“冬月临近,大慈恩寺也允许京中寻常人家进去上香,那寺里的神佛很灵,我们到那里去吧!”
慈恩寺,宝钗想起了端阳公主,她已经有几年没有见到那位端庄有礼的公主了。往日侍奉公主作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恰逢慈恩寺开放,若能看上公主一眼也好,于是也点头,“明日去吧,叫底下人好好预备,慈恩寺必定十分拥挤,东西都得预备好。”
果真如宝钗所言,慈恩寺虽地处南郊,但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薛蝌小心护着薛姨妈等三位女眷进门去。尽管开放给寻常人家去上香,但进出极为严格,不仅要登记名字,还要搜查是否携带利器。
薛姨妈被几个老尼姑上来搜索,脸上就挂着不悦,“真是粗鲁的姑子,要是身上挂个值钱的,都得被她们摘了去!还是宝丫头有预料,今日都不多装饰。”
宝钗含笑来搀扶她,“这毕竟是皇家寺庙,里面还有一位公主带发修行,娘看在佛祖的面上不和那些姑子计较吧。”
薛姨妈复兴致勃勃起来,“我听说有一间后殿供着月老,很是灵验,来拜过的人婚事都能顺遂美满,我们到那里去吧。”
宝钗一阵无奈,看来她心神不宁的借口多半是哄她,只好跟着他去了。
途遇一间供着送子观音的大殿,宝钗眺望里头数不清的人头,推着岫烟,“快往里头拜拜去,这里人多,应该是极为灵验的。”
岫烟也有几分神往,她和薛蝌情意深重,自然是盼望有子嗣的。
她犹豫道:“先去月老殿,我还回转来这里。”
“何必呢?”宝钗将两个人一并往前推,“求姻缘又何必你们同我一块去?岂不是叫月老殿里的人笑话?娘,家里人口不多,这送子观音更应该拜拜!”
这触动了薛姨妈的心肠,她迟疑了一番,便叮嘱了几句,叫宝钗务必求来月老殿的红绳回去供奉,便携着岫烟挤进人潮汹涌的观音殿中。
宝钗打发了两人,舒了一口气。她向来不相信神佛等事,倘若月老真有用,世间又怎么有那么痴男怨女?
她拧身往山上幽静的宫殿走去,那处远离人烟的地方,住着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
“什么人?”警惕的宫人拦住她的去路。
宝钗行了礼,和气说道:“我姓薛,名宝钗,是端阳公主的伴读,曾经在钟粹宫侍奉公主的笔画,劳您通报一声。”
宫人去而复返,恭敬地请宝钗进去。
端阳公主虽离宫修行,但作为当朝的嫡长公主,她所住的地方华贵不下宫中,一衣一食皆是御用。
飘飞的帘幔后,端阳公主李德荣临风挥墨,以水活墨入画,几笔就绘出了栩栩如生的人像。
“殿下,薛宝钗到了。”宫人上前禀报。
端阳公主立刻搁下了笔,从帘幔后现身,神情激动地拉住宝钗的手。
宝钗早就叩拜,神色恭谨,又带着热切,“一别数年,公主殿下的风采不减,宝钗时时挂念,好在皇恩浩荡,宝钗才有幸入慈恩寺拜见公主。”
“快起来。”端阳公主扶住她的臂,“我也挂念你,三年前听说你和黛玉和离,我一直都担心你。今日见你仍端庄温和,我也就放心了。”
二人上座,宝钗再三谦让,方在端阳公主的下首坐了。
叙过几句话,宝钗忍不住问道:“当日废太子设谋陷公主于不义,逼得公主不得不离宫躲避和亲。但时过境迁,公主为何不回宫?”
端阳公主扬唇一笑,“是我不愿意回去。”
她示意宫人系起帘幔,俊秀山水徐徐展现在宝钗面前,山峰高耸,流水抱石,美得叫宝钗不觉忘了呼吸。
“回宫去,避免不了嫁人,被一堆琐碎事打扰,哪里有在这里专心作画好?我如今勤练画技,心头安宁,岂不快哉?”
宝钗心下钦佩,端阳公主素知宝钗博学多才,在作画上也颇有见解,于是便和她谈论起来。
越谈越高兴,端阳公主不由解下腰间的玉佩交予宝钗,“以后不必等到慈恩寺开门,你凭着这块玉佩,随时都能来见我。”
宝钗把玉佩捏在手中,郑重其事地道谢。端阳公主歪头挑眉,粲然一笑,“你这个人就是太知礼了,在我面前不必这么拘束。”
正说着,就有宫人来禀报,“殿下,林大人来了。”
端阳一愣,看向宝钗,不由道:“今儿倒是巧了,你们二人都碰在一处了。”
宝钗忙道:“公主若觉得不自在,我先告辞了。”
“哪里会?”端阳公主按住要起身的她,“我和黛玉没有私情,为何会不自在?”
她忍不住促狭一笑,“我倒怕你不自在。”
“怎么会?”宝钗小声说道,头却慢慢地垂了下去。
黛玉信步进来,远远对着端阳公主行了平辈之礼,端阳公主朝他点了点头,他方迈近几步,就看见宝钗,脚步猛地一顿,眼神凝在她脸上。
宝钗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端阳公主又在一旁悄悄笑,宝钗只能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问林大人好。”
端阳公主命人在宝钗对面给黛玉设座。
黛玉和端阳公主说话时,明显心不在焉,耳意心神都在宝钗身上。
宝钗恼怒地看了一眼,示意他专心和贵主说话。但叫她吃惊的是,黛玉的眼睛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和往日平静的样子很不一样。
这是为什么?她决定不往深处想。
黛玉是来和端阳公主拿画,宝钗见他们有事商量,便说母亲等家人还在等她,先告辞了。
从山上的宫殿下来,宝钗藏好了玉佩,迟疑了片刻还是往月老殿中去。
她本不想去求红绳,但怕回去被薛姨妈唠叨,只能跪在月老殿的蒲团上,看着月老像发呆。
身边同样来求的人无不口中念念叨叨,宝钗的脑海里却拼凑不出几句话来。
她之前嫁的那个人太过出色,太过蓬勃朝气,以至于她想到嫁人时,脑海中只有他的模样。
宝钗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和殿中的姑子拿红绳。
姑子抿着嘴,斜睨她一眼,伸出了掌心。
宝钗一愣,往荷包里探了探,却没有摸到银子铜板等物。
今日不做装饰,没想到连黄白之物都没带上。
“不如师父先将红绳给我,待我回去后再差人来送香火钱。”
“哎哟,这位施主,求姻缘要月老牵线,岂能少了这点香火钱?不拿来,就没有红绳!”
姑子刻薄地说道,“你袖中鼓鼓囊囊的是什么?拿这个抵押也成啊,舍不得啊?舍不得哪里来的好夫婿?眼高手低,真是小器......知道新上任的侍郎林大人,他为了求姻缘都给菩萨塑了金身,还送了好几倍的香火钱,这样的人才是真的诚心要求姻缘的!”
38/53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