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余时青握住拳砸向桌子,激起一片尘土。
甄栩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余时青跟上他:“你要去哪儿?”
甄栩看向远方:“我去向卫大将军请缨出战。”
余时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边正是舌卢王驻军方向,急忙拦住他:“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冲动了?”
“时青兄,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叩门时,那个守门的武将说了什么吗?朝廷上回和亲不过是十年前。”
甄栩直视着他的眼睛:“‘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注1)我如今虽只是个军需官,可也不愿再看朝廷送公主和亲。”
余时青心中震动,想到自己母亲的遭遇,想到被掳走的几十个村民,叹了口气:“可你的伤――”
甄栩摇摇头,伸出手来:“我的伤不碍事,我也并非一时冲动,这几日已经深思熟虑过。你要一起吗?”
余时青握住他的手:“好!修我甲兵,与子偕行!”(注2)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城市名和国名部分来自《红楼梦》原著和电视剧,部分是我借用的,大家不要当作真实地名哦~
注1:出自唐・李山甫《代崇徽公主意》
注2:出自《秦风・无衣》
第43章 釜底
宝玉才和薛蟠去过卫家,卫府原本已经张灯结彩,预备十日后卫若兰与史家大姑娘的婚事。
可战败的消息一传回来,朝廷上下俱是忧愤。况且卫大将军重伤,这时候再办婚事便有些不合时宜,只好通知史家,亲事延后再办。
宝玉听说以后,免不了为史湘云担忧起来。
他带着重重心事回到府中,却觉府中气氛更加怪异。
见袭人亲自来开门,宝玉问道:“今日府中怎的了,我瞧着大家都闷闷不乐的。我出门时仿佛听说南安太妃来过,可是和这件事有关?”
袭人生怕引出他的癔症,哪里敢吐露实情,哄着宝玉道:“太妃娘娘确实来过,可她只见过了老太太、太太,其余的事情我却不知。倒是老爷又派人来问过你的课业,二爷不如坐下来背背书、练练字。”
宝玉一听父亲来问过,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心里紧张起来,就要往屋外跑。
袭人急道:“二爷,你做什么去?”
宝玉的声音远远传来:”之前三妹妹说要帮我写字,我去问她要来。”
袭人待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只得叹口气,由着他去了。
宝玉边走边绕到假山后面,去看前些日子才开的一株杏树。
那一树杏花开得最早,花瓣粉白,花蕊如同胭脂点缀,娇姿妍态,极尽端丽。
宝玉心道,这株杏花倒有几分三妹妹的品格。便要摘两朵给探春带去。
忽听假山旁两个婆子议论:“可怜了三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要被送去大老远的地方和亲,以后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宝玉心中一突:“什么和亲?”
两个婆子被吓了一跳,连忙陪笑道:“宝二爷怎么在这里,您恐怕是听错了,我俩方才没说话。”
宝玉见她们都瞒着自己,有些生气:“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自个儿去问三妹妹!”
他快步走到秋爽斋,隔着门帘就听到两个女子的哭声。
看来那两个婆子说的是真的。宝玉只觉得胸口被痛击,一时竟不敢走进房中,默默离开了。
转眼就到和亲之日,探春戴上凤冠霞帔,众人在城楼上送别。元春和宝钗得了皇上的特许,也来为探春践行。
元春为着妹妹出嫁一事,病了几日,今天才勉强起来。看到探春的眼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妹妹,解忧公主尚有归国之日,你也莫要太过伤心。”这话原不是她该说的,可元春终究是没忍住,悄悄安慰妹妹。
宝钗听到这话,拉了拉元春的袖子,又对探春道:“妹妹这一路照顾好自己,二姐夫和林丫头的未婚夫婿也在边关,不要害怕。”
三人都心知肚明,这些话不过是些胡乱安慰,探春回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有亲属在边关又有什么用呢。
探春还是勉强点点头,再回望一眼泣不成声的赵姨娘,终究转过身来,坐上了送亲的马车。
从京城道西海沿子,原本要三个月功夫,可朝廷下了命令,送亲的队伍愣是只用了一个月,便到了边境附近。
送亲的千户李常惠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看着这队伍中娇滴滴的姑娘颇有些不忍心,可军令在身,也不敢太照顾她们。
探春已经在马车上待了一天,见身边侍女脸色惨白,连忙拉起车帘,同李常惠商量道:“李小将军,如今已经快到边境,能否停下来歇息片刻,咱们也好休整行装。”
李常惠有些为难,可看到这俊俏女子的哀求的神色,想到她日后再难回家,心头一软,命令道:“队伍停下,咱们休息半个时辰。”
探春走下马车,看了看周边景色,问道:“李将军,咱们这条路走得可对?为何没有看到迎亲的人?”
李常惠也有些纳闷,他们走得是大路,按理来说,对方应该有一队人马就在附近等候,为何现在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杏元郡主,您放心,我必定会把您平安送到。“
探春听他说话朝气十足,不禁有些好笑。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从同一个方向飘来一股血腥味。送亲队伍的人都闻到了这股吓人的味道,众人不免惊慌失措。
李常惠按住腰上佩刀,挡在探春身前。
不过片刻,一队人马隐约出现在众人眼前,探春从李常惠身后探出头来看,只见他们身披雍军盔甲,铁色的战袍上是斑斑点点的血水。
李常惠没有因为他们的穿著而放松警惕,他转头催促探春:“郡主,请上马车,若有什么事,还可凭马车抵挡一阵。”
探春没听他的话,她正盯着那队人马中冲在最前方的一个人。
此人头戴银盔身背箭囊,虽肤色被晒黑许多,但双眸晶亮面容俊美。探春虽只见过他两三次,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甄栩甄霁明!
探春拦住就要抽刀上前的李常惠:“此人我认得,是皇上去年派来西海卫所的军需官甄大人。”
李常惠好歹也是京城人士,上一届探花郎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是个在翰林院不满三年,就被调到边境的探花郎。
他心有疑虑:“甄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这样子,仿佛是刚刚和人拼杀过。”
且说当日甄栩和余时青一同走向卫大将军营帐。
卫大将军的箭伤在左肺,当日一战,他手下兵马折损过半,左右副将都亡于舌卢王之手。如今麾下只有一队几百人的骑兵,可做调动。
听他们说明来意,卫大将军有些犹豫:“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可上一战我们元气大伤,朝廷又明旨要与他们和谈。”
余时青见他不肯出兵,心急道:“难道您就看着他们一直掳掠我们的百姓?”
甄栩道:“他们不断骚扰边陲,就是逼着朝廷多出粮食和银钱,逼着我们同意他们的条件。”
卫大将军直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他们一个神情激动义愤填膺,一个面色平静,可他心中仿佛燃烧着一团暗火。
“既然如此,他们要以打促谈,那我们也能以打促谈。不过你们可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打吗?”
甄栩面不改色道:“我有一计,名曰釜底抽薪。”
第44章 抽薪
甄栩的战绩,卫大将军早就已经听说过。河仓城军需库躲过舌卢王大军,甄栩当居首功。
见他胸有成竹,卫大将军好奇道:“愿闻其详。”
甄栩摊开地图:“这十几日,舌卢王大军到处掳掠,可他们始终绕着一处打转。”
甄栩指向地图上一块绿洲:“可见他们一直驻扎在此,且已经对我军放松了警惕。”
卫大将军看了看地图上的标志,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他们能抢粮食,却离不开水。我们屡战屡败,又有朝廷命令,舌卢王恐怕早就不把我们余下的几个卫所放在眼里了,所以他大概率始终在一处驻扎。”
甄栩又指向西海国大后方:“这就是突破口。舌卢王虽有数千骑兵,可几战告捷之后,他们后方一直没有新的援军。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西海国本身兵力不足,这数千骑兵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二是他们认定我们要议和,所以觉得没有继续派遣兵力的必要。无论哪种可能,都对我们极其有利,更重要的是――
甄栩看向远处,斩钉截铁道:”骄兵必败。”
卫大将军被他说服,示意身边的护卫召集兵马。
余时青接话:“舌卢王今日才带人又得了战利品,此刻必然不查,咱们趁现在出发,一入夜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时青说得对,不过咱们还要讲究一点策略。”甄栩微微一笑。
是夜,甄栩和余时青领着卫大将军麾下仅剩的几百骑兵出发。不同的是,他们身后还跟着几十头牦牛。
探路的小队果然在几十里外找到了舌卢王大军驻地。甄栩听完汇报,抬手向下微微压了压,这是放缓脚步轻声前进的意思。
众人下了马,静静地牵着牛绕到绿洲另一边,并不敢靠得太近。
等到夜色降临,甄栩与余时青带着十几人的小队悄悄上前。
营中骑兵正喝酒宴饮,只听得有人大笑:“大当户,你都占了七八个美人了,把那一个让给我怎么样?”
另一人道:“你喜欢就去用,大不了过几天咱们再去搞几个来。”
余时青握紧了拳:“就知道他们没干好事。”他声音虽压得低低的,却藏不住怒火。
甄栩对余时青摇了摇头,示意他冷静下来。
就听有人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甄栩与余时青悄悄跟上他,果见一个牲口棚内绑着十几个雍人。
那人拉起一个女人拖到营外的林子里,甄栩见他脱离大营,看准机会,用小刀抹了那人的脖子。
被救下的女人就要喊叫,甄栩竖起食指:“我们是雍军,不要说话,能做到吗?”
那女子点点头,甄栩又问:“其他村民都在那处牲口棚吗?”
那女子又点了点头。
余时青松了口气:“还好不在大营中间。你可知南安郡王是否也在那里?”
女子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们昨天才被掳来,没见到过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衣着华丽,与普通百姓不同,必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女子既说未见过南安郡王,想必他被另外关押在别的地方。
甄栩道:“时间来不及了,你带人去救下他们,我这里做准备。记住,一刻钟之内务必回来。若是找不到南安郡王,那也无法。不能为了他一个人,就放弃整个计划。”
余时青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趁着夜色,甄栩与众人将芦苇帮到牛尾巴和牛角上,将牛牵到舌卢王大军不远处。
见余时青已经把村民接出了大营,甄栩搭起箭弩。
几箭射出,载着火星的箭矢点燃了牛尾,牛群顿时被吓得往前冲去。
舌卢王大营里,众人酒过三巡,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忽然看到一群浑身燃烧火焰的怪物向他们冲过来,吓得顿时腿软。
又听有人大喊:“这是地狱魔物来了!地狱魔物!”
一群士兵都被吓得往后跑,舌卢王一剑斩杀了几人,大吼道:“什么魔物?就是几头着火的牛!”
可军营众人已被吓破了胆,四处逃窜。大营被这些着火的牦牛一通践踏,早就到处燃烧起来。
忽听外面一阵喊杀声和马蹄声,像是有数千人来攻打大营。
舌卢王大骂:“雍人狡诈,说是要与我们议和,结果暗中派援军偷袭我们!”
右都尉道:“大王,现在怎么办!”
舌卢王刚想说话,一阵西北风卷着沙子吹来,营中火势更大了。
他吐了口唾沫:“呸,天不助我!咱们走!”他本要转身离开,忽然想到大帐里还有个雍军的重要俘虏。
舌卢王又冲回营中,看到被绑着的男子瑟缩在角落里,哼笑一声:“你还真是个废物。”
甄栩接连斩杀数十人,抬头便见舌卢王已经带着人马冲出大营。
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看到余时青赶了过来,甄栩忙问:“怎么样,找到南安郡王了吗?”
余时青皱眉:“他不在牲畜棚中,看来果然是被单独关押了。”
甄栩道:“我接连找了几个帐篷,都未看见他。”
余时青忽然指向不远处:“糟糕,南安郡王被他们带走了。”
借着火光,两人隐约看到舌卢王马上有个人横趴着。
余时青有些着急:“怎么办,追还是不追?”
甄栩道:“南安郡王是太上皇外甥,更是西海国此次和谈的筹码之一。若是他意外死于战火还好说,可要是被舌卢王带走,恐怕以后就麻烦了。”
余时青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逃兵:“我看他们伤亡惨重,估摸着也就剩下不到千人,咱们趁乱跟上,抢回南安郡王也不是不可能。”
甄栩点头同意。
本次火攻,敌方自乱阵脚,己方士兵冲进去一通砍杀,除了几十头牛,几乎没有损失。
两人带着人马一路跟随,可不知怎的,天将明时,舌卢王残兵居然失踪了。
甄栩与余时青只好准备撤兵,没想到走在半路上,却见远处走来一队人马。
这方圆数十里都是旷野,那队人马十分醒目,其中有一辆马车甚至还用红布遮盖、金石点缀。
远远看到这一行人马除了耀眼的马车,似乎还运了许多金银布帛、粮食牲畜。
余时青有些奇怪:“这是商队?边关这会儿还有商队?”
甄栩仔细看了看前方,只见那队人马中还有许多侍女,心里有了数:“并非商队,看他们的情形,恐怕是朝廷派来的和亲队伍。”
余时青吃了一惊:“这才不过两月功夫,和亲队伍就到了?”
甄栩冷笑:“可见朝中有人心急得很,恨不得马上用和亲换安宁。就是不知道哪个女子被他们推出来,当成替罪羊了。”
两人正做猜测,前方送亲队伍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停了下来。
甄栩策马几步跑到那队伍近前,先自报门户:“在下西海卫所监军甄栩,诸位可是需要帮助?”
那领头的千户行礼道:“见过甄大人,下官是北大营千户李常惠,我们一行人是去西海国送亲的。”
甄栩心道果然如此,正欲避开,就见一个女子从那年轻千户身后探出头来。
这女子打扮成新妇模样,甄栩虽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没认出是谁。
有些迟疑间,女子向他福了福身:“甄大哥哥!”
这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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