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有些不服,一时情绪上来,嘟囔道:“姐妹们原就比我强些,我不如她们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贾政听了,怒道:“去给我请家法来,我没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儿子!”
贾母道:“好了!我还在这里,你就敢动手打他,他日我要是去了,你是不是得打死宝玉!”
王夫人本来对探春回家十分高兴,可贾政一褒一贬,她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这会子又见贾政要打宝玉,不免落下眼泪:“老爷,我如今就这么一个孩子在身边。老爷不看我的面子,也看看贵妃娘娘的面子。”
贾母也道:“贵妃娘娘才传出喜讯,你就要打她的同胞兄弟,你让贵妃娘娘作何感想?若是传出去,别人又怎么看贵妃娘娘?”
贾政也有些后悔,只是话已经说出去,若是不能好好教训宝玉,倒是让自己下不来台。
可一时半会儿却没人能给贾政一个台阶下,王熙凤是小辈不好规劝,邢夫人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好像个局外人一样。
房中沉默片刻,凤姐儿正想说话,外头小厮又传来个好消息:“三姑娘回来了!”
贾母听说后,立时起身出了房门,众人赶忙跟上去。
近来天气渐热,贾母又年纪大了有些发胖,站在屋外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汗湿了衣裳。
贾政道:“天气炎热,母亲不如回房去等。她一个小孩子家哪里就配得上让母亲受这个罪了。”
贾母瞪了他一眼:“我能受什么罪?这孩子一个人去了边关,才是遭了大罪呢!”
正说着话,只见一个窈窕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众人先是吃了一惊,这人身穿靛青色男装,皮肤被晒得有些黑红,并未上妆,与送别时那白皙俊俏的女子几乎判若两人。
可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一点,众人看过去时,只见她顾盼神飞,神采奕奕更胜从前,竟仿佛一下子脱胎换骨一般。
贾母还没反应过来,那身影已经到她眼前,纳头就是一拜。
“祖母!孙女儿回来了!”
贾母见探春的脸颊已经有些皲裂,又是哭又是笑:“我的三丫头回来了,竟然真的回来了。”
众女眷都捧着帕子呜咽,凤姐儿眨了眨被泪水浸湿的眼睛,笑着上前:“咱们也别站在院子里了,进屋坐着吧。屋中有冰,能凉快些。”
贾母拉着探春的手坐到榻上,把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三丫头真是比从前黑瘦了,不过也更精神了。跟祖母说说,你这一路上可有吃过苦?”
探春笑盈盈:“去的时候有送亲队伍,回来的时候是同二姐夫和甄大哥哥一起的,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贾政想起近日京中传闻,奇道:“朝中都说你这次立了大功?”
探春道:“若论头功自然是甄大哥哥和二姐夫的,我只是恰好对那边地形了解,歪打正着找到了西海国王廷所在。”
众人倒吸一口气,连一直旁观的邢夫人都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能抓住西海国国王,是你带的路?”
探春点点头:“说来也巧,早前我拜托二哥哥给我带几本游记回来,其中就有一本是西海沿子相关的。这次能认得路,还得多亏了二哥哥替我买了这本书呢!”
众人听她提到宝玉,都是一笑,王夫人心中满意。邢夫人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探春默默观察了一圈府中气象,众人中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凤姐儿。只见她虽还强撑着一副笑模样,却没了几月前的那股子神奇劲儿。
探春默叹,想来这几个月府中发生了不少事,比如伯父的死讯。可此刻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晚些时候私下问问侍书。
探春正凝眉思索,忽然感觉角落里有一道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抬头一看,一个美妇人瞧着自己仿佛想说些什么,可又不敢出声。原来是赵姨娘,探春向赵姨娘笑了笑,心中默默喊了声“娘”。
赵姨娘好似听到探春的心声似的,露出个笑来。她平日里行止粗鄙,虽有张好看的脸,可笑起来却还是一副小家子气。
探春此刻却觉得很是亲切。
忽觉有一双手扶上自己的脸颊,探春连忙回过神来,就见贾母一脸慈爱:“好好好!就算是宝玉拿给你的书,也是你自个儿有出息!对了,你刚从宫里出来,可曾听得贵妃娘娘的消息?”
探春想起当时情形,皇上对姐姐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虽未见着娘娘,但依我看,既有圣上体恤,娘娘在宫中约莫还是舒心的。何况娘娘在宫中还有宝姐姐做伴。”
王夫人听她话中意思,知道是说元春在宫中颇受宠爱,心中安慰:“怪不得刚刚那位吴内侍那样客气。”
王夫人又对贾母笑道:“若是日后能跟着老太太进宫探望皇孙,那便是我的福气了。”
说到元春肚子里的皇孙,贾府众人都是一片和乐。
邢夫人见他们欢声笑语,想到丈夫惨死,贾琏夫妇一味只听二房的话,把自己这个嫡母忘得干干净净。也不知自己这后半辈子能靠谁去,不由心中悲痛。可今天这大好日子,又不敢露出来惹的贾母不快。
且说甄栩回京当日便被皇上调任为兵部侍郎。以他的年纪能坐到正四品官员的高位,几乎是一步登天了。
兵部众官员并没有太多议论之声。无他,甄栩既是皇上心腹,又有这样足以彪炳史册的战功,前途一片大好,得罪他说不定就得罪了一个未来的阁老。
更何况,说不定哪天边关有战事,他就要被皇上抽调去打仗了。与这样一个既有才华又有后台,还随时可能战死的人作对,完全是一件划不来的事情。
甄栩的兵部任职可比当初出任户部员外郎要顺利的多,只是才到任的第一天下午,他便收到消息:大理寺及刑部邀请兵部共同查案,并且要调查的正是贾赦的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老子》
第49章 查案
且说,因太上皇驾崩一事,贾赦之死的调查有些耽误。可到底是一个一品将军死于非命,这件事在京中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品将军隶属于兵部管理,甄栩作为兵部侍郎,参与此案调查原属份内之事。
匆匆翻了翻案卷,甄栩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想起自己今日进京后,还未来得及见过父母,急忙换下官服,步行回家。
月亮照在天际,比起边塞的繁星闪烁,京城的夜空要空旷一些。可这份空旷中,有街头巷尾邻居家的捣衣声传来,让甄栩十分安心。
一年多没回来,甄栩到门口时,看到有人靠着门睡着了。
他不由一笑:“谷芽,你做什么呢?”
谷芽迷蒙之间听到有人问他,下意识答道:”等我家少爷回家呢!“说完觉得不对,方才那声音好耳熟。
谷芽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立马向门内跑去:“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
甄栩无奈摇头:“怎的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才踏进大门,晴雯已经闻讯赶来:“哥哥终于回来了!”她把甄栩拉到明亮处,抓起他的手臂左看右看。
“你这是做甚么?”家里人会不会太激动了些。
晴雯噘嘴:“你在边关立功,娘亲妹妹在家中为你担惊受怕。我先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伤,提前帮你糊弄过去,免得她们看到又要哭肿了眼睛。”
“就你是个鬼灵精!”甄栩被她逗乐了,继而又心中狐疑,原本晴雯半年前就该出嫁的,怎的如今还在家中?且还梳着闺阁女儿的发式,难道他竟看错了周恒那小子?
晴雯不知他心中所想:“哥哥快来,爹娘等了你一天了,张妈把你爱吃的几样糕点来回热了好几遍,就怕你吃不上热的。”
说着便见甄士隐和封慧英莲向他们走过来。
朦胧月光下,甄士隐发白的头发以及封慧苍老了许多的面孔,一下子映入他的眼帘。
甄栩这才觉出自己的自私来,他嘭得一声,两腿磕在青石板上:“爹爹娘亲,是儿子不孝!”
为了一己之情怀抱负,舍家人于不顾,让亲人们都为他操碎了心,甄栩此刻只觉得万分歉疚。
甄士隐扶起他来:“好孩子,说什么不孝,你有报国之心,我们只有高兴的。都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为国为民,爹娘和妹妹们都以你为傲。”
封慧擦了擦眼睛,挽住甄栩的胳膊:“回来便好,走,咱们一家人吃团圆饭去。”
次日一早,甄栩刚到兵部,却被人堵在了大门口。
“恒安?你怎么来了?”甄栩吃了一惊,那因为身穿月白色衣裳显得皮肤更黑的人,不是路煜又是哪个。
周恒不爽:“我怎么不能来?你回京也不通知我,听说昨日小哑巴去城门口接你们,我今日才知道。”
听到周恒把锦衣卫同知路大人喊做“小哑巴”,旁边的大理寺少卿神情尴尬。
周恒向来大度,抱怨过后又乐呵呵道:“从前都觉着我肤色黑,我还想着与你起个诨号叫做黑白双煞,如今你去了趟西海卫,竟然晒得比我还黑了。”
甄栩一看就知道周恒是死乞白赖跟着来的。周思业已经调任大理寺卿,周恒既是上峰公子,大理寺其他人对他跟着来查案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搭理周恒,先同大理寺少卿互相见过礼:“见过李大人,不知此案现在进展如何?”
大理寺少卿人过中年,被两个年轻人晾在一边,也不着恼:“见过甄大人。其实前段时间,我们已经把与贾将军有过节的人家都查了一遍,一户姓石的人家最是可疑。”
周恒插话道:“这案子原不复杂,贾将军平日里接触的不是青楼女子就是古董商,可他脖子上的痕迹,倒不像是被人故意杀死的,这就成了个难点。”
甄栩听到此处,想起昨日翻看的案卷:“我看卷宗中提到,他脖子上有淤痕,生前曾被人勒住过脖颈,但勒痕的力度又不足以致死?”
大理寺少卿道:“正是如此,那勒痕力度轻微,像是被人用粗糙带子或布巾之类的拉拽过。”
周恒此时凑到甄栩耳边悄声道:“我们还去问了青楼的老鸨,是不是贾大人生前和人玩了什么花样。”
甄栩瞪他一眼,继续说正事:“卷宗中说找到贾大人时,他头发散乱。恕我猜测,会不会是有人试图绑架贾将军?试想贾大人走在路上,被人套住了头试图绑去暗处,因此他脖颈上才回留下轻微勒痕。”
大理寺少卿道:“我们也是如此猜想,可这样还是无法解释贾大人的死因。”
甄栩道:“不知先前李大人提到的石姓人家调查得如何了?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线索。”
“这可巧了,那户石姓人家就是你的邻居。”周恒耸了耸肩。
甄栩点点头:“先前他和贾大人有些龃龉,有一次我也在场。”
“那户主石呆子从那日便消失了,据说他母亲也回了娘家。正因为如此,石呆子的嫌疑才最大。”
大理寺少卿有些犯愁。若是这事发生在去年,那时候荣国公府荣光不再,更无圣眷,贾赦本人也不是个正经人,若是实在无法查明,也还能糊弄一二。
可谁想到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天翻地覆,贾妃怀孕,贾赦的女婿和侄女都立下了军功。此时,贾赦的案子便如同烫手山芋,大理寺少卿本人已经为了此事掉了许多头发。
众人都是一筹莫展。大理寺少卿另有要事处理,只留下周恒荼毒甄栩。
看周恒一副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甄栩先开了口:“原本我还带了礼物,打算回来就恭贺你和晴雯新婚的,怎么你们的婚期竟然推迟了?”昨晚没来得及问家里人,今日正好逮到正主。
周恒哀叹一声:“我的大舅哥,侬伐晓得哟。”
甄栩听他语气哀怨,连金陵话都冒了出来,只觉得腻歪,忙道:“有话好好说,你这么酸是做什么。”
周恒道:“从你走了以后,晴雯就不太搭理我,她说要照顾爹娘和妹妹直到你回来。我知道她担心家里,又怕连累我,这才刻意同我疏远了。”
“幸好你一年多时间便得回京,不然我要成望妻石了。”说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一只胳膊搭在甄栩肩上:“这下可以重新商量婚期了吧,好兄弟,帮我探探尊父母的口风。”
晚上回家时,甄栩与父母提到此事,晴雯在一旁难得显出几分羞涩来。
封慧笑道:“巧了,我今天还和你爹在商量晴雯的婚期呢。”
见甄栩对晴雯眨眨眼,封慧被他逗乐:“别光顾着笑你妹妹,还有你的婚期也该定下来了。明日咱们家就向林大人府上递拜帖。”
这下轮到甄栩发窘,英莲坐在一旁捂嘴偷笑。
“还有英莲的婚事。”封慧可不会放过小女儿。
这可好了,兄妹三个面面相觑,谁也别调侃谁。
第二日一早,甄栩没有去兵部,而是跑了趟大理寺。照旧是大理寺少卿接待,却没见到周恒。
甄栩旁敲侧击,从大理寺少卿那儿拼凑出一星半点情况。
原来因大胜西海国,朝廷上下喜气洋洋,皇上破例加开了恩科,会试时间定在了今秋。备考时间已不足三月,周恒被周大人拘着读书,彻底没了空闲。
甄栩回想昨日发现的卷宗细节:“贾大人死时衣裳汗湿,且身体略略前倾,尤其是头部和颈部明显前探,依我看――”
还未说完,就见有个吏员小跑过来,在大理寺少卿耳侧说了句什么。
大理寺少卿的脸色一变,甄栩问:“李大人可是有什么新消息?”
“多宝阁今日新上架了几件卖品。”
多宝阁是京城中有名的古玩行,其中多有贵重的老物件,这里也是达官贵人们时常光顾的地方。
甄栩转眼之间便明白过来:“难道其中有石呆子祖传旧扇?”
“甄大人料事如神!因知道石呆子与贾将军为这套扇子起过争执,便在搜查他家中时,特意找过,可是当时并没有找到。”
大理寺少卿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扇子是被石呆子变卖的,还是仅仅出于巧合才出现。”
两人带着几个衙役去找店家询问,走到门口时,却见街角闪过一个人影。
此人甚是眼熟,甄栩立时想起来他是谁:“石呆子!”众人一听,急忙追上去。
石呆子能跑,追过了两条街巷,眼看就要消失在视线里。甄栩捡起一颗石子,掷在他膝窝处,石呆子登时便摔了一跤停下来。
对石呆子的审讯很顺利,原来几月前他家中被盗,那套祖传的旧扇子不翼而飞。因为被贾赦纠缠过,石呆子自然而然就怀疑起了他。他跟踪了贾赦好一段时间,计划绑架他以拿回家传之物。
那日清晨,他抓住贾赦孤身一人的时机,用布巾蒙住了贾赦的头。拖到小巷子后,他才发现贾赦双手握住自己的喉咙,已经断了气。
石呆子没想到会闹出人命,这才慌慌张张把贾赦的尸体扔到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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