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懂得自己的心思,还把自己说过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自己去不了的地方,他画成画送来,自己好奇的东西,他也费劲心思找来。能有这样的知己做郎君,黛玉忽然对婚后的生活并不那么害怕了。
黛玉心中正五味杂陈,却被紫鹃提醒道:“姑娘可要去书房见见甄家大爷,想来这会子还没走呢。”
黛玉有些踟蹰,若是见了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紫鹃看她犹豫,给她出主意:“姑娘若是不好意思,便说是给老爷送东西。您与甄大爷原本就是未婚夫妻,便是在书房里恰好碰到,也不会惹人闲话的。”
黛玉眉间微簇,还是点了点头。雪雁给她重新梳妆完毕,主仆两个一同往书房去了。
到了门口,就听林如海说:“贤婿去了趟西海卫,对盐政之事果然见解独到。如今那位已薨,相比从前改革阻力能小许多。只是不知皇上是何安排。”话语里透着对对方的满意。
黛玉晓得盐政之事关系重大,可是听到父亲直呼甄栩为贤婿,还是不免羞赧。
脸上红云未落,书房里传来另一人的嗓音:“多谢岳丈大人赐教,先前我已经呈上了专门的条陈,如今西海卫所的盐政革新已经在试点,半年后或有眉目。皇上也许是在等西海卫所的情况。”
这声音甚为耳熟,只是比从前清越的质感上多了几分沙哑。
闻得此人喊林如海岳丈大人,黛玉还未作反应,紫鹃先噗嗤一声笑出来。紫鹃笑完又捂住嘴,只怕黛玉恼了,却见黛玉仿佛没听到自己的笑声,正透过窗户看里面的情形。
书房里,林如海与一青年相谈甚欢。那青年人比黛玉第一次见他时穿着要贵气许多,看得出来这次前来有精心打扮过。
他的肤色已经被晒成了小麦色,整个人似乎成熟不少。黛玉回忆起从前有人把他比作“傅粉何郎”,如今恐怕没人能这么讲了。想到此处,黛玉的嘴角微微上扬。
正看得出神,那人却似感受到了这边的目光,忽地转过头来,与黛玉的眼睛对上。
黛玉被他明亮的眸子注视,瞬间不知所措起来。却见他展颜一笑,又移开了目光。黛玉晃了晃神,赶紧躲了起来。
紫鹃小步跟在黛玉后面,到了花园处,紫鹃忍不住道:“姑娘,姑娘,你别走那么快呀,我快跟不上了。”
黛玉听紫鹃在后面喊她,发觉方才自己好像在小跑一样,这才慢下来。
紫鹃奇道:“方才姑娘怎的不进去?”黛玉却不说话,紫鹃见她脸红心跳,便知她是怕羞。
书房里,甄栩有些心不在焉。方才他看到黛玉,只来得及露出个笑来,便听到岳丈与自己说话。才应答完,再回头看时,窗边早不见了人影。
只好又陪林如海又聊了些政事,因两人心中都有其他记挂,甄栩见林如海也有些分神,便起身告辞。
次日,有关贾珍贾蓉死亡的猜测已经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宁国公府本就从主子到奴才都是一团污糟,家中根本藏不住事。几年前的公媳爬灰之事便是京中人尽皆知的笑话,如今宁国公府上再冒出些什么都不足为奇了。
可这次的事性质却不同,贾珍和贾蓉是在国孝期间淫乱而死。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皇帝有心放宁国府一马,便当作不知道是国孝期间闹出来的。可若是皇帝有心,把宁国府判个大不敬之罪,也合礼法。
据说当日早起,仆从照旧去贾蓉房中伺候梳洗,可敲了半天门,却始终无人应答。
仆从透过窗户,看到里面赤裸裸三条人体纠缠在一起,先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碍着主子寻欢作乐,连忙跑了。可半晌又觉得不对头,调过头来仔细一看,这三条人影已是面色灰败,好似没了生气。
仆从吓得大叫一声,瘫软在地,院子里的小厮长随丫鬟婆子都被这一声引了过来。
等尤氏赶到时,几乎宁国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贾珍贾蓉的死状。虽然尤氏下了封口令,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宁国公府这样地方。
几日功夫便捂不住嘴,京中百姓见了面,都要挤眉弄眼聊起这事:“您听说宁国公府的事了嘛?”
对方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早就听说了,好像是父子两个招妓,不知怎的,三个人死一块去了。”
乾清宫花园
宁国公府的事情连民间都传遍了,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情。他早就知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只把此事当做笑话。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顺便让锦衣卫去调查了一番。
可谁想这一查却查出个大秘密来。
听完锦衣卫都指挥使祁海的汇报,皇帝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是说,月前抄家时未能搜到的庆国公府家产金银若干,竟然出现在宁国公府?”
“回皇上,正是如此,宁国公府的传言甚多,臣也是从其家仆口中套出的话。半月前,有金陵来人,半夜里运了几箱东西进来,其中就有庆国公府专用的雕花梨木箱。”
庆国公府即是江南金陵甄家,他们家与荣宁二府向来亲厚,把家财藏匿于这二府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风雨欲来的标志。
“他们胆子可真不小啊!”也不知皇上说得是庆国公府还是宁国公府,锦衣卫都指挥使祁海越发恭敬。
皇帝折下身前一株海棠花,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后轻声笑道:“荣国公府你们查过了吗?”
元春走到花园处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她心中一紧,便觉得头脑昏沉,不小心踩到脚下的石块,昏倒在婢女身上。
半个时辰前 凤藻宫
元春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每日里修身养性,宝钗也偶尔过来陪她说话,以安抚她的思亲之情。
这会子她正在练字,便听宫女传来贾珍贾蓉没了的消息。手下的笔不由顿住,不过伤感只有片刻,很快她就觉得松了口气。她虽在内宅深宫多年,也知道宁国府这父子俩个实在不像话,早早去了,也是少了两个祸根罢了。
她放下毛笔,摸了摸小腹,抬头问婢女道:“可知死因?珍大哥哥年已过四十,可蓉儿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怎的也跟着故去了?”
半晌却没听到婢女回话。她转过头来,只见婢女神情窘迫,元春奇道:“怎么了,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婢女面露难色:“不是不妥,奴婢是怕污了娘娘的耳朵。”
元春有种不好的预感,强压下心中不安,元春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无事,你如实说就好,本宫不会责罚于你。”
婢女这才开口小声道:“宫外的消息是说,宁国府两位大爷饮酒作乐又寻了姬子作陪,大约是饮酒太过,门窗又关得严实,被人发现时三个人已经死在床上了。”
宫女说得委婉,元春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顿时只觉得晴天霹雳,这样的死法,让她在宫里还有什么脸面?恐怕就连自己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往后都要因此被人取笑。
恼怒半晌,突然间她又想起一事:“慢着,他们两个是何时没的?”
婢女更是为难:“说是两日前,实则外面都说五日前就没了。”
五日前,那是不还是国孝期间吗?元春冷笑,果然如此,这两人已经荒淫到一定程度,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慢慢冷静下来,吩咐婢女:“你去跑一趟坤宁宫,将此事转告太后娘娘近前司言薛女官。”
又看向自己身旁站着的宫女:“芍药,替我梳妆,我要去一趟乾清宫。”
她一路只想着干脆大义灭亲,用宁国公府的爵位换阖府平安。却没想到走到乾清宫前的花园中,竟闻得皇帝让锦衣卫调查荣国公府。
宁国公府的事能牵连到荣国府,想来不止是国孝期间淫乐这么简单。想到这里,元春只觉得两眼发黑。
元春突然晕倒,跟着来的宫女芍药吓了一跳,喊道:“快请太医!贵妃娘娘晕倒了!”
祁海正要答话,听有人喊道“贵妃娘娘”几个字,连忙避退。
皇帝转过头来,见花园小径转弯处元春瘫软在宫女怀里,大步走过去看到元春脸如白纸,忙对内侍喝道:“快去太医院请太医!”
作者的土味爱情攻略来了,没想到安排甄栩去趟西海卫还有这个目的吧,哈哈哈!
江南甄家就是甄宝玉家,为了和甄栩一家区分开,就统称为庆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维龙之山,其上有碧玉,其阳有金,其阴有铁’出自《山海经》
注2:‘梨花千里雪’李白《送别》
第52章 婚事(加更)
荣国公府
众人对宫中发生的事情半点不知。虽则贾珍贾蓉死得窝囊,时间又有些暧昧,可近来贾府女儿们风头正盛,这便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贾母年事已高,贾政只敢报丧说宁国府父子二人意外去世了。
贾母听了哭道:“几年前才送走了你敬大哥哥,如今珍儿和蓉儿也这么快没了,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见母亲伤心得紧,贾政连忙安慰。
老太太仍旧痛哭:“你敬大哥哥生前帮过咱们家的忙,我没照应好他的子孙,以后到了地府有何脸面见他。”
“原是他们两个自己不注意保养身子,又与母亲何干?何况您都是耄耋之年了,管不到宁国府小辈身上。”贾政只好委婉解释缘由。
贾母听他话中意思,想到平日里贾珍贾蓉的做派,知道恐怕与女色有关,既是唏嘘又是恨铁不成钢,悲痛之情这才略减了些。
贾政又道:“外甥女的婚事不到半月了,不知母亲有什么额外嘱咐的?”
贾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知道你妹夫是怎么想的,婚事办得这样匆忙,我都来不及多给玉儿置办嫁妆。”
贾政却是舒了口气,家中花费过多已是寅吃卯粮,哪里有多余的钱给外甥女儿置办嫁妆。
他面上却未露出来,只道:“外甥女的未婚夫婿如今是兵部侍郎,又才封了爵位,可谓是少年得志。如今京城中没有哪家公子能与他比肩,依儿子看,早日成婚也可安心。”
贾母听了又欢喜起来:“当日我还道他家境太差了些,没想到短短几年功夫,这孩子全靠自个儿把爵位官职都挣了来。你林姑爷眼光倒是不错。”
贾政母子两个这厢讨论给黛玉送贺礼,那厢赵姨娘也为女儿的婚事发愁。
听说探春又要主动去边关,赵姨娘一气之下跑到秋爽斋哭骂道:“先前你被送去和亲,是我没用拦不住!怎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要自己去送死?我真是白白生了你一场!也不知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就知道往那里跑!”
探春知道赵姨娘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可有些事终究无法与她解释,诸如西海沿子景色壮美,并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无法解释身为女子想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的情怀,更不能提自己在西海卫埋葬的少女情思。
便换了个说法安抚她:“姨娘不觉得我立功回来后,家里媳妇婆子们待您也客气了不少?若是此番我再赴边塞立下功业,环儿以后的路也好走些。”
赵姨娘先还涕泪交加,听到这话立刻收起眼泪,心花怒放道:“也对!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没良心的,从前你虽面上待宝玉更好,可到底还是和你同胞兄弟更亲近些。”
探春只得苦笑。
母女又聊了两句,探春便送赵姨娘回东小院去,顺便看看环哥儿。
出了秋爽斋,一路上竟没看到一个人,连守园子的人也不见了影儿。
探春有些奇怪,就见一个婆子小跑过来:“三小姐、赵姨奶奶,找你们半天了,快到正院去吧!”说完就要往别处去。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样慌张?”探春拦下她,“为何要去正院?这路上的人都去了哪儿?”
婆子低声道:“是锦衣卫来了!要查咱们家呢!”
赵姨娘一听,软倒在地。探春把她扶起来:“姨娘别担心,若锦衣卫是来抄家的,必会直接进来抓人,哪里会让府中下人来一个个通知呢!想来就算是犯错,也不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赵姨娘听她这么说,勉强站了起来:“那咱们不过去了成不成?就在你的秋爽斋待着。”
探春本还十分紧张,此刻不由失笑:“那哪行呢!人家是来查咱们的,又不是来做客的。姨娘放心,我有功劳在身,实在不行,我向皇上交还爵位,换咱们母子平安。”
赵姨娘不知她只是安慰自己,松了口气道:“对对!你还是那个什么一等云骑尉,有实打实的功劳。姨娘以后再也不嫌你跑到那没人的地方去了。”
兵部衙门
皇帝派锦衣卫调查荣宁二府的消息还未传开。甄栩忙了一天,才从兵部衙门出来,看到对面户部衙门有个人影,正与人打招呼。
这人身量不高,看着甚是熟悉,不就是许久不见的薛蟠?与此同时,薛蟠也看到了他,举起双手示意甄栩看过来。
甄栩笑道:“薛大哥哥许久不见了,近来伯母可还安好?”
薛蟠道:“原我还想尊称你为甄大人,既然你这么客气,我也就厚着脸皮还叫一声甄兄弟。”
“咱们自小认识的,哪里就因为谋职便疏远了。”甄栩莞尔。
“好兄弟!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薛蟠一把搭住甄栩的肩膀“走!咱们喝酒去!”
薛蟠喝酒一向喜欢找小戏子作陪,可今日他不用甄栩推辞,便找了家普通的酒楼坐下。
倒让甄栩有些惊讶了。薛蟠叹了口气:“如今母亲和妹妹哪个都压在我头上,一家三个主子,我是最没地位的。前儿母亲说我要是还见一个爱一个,便不给我娶媳妇了。”
甄栩正在喝酒,差点被呛住,就听薛蟠又道:“母亲还说我眼光不好,以后她给我挑媳妇。”
薛蟠十分委屈:“我寻思我不就看走眼了夏家小姐那一个嘛。看看我结交的兄弟,你已经是大官了,柳二弟更是京中名角,这能说我眼光差?”
甄栩早就忘了夏金桂这号人物,听薛蟠重新提起,不免生出几分八卦的心思:“夏家小姐怎么了?我记得,我离京前她嫁给了孙绍祖孙将军?不是说他们二位两情相悦吗?”
“她现在在京里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把她丈夫治得服服帖帖。那孙绍祖先前托关系升了北大营千户,为人十分骄横,又爱女色。可现在――”薛蟠咂咂嘴。
薛蟠一向最是个说话直白的,做了两年生意,也学会了卖关子。
甄栩笑道:“薛大哥别吊胃口了,那孙千户现在如何了?”
“他呀,如今竟成了个‘浪子回头金不换了’,青楼戏院都不去,连家里的丫头婆子俱都换成了样貌丑陋的。”薛蟠想到此处,打了个哆嗦。
“这不正说明人家两情相悦吗?”
薛蟠摇头:“他们成婚不过几天,我就在青楼见过孙千户。那夏氏闹了几回,还把孙绍祖脸上都抓出过印子,听说夫妻两个打架凶得很。也不知道她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怎么居然打得过又高又壮的孙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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