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拿了创口贴过来时,就看见她低头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很疼吗?”
“我觉得应该很疼。”
肖华轻拿过覆盖在伤口上的纸巾,再擦了下冒出的血珠,就迅速将创口贴对准了位置,用胶布将手指缠绕。能看见血吸收垫给染红了,但也得先这样止住血。
包住了伤口眼不见为净,孟思远弯了弯手指,能正常活动。
肖华将包装纸丢进垃圾桶,“下次不要用手洗刀。”
“我在家就这么洗的啊。”孟思远忽然想到了原因,“是你家的刀太锋利了。只是切菜而已,你买这么锋利的刀干什么?”
“是刀的错,不是你的错。”肖华一本正经地问她,“要不要我把刀给扔了?”
知道他这是在嘲讽自己,孟思远不想说话,做事有始有终的她将猕猴桃放进盘子里,再端了果盘到岛台上,重新坐下不吭声地吃水果。
肖华倒了杯温水端到她面前,“生气了?”
“没有。”
“我只是一句建议,这样很危险。”
“可我已经划破手了,很疼的,肯定下次不敢这样了。”
没想到她私下是这脾气,一句都说不得,像是那种只能被人夸的小孩,肖华也没法跟她计较什么,“好,我不说你了。现在好点了没有?”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着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会不会好不了。”
“不会,三四天就能愈合了。”
“那就是过年的时候还带着伤口。”她抬起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他,“不吉利的,要是我明年发不了财怎么办?”
见她终于没了那点不高兴,肖华挑眉,“你这是找我碰瓷是吧?”
“反正我明年要是发不了财,你得给我点赔偿。”
“明年的事明年说。”
“不行,先谈赔偿。”
“那你看着这间屋子里什么东西最值钱,你可以选一件带走。”
“谁把值钱的东西放厨房啊。”
肖华笑了,“那我带你看一圈。”
见他真转过身要带自己逛屋子,孟思远下意识拉住他的毛衣,“不用了。”
自己尚有规矩,不会去触及他的任何隐私地带,她朝着回头看自己的他笑了下,“真不用啦,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帮忙做饭?”
肖华看出她的顾虑,可能误以为自己要带她去参观所有房间,他当然不会干这种没分寸的事,“别想多,只带你看书房。”
她其实对他的书房还挺感兴趣,“书房可以参观吗?会不会有什么机密,我可不想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看到不该看的,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孟思远笑了,跳下高脚凳,跟在了他身后往书房走去,“我可不知道。话说你看过武侠没有,小说里要炼出绝世好刀,就得用人来炼,我今天是用血来开你家刀啊。”
“人刀合一是吧。”肖华看了她一眼,“那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刀带走,我可不敢用。”
“刀贵不贵,贵的话我就带走。”
“挺贵的。”
“那算了。”
孟思远跟着他走进书房,书房一如外边的极简,只有一整面的书架,与一张书桌。一眼扫去,她就看到了件熟悉的东西,甚至在这个书房里显得有点不搭,是那个睡莲水杯。
她走过去拿起杯子细看,自己都没用上过一天,“原来你真在用,还以为你丢到了一旁看不上呢。”
“为什么?”
“你刚给我倒水的杯子是爱马仕,我端着喝水都战战兢兢的。”
“那是别人送的,你喜欢吗?”
“没有,我更喜欢这个睡莲。”
肖华从她手里拿过杯子,“你别想了。”
她瞪了他一眼,话口都没开,就被他给驳回了,“小气。”
“送出去的礼物还想要回去,你说谁更小气?”
孟思远轻哼了声,就走去后边的书架,她对他读什么书挺感兴趣的。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崭新的书,有一些书页还泛了黄。
“我可以翻这些书吗?”
“可以。”
有一套书连着摆放在了一起,看着十分老旧,她抽出了一本翻开版权页,果然版本很旧,是1981年出版的,定价是4.1元。而书里,有用水笔划下的波浪线,以及旁边的随手写下的一两句话,字迹清晰,不过就是毫无美观可言。
肖华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阅读是件非常私人的事,她随手抽出的书,是年少时的他反复阅读的。那时他没多少书可读,还是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个返乡的大学生那得到的书。他如获至宝,读了许多遍,在二十世纪的作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作品对他的影响超过赫尔曼·沃克。
随着年纪增长,他时常觉得,人这一生,生命是父母给的,基本知识是老师教的,但这些只是人这一生的基本所需。决定自己成为一个真正健全人的更高认知,却是另有其人。而这些,又常是无意间的偶遇。
她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绑在了脑后,在他的书房里,低着头翻阅着他曾经爱不释手的书。
在安静的书房里,时间像是被尘封。他看着她,或许这也是人世间的一种偶遇。
他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费许多波折去了镇上的小书店,出来时抱着一堆新书,花光了攒的零花钱。不知那个时候的她,正在干什么。
孟思远翻了几页,这个翻译质量很高,她也有了阅读的兴趣,转过头要跟他讲话时,才发现手插在裤袋中、半靠在书架上的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们离得不近也不远,在这静谧的房间里,在年的尾声里,只有他们。谁也不想打破这样的沉默,彼此都走过很多路,知道抵达心底的陪伴总是弥足珍贵的,即使那很短暂。
“这本不错,我要回去找来看。”
肖华看着她,“我可以借给你。”
孟思远小心翼翼地将书归于原位,“这个版本太珍贵了,我怕弄坏了,心理压力大。”
第40章
“书就是拿来看的,你借呗。不过这种全景写实化现实主义作品,可能不被现在年轻人喜欢了。”
孟思远看了眼他,“我不是年轻人了。”
肖华笑了,“你在我眼里很年轻。”
被人说年轻,若是别人说的,她指不定还会开心下,可从他口中说出,她没了那么乐意,“怎么,你觉得我很幼稚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
看着她满脸的不服气,他认真地给了回答,“那我也比你早走了几年你即将要走的路,你将会产生的各种心理变化,我都会很清楚。我们关注的东西会很不一样。”
“不然呢?我们关注的东西当然不一样了。而且你走过的路,我也不一定会走。”
她轻易就将他的回答驳回,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着看书架上的书,他忽然觉得有种被打败的无力感。
孟思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读过的书,这样的体验其实很私密,人说到底就是如何度过时间,而她窥得了他过往的一部分。他读过许多书,涉猎颇多,品味不错,但没一本是与生意或商业相关的,最沾边的是些经济学论著。
她有时挺挑剔的,若是他这出现了一本成功学之类的机场文学,他在她心中形象都会大打折扣。
“你是不怎么看小说吗?”
“年轻时看的,那时候把市面上算经典的小说都读了遍,中间搬过家,书太多了,丢了许多。”
孟思远看到金庸的书时笑了,“我们算是一个时代的人好不好,都读过武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反正你就那意思。”
肖华内心无语,懒得跟她计较。
都多少年前看的书了,孟思远随手拿出了本翻着,“我还记得小时候会比较到底谁的武功天下第一,毋庸置疑是东方不败,但他太可悲了点。”
“他上位后彻底把自己非人化扭曲了,这种扭曲者上位会带来灾难。”
“生活中这种人也挺多的。”她想了想,“把自己工具化,不择手段到达高位后,好像心态很难不扭曲。”
“工具化自己,看起来是种比较快的方式。”
“我觉得你从来没有过。”孟思远看着他,“你身上还有人味。”
这句话若是对别人说,保不准被当成骂人的话,然而肖华知道,这是句赞美,是他喜欢的评价,他没有说谢谢,问了她,“人味是什么味?”
他这么个问法,很难让人不想多,脑子里闪过一瞬曾经的梦境,她白了他一眼,“不好闻的味道。”
他笑了,“你在拐着弯骂我是吧。”
“我可没有。”
孟思远看着书架,内心感叹他的阅读量之大,却从未在她面前卖弄过。她个人有点怪癖,会欣赏有文化的人,但对以文化为营生的人,没什么滤镜,还是更欣赏实用主义者。
“你知道吗?我大学时,网上跟人聊政治相关的话题,对方是隔壁学校的,看上去挺有文化的,也确实有点。后来我们就约见了一面,但见面我才意识到,人家是想找人谈恋爱。从那时起,我就挺烦把文化挂嘴上的人。”
“我应该不算在这类里吧。”
“你当然不算。”她看了他,“符合做我朋友的要求,得有文化,但不能掉书袋子。”
“那我很荣幸。”肖华看着她问,“大学时,追你的男生是不是挺多的?”
“没有。”他看着自己不说话,像是不相信她似的,她强调了句,“是真没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还挺希望很多男生追你的。”
正话反话全让他给说了,她说什么都是错是吧,她不自证,“对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
看吧,对他这种人,就得直接抛反问。
“不过我觉得我的大学,过得挺焦虑的。学校里聪明的人太多了,没法不比较,自己常常被碾压。当时的睡眠都很糟糕,每天只能睡六个多小时。”
“那你现在睡多久?”
“将近八个小时吧,你呢?”
“现在调整到了六个小时。”
孟思远觉得不可思议,可又没太惊讶,他这种人精力肯定是异于常人的旺盛。但她也知道,这是一种焦虑。他不可能是全然轻松的,想的东西太多,压力太大。这个位置,没法不焦虑。
“六个小时有点少,你可以继续慢慢调整。”
“好。”肖华看见了她眼神中的关心,“你的八小时,也是天赋异禀吧。”
“你这么夸我,我怎么觉得你又在骂我是猪了。”
“所以,为什么你总是心虚地觉得自己是猪?”
孟思远不想跟他掰扯,继续往前走着,就看到了中间柜中的一个小玩意儿,是个小玻璃盒,里面有块水泥碎片,碎片上趴着辆小汽车。
她弯下了腰仔细看着,“这里哪里买的?”
“这是在柏林买的纪念品,水泥块是柏林墙拆掉的残片。这个小车叫特拉贝特轿车,是东德在1957年研发的,外壳是塑料的,应该是很轻,但耗油量堪比西德同期的小型公交车,开起来噪音大、冒黑烟,最高时速不足一百公里。在东德经济比较好的时期,不少家庭都有这个车。”
“还挺有意义的纪念品,我也要去买一个。”
“要去柏林旅游吗?”
孟思远站起了身,“对,我请了假,明天就走。”
肖华没料到她这么突然,“一个人吗?”
“对,过年的旅游搭子太难找了。”她笑了下,“不过我很享受一个人旅行啦,挺自由的。”
“我大部分旅行也是一个人。”
孟思远看着他,有些话,不该问,可她就忍不住想撩拨下,“好假,我不信。”
“嗯,的确。”肖华看着她,语气很正常地补了句,“不是一个人。”
看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她的心莫名有些沉,“出差和同事吗?”
“不是,出差叫旅行吗?”
“哦。”孟思远没了心情,书房也参观完了,“走吧。”
肖华见她转头就走,他随后关了灯。身旁的她一言不发,他闷笑着,“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问题,她又说了句,“我生什么气?没什么好生气的啊。”
她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或者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她真能沉稳到拉开距离礼貌地聊天,毕竟他不是没见识过,“开玩笑而已。”
“哦。”
“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知道啊。”
肖华从未对人解释过这么多,听着她口气中的毫不在意,他心中略有丝烦躁,“信不信由你。”
见他加快了步子,走到自己身前,看着像是生气了,孟思远觉得他脾气好差,可的确是自己说话过了界限,她不吭声地跟着走到厨房,坐在了高脚凳上端茶喝,水已经凉透了,她喝了口就将杯子放到了一旁。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料理台前一句话都不讲,孟思远有些尴尬,不想主动开口,也没法直接离开,她干脆拿出手机,打开连连看玩了起来,也没忘开静音。
肖华切完备菜,转过头才发现她坐在了身后,左手撑着下巴,头低着像是在看手机。岛台上东西挺杂,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走去拿过水杯时,才发现她在玩游戏,还是她心爱的连连看,全神贯注到头都没抬。食指被割破了,就用中指在点击屏幕,还挺坚韧不拔。
孟思远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时,茫然地从游戏里抬了头,才发现是他帮忙倒了热水,见他看着自己,她莫名有种被捉到玩游戏的心虚感,锁了屏幕,捧过水杯捂着手,“谢谢。”
“吃不吃辣?”
“一点点。”
肖华看了眼她的手指,从角落的盒子里拿了枚创口贴丢给了她,“换一个吧。”
“好。”
孟思远小心翼翼地撕着创口贴,但两侧的胶布黏在了一起,她很怕扯到伤口,一点点地慢慢弄。
不知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慢了些,他忽然走到自己面前,说了句别动,就抓过她的右手,要帮她撕开创口贴。她坐着,他弯着腰,两人离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背上,然而他也快不到哪去,专注时眉头微皱着,像是怕弄伤了她,慢条斯理地撕开胶布。
终于撕开时,创口贴被他扔在了一旁,吸收垫上已全是血,伤口处彻底止住了血,刚刚包得略紧,还绕出了条白印。没了血的遮挡,伤口的深度一眼可见,被切开的伤口无法闭合,大剌剌地敞开着。那把刀真是锋利到极致,一下就这么深。
她自己都不忍看,抬头看着他,“你说我可怜吗?来你家饭都没吃上,先给你家刀喂了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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