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她的唇,与她额头相抵,沉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愿理我了。”
她将他推离寸许,暗沉的光透入她和他之间,她看见他眼里的光芒。
“你想多了,”李陵矢口否认,“不是说了吗,这两天赶着做花蓁的小人偶,刚刚又休息了一会儿,所以——”
“所以终于想起我了?”他微微笑道,揽着她的腰肢,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李陵环住他的腰,低声轻喃,“你的伤怎样了?”
“好了很多,这会儿正要换药,你来么?”他放开她,见她点点头,牵她进了卧室。
他的卧室和外间的布置一样,陈设很简单,房间里一尘不染,几上的烛火映在地板上,浮出一团跃动的小小光晕。
李陵见几上摆着小药瓶,一把拿过来,自告奋勇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撒药。
伤口是被尖利的爪撕开的,不长,但很深,狰狞地翻着皮肉,她心下抖了抖,手也抖了抖,药粉撒了他一肩膀。
“还是我自己来吧。”他笑道,接过她手中的药瓶。
“攻击你的人偶,和之前我们幻觉里出现的人偶大军是一样的吗?”她若有所思地问。
陆醒道:“是。”
她点点头,“这么说来,驱动人偶杀含珏和攻击你们的,应该就是妬姬。”
“是,也不是。”他沉默一瞬,想起在水井下洞穴内看到的那几幅壁画,思忖着说:“也许,是更凶戾的东西。”
李陵抚着额头。
几日前苏黛给她寄来的那封信中,提到魔界少君凌随波之所以来人界,是因为魔君座下一位长期被囚禁的前祭师妬姬不久前出逃,并带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幽煌果,为了追回这批禁物,凌随波根据其他祭师的指点追来了人界,只是幽煌果有了下落,他现在却遇到了其他麻烦,暂时无法赶来。
这位妬姬,在二十年前花恒前往魔界之时,与他相识,协助他从魔君花园内偷走了十株圣物幽昙花,事情败露后花恒抛下妬姬逃走,妬姬因而被囚。
“妬姬来了中州,花恒不仅不避,还把她接进了花府,他难道不怕妬姬杀了他,毁了花家,以报当初花恒背弃之仇?”李陵喃喃道,蹙起眉头。
陆醒合拢衣袍,拉她坐下,又伸手过来搂住她。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妬姬有大量的幽煌果,这是花恒所垂涎的,而他手里或许握有妬姬的弱点,认为二十年他能制住妬姬,二十年后也仍然能制住她。”
他叹息一声,“显然,他太自信了,那些偃师,包括含珏,妬姬能在利用完他们后毫不犹豫地杀掉,可见她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她了。”
第十章
为了生存和逃离囚禁,能做出吞食自己孩儿的事来,即使是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也是骇人听闻的。
并且在尸横遍野、鬼怪出没的囚崖下度过漫长的囚禁生涯,长期被心中的仇恨和怨毒侵蚀,现在的妬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还不好说。
李陵沉默下来,把头靠在他右肩上。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有沐浴过后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药草味道。
“很明显,妬姬觉得含珏为她造出的人偶不能达到她的要求,所以花恒派人向她示好时,她毫不犹豫杀了含珏,转而投靠花恒,因为花家手里掌握了大批的偃师,何况——”他停了停,揽住她的右臂紧了紧:“还有这次偃师大会。”
“这么说,他们双方都想利用对方,获取对方身上的资源,所以现在暂时合作了,”她啧啧有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获取力量和权利,就这么让人不顾一切吗?”
陆醒只笑了笑,没说话。
烛光微微跳动着,满室生香,恍在云端。
只因她在他怀里。
他忍不住侧过头来吻她。
她却大睁着眼睛,显然心思还在别处。
“妬姬为什么会对人偶这么执着?连含珏做出来的人偶她都不满意……”她道。
“也许她想要的,现在还没人能做出来,否则她不会去投靠花恒。”他轻啄她的唇。
李陵渐觉招架不住,忙将他推开,板起脸道:“好了,你的伤我也看过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他不舍地松开她。
李陵扑哧一笑,“就这么短的距离,不用你送。”
他也笑,“那好,我在窗前看你离开。”
此时在花府的一处幽暗密室中,却又有另一番景象。
前城主花恒坐在一间小密室里,面无表情地透过一个小圆镜看着另一间宽敞密室内的情形。
角落的床榻上,轻掩的纱帐内,两名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正伺候着一名美艳女子。
除了眉心的一枚深红色印记,她看起来和普通女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骨架更大一些,胸部更高挺,臀部更丰满,腰肢也更纤细,且全身的肌肤呈古铜色,卷曲的长发则是暗红色,另有一种撩人的魅力。
二十年过去了,这魔族女子还是这般美,这般……容易被欲望支配。
花恒扯了扯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二十年前他在魔界时,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用尽手段讨到了她的欢心,让她对他死心塌地,唯命是从。
当然,他也不是二十年前的他了,所以他找来了几名年轻而俊美的男人,并且把诀窍告诉了他们。
说起来,魔族也只是生活在黑虚之海外另一方天地中的另一种人而已,只是他们更野蛮、更原始,更低贱,更接近兽类的生活方式,虽然他们的身体比中州大地上的人类更强壮,寿命更长,但显然,头脑也更简单,更容易被欲望所左右。
他们生活的地方有大量富含魔力的东西,这真是不公平,如果能全部掌握在他手中,那无疑是获得了呼风唤雨的能力。
自从冒着生命危险从魔界带回那十株幽昙花后,他逐渐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这种滋味让他上瘾,只是,幽昙花越来越少,而他的地位,还没能完全巩固。
他把家主和城主的位置都让给了大儿子花渔,自己则隐在暗处,观察着花氏家族内各派系的动静,心中暗暗着急。
几日前他听儿子说含珏大师因服食幽煌果而入了魔障之事后,心中暗喜。
他知道,妬姬来了。
妬姬身上有一个秘密,是在与他昏天黑地鬼混的时候告诉他的,她的家族不满这届魔君的统治,在某个秘密的地方暗暗地培植着一些幽煌果,同时把她送到魔君身边做祭师,以监视魔君的一举一动。
他当然知道妬姬恨他,恨他骗了她,抛弃了她,甚至有可能她逃来中州,就是来向他复仇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一个易受他人支配的魔族女人而已,他二十年前能掌控她,现在同样也能。
何况做任何事,都是要冒风险的,就如他当年从魔界带回幽昙花一样,如果没有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就不可能换来今天的权利和地位。
密室间厚厚的墙隔绝了那边的声音,花恒冷眼瞧着,等待着,等妬姬平静下来,才推开两室相连的门,缓步走到她面前。
那两名年轻男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妬姬抬起头,如丝媚眼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启唇,沙哑地笑了一声,含着说不尽的媚意,“你老了,力不从心了么?怎么,不敢在我面前露出你的身体?”
魔界和中州的语言不通,但她当初曾与他混过一段时间,学会了不少中州语言,隐在含珏住所的一个多月中,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语言,她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子,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把她看成只知纵欢、头脑简单,极易掌握之人。
不过也没关系,在达到目的之前,让他有这种错觉也好。这么多年,她对身体之欢早已不感兴趣,甚至极端反感,但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做做戏也无妨。
她恨不得拆他的骨,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花恒不置可否,“怎么,他们伺候你伺候得还不满意吗?”
妬姬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恨意,妖娆地舔了一下唇角,“还好。”
花恒在她对面坐下来,审视着她,“幽煌果你何时给我?”
妬姬媚然一笑,“我说过了,幽煌果我已经用完了,如果你的人能造出我想要的人偶,也许它们会重新长出来。”
花恒冷冷地看着她,许久,点头道:“很快。”
次日便是偃师大会的第二轮比赛,李陵已经打听过前几届偃师之会的情况,心下暗暗盘算。
人偶是最难制作的,偃师也以制作出尽善尽美的人偶为最高成就,所以偃师之会的后两轮比赛都是以人偶来作为比试项目,第二轮比试一般会让偃师们自由发挥,做出来的人偶经过嘉宾们的投票,票数多者为胜。
这轮比赛她倒是胸有成竹,难的是最后的决赛。
决赛会指定人偶的某些技能和特征,因为有苛刻的限制,所以会比自由发挥更难,对偃师的技艺要求也更高、更全面。
上一次决赛,是要求偃师们造出擅长音律的女偶,那次沉香大师做出一个名为香瞿的人偶,姿容绝丽,弹出的一曲古琴曲《风烟引》技惊众人,沉香大师因此一举夺魁。
所以身为偃师,必须得掌握多种多样的技能,才能传承在他所制造的人偶身上。
李陵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年轻了些,不知对上这几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大师,胜算大不大。
另外,就算她现今掌握的各项技能尚可应付,但如果这次要求做一个男偶,她可就没撤了,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盲区。
她思来想去,和年行舟一起去了逐月堂的藏书楼。
丹青阁收藏的各类典籍甚多,即使是分堂也有不少藏书,征得同意后,她和年行舟挑了几本剑谱拿回归云楼。
年行舟拿了一本破旧的《望舒剑谱》在那儿出神。
李陵把拿回来的所有剑谱都翻了一遍,心下暗暗记诵,最后她拿过年四手中那本剑谱看了看,笑道,“这剑谱还有上卷,应该是《羲和剑谱》吧,若以后能找到上卷,你倒是可以练一练。”
年四点点头,目中颇有向往之色。
傍晚诸事皆定,该做的准备也差不多了,李陵等到步雨楼亮了灯,便过去找陆醒。
她有备而来,进了房门便紧紧关上窗户,又将所有的灯烛都点亮。
陆醒疑惑,“做什么?”
她把袖中软尺取出放在桌上,将纸笔都摆好。
“你说,这次偃师之会最后的题目,会要求我们做个什么样的人偶?”她问他,“每次决赛题目都是花家所定,会不会这次会按照妬姬的要求来出题,看看哪位偃师能造出她所想要的人偶。”
陆醒闻言抬头,目光从桌上的软尺上离开,黑眸沉沉盯着她:“你想到了?所以我让你回青宴山,别参加这次大会。”
她笑道:“不是都说好了么?再说你不好奇,妬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陆醒沉思,“看看这次决赛会让你们做个什么样的人偶,也许就知道了。”
李陵推着他站到书案前,轻轻拨弄着他的衣领,“你想不想拿到幽昙花?”
陆醒伸臂环住她,“我不是说过么,幽昙花不重要。”
“明天的第二轮比试我一定可以过,既然进入到最后的决赛,那肯定要去拼一拼,”她纤长的手指解开他颈下白色内袍的盘扣,“陆醒,你答应过我的。”
他按住她的手,呼吸略有点急促,“可是你如果获胜,反倒更危险。”
“参加决赛的就这么几个人,人人都有足够的手段,难说妬姬会看上谁的手艺,所以参加决赛的,可能人人都有危险。”她坚持,“既如此,干嘛把幽昙花拱手相让?”
“你怕他们要求做一个男偶?”
她专心对付他扣得一丝不苟的盘扣,“对,如果要做,我一定要做一个最完美的。”
陆醒深吸一口气,“我自己来。”
他扯开自己的腰带,往地上一扔,接着大义凛然地脱下外袍,快速解开衣扣,将内袍和中衣一并解开。
颀长精实的身体袒露出来,明亮的烛光映在矫健漂亮的躯体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处线条都美得恰到好处,优雅却又充满力度,只左臂上扎了一圈绷带的伤处稍稍带来一点遗憾。
李陵完全移不开目光,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的胸膛,想再感受一下那温热肌肤下的强韧和力量。
陆醒身躯一绷。
偃师的双手,并不算细嫩,握刀和掌控各种工具的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按在他身体上的手指纤韧而有力,每一下的抚触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刺激。
李陵仔细地丈量过他身体各处的尺寸,记在纸上。
渐渐地,指下身体越来越热,他的心跳也越来越急促和紊乱,沉重的呼吸喷在头顶,令原本心无旁骛的她耳下也跟着发烫。
她量过两条长臂的尺寸,趴在桌上写下数字。
“我还要再脱吗?”陆醒哑声道,手放在了腰带上。
李陵转头看他,诱人的身体紧绷着,他眸色晦暗,低沉的声线含着几丝暧昧和欲说还休的意味。
她咬着唇,取下腰间酒壶,猛然灌了一大口。
身体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热了起来,心跳也有些不受控制。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她懂的。
“如果我想看的话,”她舔舔唇角,“陆醒,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他笑,凝视着她的眼睛,眸瞳里燃烧着炙热的暗火,“为什么要介意?是你的话,怎样都可以——只是我不能保证我……”
他俯身低头,攫住她的唇。
她的手指穿过他丝缎般光滑的发丝,轻轻迎合着他,另一只手摸到他腰间,扯开了他的腰带。
她的生命注定要结束在二十五岁,短暂的岁月里,她不介意有这样的一个夜晚。
她其实早就明白,师父让她做一个男偶背后的真正意义。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她希望自己的徒儿在离开的时候,不要有任何一丝遗憾。
陆醒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俊颜染上迷乱和陶醉,眼角眉梢处泛起一抹绯色,唇色潋滟,眸中的火焰越烧越烈。
他咬牙忍耐着,等她的探索和丈量结束,一把将她抱起,进了卧室。
她腰上的酒壶随着衣带的扯开和抛下,骨碌碌地滚落到了角落里,塞子荡开,里面的梅花酒散了一地。
带着酒香的梅花芬芳立刻熏染了一室。
月上中天的时候,陆醒的小徒竹墨来到步雨楼外,径直去了后园。
他站在陆醒的卧室窗外,毕恭毕敬地朝窗内行了个礼,“师父,您睡了么?”
片刻后,陆醒平静的声音传来,越过紧闭的窗户,似乎就在他耳畔,“没有,什么事?”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竹墨还是敏锐地觉出了他声线里的一丝紧绷和不自然。
他迟疑了一会儿,道:“徒儿这两日修习卫铄《笔阵图》,总觉得进展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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