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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亭录——闲雨【完结】

时间:2024-10-17 14:38:39  作者:闲雨【完结】
  “哦,说来听听。”陆醒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响起,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些古怪的动静和声音。
  竹墨心下狐疑,赶忙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里头陆醒轻咳一声,“没事,你说吧。”
  竹墨摸摸头,道:“横如千里阵云,点如高峰坠石,徒儿总是无法得其精髓。”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于天空,看似无形,实则有形;点如高峰坠石,溘然有声,如山崩石裂之响,有其形,更有其声。”
  陆醒的声音听起来平缓无波,竹墨放了心,应道:“是。”
  “意在笔前,胸臆空灵,穷尽冥想,直至臻于妙境,此时执笔,方能意透笔端,切记——”陆醒又道。
  “徒儿知晓,多谢师父。”
  “还有其他事吗……”陆醒的声音这时出现了一丝波动,但他很快控制下来,“若无他事,先退下吧。”
  “是。”竹墨又行一礼,转身退开之时,瞄了一眼后园的湖水。
  波心溶溶,圆月的倒影在边缘轻荡着化开,一波波、一道道的水纹裹着灿光从中心震荡开,依稀可见水下的鱼儿如惊弓之鸟,急速在水波间游来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圈圈荡着的波纹终至平缓,再次在水面凝结成一圆清月,与天际中的银璧交相辉映。
  月光穿透窗扇,投到室内。
  心跳渐渐平息后,陆醒发现臂弯里的这具身体温度消失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变得冰凉。
  他忍不住将她整个儿纳进怀里,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她,温柔地吻她的脸和唇。
  “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冷?”
  李陵只觉筋疲力尽,窝在他怀里没说话,困意袭来,她几乎立刻就陷入沉睡。
  “阿陵……”他低声唤她,“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她眼眸虚虚闭着,迷迷糊糊地说:“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等她回来,我便向她禀明,我们……”
  他后来的话她没听清,直到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半沉入梦境里的她才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如果赶得及……就在茉莉花开的季节,好不好?”他问她,半晌没听到她的回答,他撑起身体,抚摸她的脸颊,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好不好?”
  “哦……好。”她又应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他哭笑不得,“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
  她完全没有回应了,他笑着轻叹一声,搂紧她去了净室。
  净室里有一方宽大的浴池,他打开开关,让温水注满,抱着她沉入水中。
  李陵这会儿睁开了眼睛。
  “我又睡着了?”她不好意思地问。
  “是啊。”陆醒盯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探究的意味。
  她赧然笑道:“哎呀,这段日子熬了好几次夜,是累了些。”
  他轻抚她的发丝,搂住她起身出了浴池,把她送进干净清爽的床褥间,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睡吧。”
  月色如练,透过长窗,静静在屋角洒落一地银辉。
  李陵醒来的时候,茫然了好一阵。夜晚尚未过去,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以往她半夜里醒来,一般会起来喝口水,然后继续睡到天亮,但这次好像不能继续这样睡下去。
  她拥被坐起来,正要去拿叠放在枕边的衣衫,一条手臂横过来揽住她的腰。
  “你去哪里?”陆醒出声问道,声音低哑,带着些许睡意和慵懒。
  她笑道:“趁天还没亮,我回归云楼去,不然天亮之后再走,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他一把拉过她,让她躺在自己胸膛上,手臂紧紧圈在她腰上,“你既来了,就不许走。别人知道又如何?”
  她没坚持,其实她也不想动。
  “那卯时的时候你叫醒我,那时没什么人,我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他不答,只若有所思问道:“你……似乎很容易疲倦?”
  “没有的事,”李陵一口否认,坐起身来,“我本来就有些嗜睡,何况这几日也实在有些劳累。”
  “阿陵,你是不是……”陆醒也坐起来,一条手臂圈住她,审视着她,不知该如何问。
  他总觉得她有一些事瞒着他,但她明显不想说,如果追问她,他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她反感。
  李陵没回答他,披了衣袍下床,拾起散落在角落里的那只酒壶摇了摇,里头还剩了一些,她抿了一口,回到床上。
  她的时间已不多,不必再多一个人为她的离去而难过,等偃师之会结束,她会斩断和他的来往,以免产生更多的羁绊,那样对他们两人都好。
  她今晚其实不该这样和他缠绵,可惜她没控制住,这时后悔也没用了。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尽情享受这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吧。
第十一章
  李陵叹了一声,转身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胸口,仰头瞧着他。
  他马上环住她的背,撩起被褥盖在她肩上。
  他真是好看啊,俊秀的眉眼,英挺的鼻梁,柔软的薄唇,坚毅的下巴,此刻注视她的眼神犹如漾着水波的春池,温暖而让人沉溺。
  “你想不想尝一口?”她道,“很好喝的。”
  他笑了笑,“我从没喝过酒,从小就闻不得酒的气味。”
  “哦?”她诧异,“那你闻不到我身上的酒味吗?”
  她常年喝酒,知道自己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梅花酒的味道。
  “你身上的气味我很喜欢,”他埋头在她颈间闻了闻,“很香,很好闻。”
  她闻言,坏心眼地拿过酒壶含了一口酒压在舌下,寻到他的唇,吻上去。
  他扣住她的后脑,热烈地迎合她,反客为主。
  唇舌交接间,清冽的梅花酒被她一点点地喂哺给他,意乱情迷之中,他没有觉察地吞入喉中。
  片刻后,他停住了,轻轻推开她。
  “李陵,你刚刚喝的酒没吞吗?” 他脸庞变得潮红,眼里荡漾着古怪的神色,“被我吞下去了……”
  她大笑,观察着他的反应,“我是故意的,只一点点酒,应该不碍事——你觉得怎样?很难喝么?”
  他舔了舔唇角,慢慢道:“没品出来,再来一口。”
  她笑着又含了一口,这次他捧住她的脸,舌尖伸进她口中卷着,吸吮着她的整个唇,一点点地把酒吞入自己喉间。
  热意顺着喉咙烧入胸腹,如火烧,如火燎,头昏沉沉的,有些飘飘然,他看着她,觉得酒的味道真不错,尤其是从她口中渡过来。
  有些东西,尝过了才知道它的美妙。
  她微微退开,裹着被子笑意盈盈地看他。
  他拉她过来躺在身侧,迷迷糊糊地说:“让我抱一会儿……”
  她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没一会儿,发觉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她笑着撑起身体注视他片刻,又吻了吻他的脸和唇,这才收拾好自己出了卧室。
  路过外间时,她的目光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停留了片刻,月影已西移,窗前花影摇曳,茉莉香气仍很浓郁。
  她驻足欣赏片刻,一把拿过桌上记满了尺寸的纸,低头走开。
  翌日偃师大会展开第二轮比试。
  三十名参赛的偃师每人都分到东西分馆内的一个房间,用房间内的材料制作一个人偶,时限为三天。
  为防舞弊,每个房间都有专人看守,三天之中,偃师可随意离开房间,但进出都不能携带任何东西,也不能带其他人进去。
  第三日的午时,所有偃师都交出了作品,经过几名大师和驻馆偃师的投票,选出了五名优胜者,李陵果然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决赛资格。
  赛事结束后,已是傍晚,意犹未尽的看客们渐渐散去,花渔在会馆之内设了酒席,笑容满面引众嘉宾和偃师们往青阳主馆内的花厅走。
  他不动声色放慢脚步,与最末的陆醒同行。
  陆醒仍是一身天水色丹青阁制服,翩如浮云,朗若秀树,徐徐而行间极之引人注目。他一面走,一面在人群中寻找着李陵的身影,直到看见她与年行舟相伴而行,方才笑着赞道:“这次偃师之会盛况空前,令人刮目相看,想必此会过后,凤阳城也必将成为中州大地所有偃师心目中的圣地。”
  花渔笑道:“承你吉言。”
  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道:“只可惜含珏大师身染重病,突然暴毙,实在令人惋惜痛心。”
  陆醒收回目光,只看着花渔微笑不语。
  花渔轻叹,“陆阁主,有些事,若是一味深究,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他眼光朝陆醒仍有些僵硬的左臂一扫,“你是聪明人,当知凡事适可而止,明哲保身便好。”
  “我明白。”陆醒颔首一笑。
  花渔目光晦涩,欲言又止,最终向他略一点头,大步走开。
  “花城主!”陆醒叫住他。
  花渔转身,见陆醒目光诚恳,神情凝肃。
  “花兄,”他换了称呼,“与虎谋皮,焉能得其利?剑走偏锋引狼入室,只怕最终会引火烧身,无法全身而退。”
  花渔脸色沉下来,眼中厉色一闪。
  陆醒并不退却,直视着他道:“欲壑难填,积重难返,花兄,悬崖勒马,未必没有转机,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到时悔之晚矣!”
  花渔心潮起伏,眸中厉色褪去,现出一丝迷茫和挣扎。
  陆醒再道:“时移世易,二十年前的经验,如今也许并不管用。”他说完,广袖轻荡,朝花渔深深行了一礼,“我刚说的这些话,还请花兄转告令尊。”
  花渔眼角微微抽搐,几番犹疑,末了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了?”
  “细节并不清楚,”陆醒坦白回答,“但大致情况,已猜出一二。言尽于此,花兄三思。”
  花渔静静盯了他许久,慢慢道:“你就不怕——”
  陆醒笑了笑,打断他,“我既说出来,就自有应对保身之法,何况我知花兄为人素来磊落光明,这事并非出自花兄本意,含珏大师身亡,想必花兄也确是极为痛心的。”
  他停了停,低声道:“这把阴戾之剑,迟早会令花家分崩离析,你们二十年的苦心经营,也会化为镜花水月。”
  他说完,不再停留,迈步往花厅去了,花渔眉心紧凝,呆愣在原地许久。
  席至一半,陆醒叮嘱了李陵几句,找个借口辞了花渔,先回了逐月堂。
  他在议事厅里处理了几桩事务后,竹墨进来了。
  他问道:“如何,有消息了么?”
  竹墨道:“近年来青宴山并没有采购什么珍稀药材,也没有医师在山上常驻,不过八年之前开始,锦烜大师每隔半年便会上一次青宴山。”
  “哦,锦烜大师?”陆醒手指在桌上轻叩,“可有查到她为何人施针?”
  “还没有,”竹墨笑道,“青宴山的人嘴很紧。”
  陆醒颔首,“再查。”
  竹墨退下后,他在议事厅中坐了片刻,回了步雨楼。
  此时落日已沉,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暮色迷蒙,天边却有乌云凝聚,步雨楼外青竹婆娑,沙沙作响。
  他从净室出来,走到卧室之内,取了一件宽大白袍穿上,刚系好衣带,听见窗下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他走到窗前,将虚掩的长窗推开。
  李陵手里拿着一根竹枝,玩着竹枝上的一片细长竹叶,正斜靠在另一扇雕花长窗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探出身去左右看了看,“为何不走正门?”
  她笑道:“难道你不知,夜探香闺,常常都是走的窗户。”
  他长眉轻蹙,“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更何况其一,现在还没到晚上,其二,我这里不是什么香闺。”
  她走了两步,身子靠到他打开的这扇长窗上,手中竹枝伸过来,在他下颌上轻佻地挑了挑,“不是香闺,但有美人呀!”
  他一身白袍,淡雅温润,眉目清隽秀朗,如玉面庞似夜空皎月,不是美人是什么?
  陆醒不说话,下颌微抬,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李陵将手中竹枝往外一丢,“不解风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快下雨了,你不进来么?”
  她不搭话,半靠在窗棱上,抬眼往顶上屋檐一望,又转向青翠竹林,目光在林间那座石亭内停了停,接着又移向那小片湖泊。
  “这里为什么要叫步雨楼?”她问,“因为这片竹林吗?”
  其时斜风摧竹,翠叶沙沙,黯淡天光下,满园修竹如波轻伏,重重叠叠。
  她一身青衣,漆黑发髻间只插了一支碧绿竹簪,斜倚窗前,是这帧清淡的水墨画前醒目亮丽的一道身影。
  陆醒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摇头笑道:“不是。”
  “那为什么?”
  “这座小楼原本是上任堂主所居,他喜好风铃,在屋檐上挂了不少银铃,”他道,“不过我不太喜欢,所以封住了。”
  “那你住了这里,他现在呢?”
  “天地广阔,自有逍遥去处。”
  “哦。”她眸光一黯,垂下眼。
  他将她的细微表情全都看在眼里。
  片刻之后,楼上银铃解封,高高低低的细碎铃声随风荡来,隐隐约约,一时清脆如珠落玉盘,一时又沉凝似雨坠屋廊。
  “好听么?”
  她眼中光芒悄绽,抿嘴笑道:“好听。”
  “那便让它这么响着吧。”他笑道,探身出去,长指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过去。
  天色空蒙,沙沙细雨降临,一阵晚风荡来,斜雨飘洒,将她肩头衣衫飘湿了一片。
  “快进来。”他道,握住她的手腕。
  长窗开得很低,她就着他手臂上的力道,轻轻一纵,立刻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他将窗推上。风雨被关在窗外,她被箍在他怀里。
  幽暗的室内,微有暗光的窗前,两人热情地拥吻在一起。
  沉郁浓重的呼吸,舍不得稍稍离开的唇,都在这个雨夜里烧起隐秘而炽热的火。
  窗外暮色苍茫,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和着晚风拍打着窗,渐渐将那窗纸润得湿沉,楼上银铃击鸣,风雨之中忽高忽低,如潮涌,如歌曼。
  风停雨住的时候,陆醒将半梦半醒的人抱到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去了外室打坐。
  一个时辰后他返回,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他挑眉,“又醒了?怎么,睡不安稳?”
  “嗯,” 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笑道, 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夜太长,总会醒一两次。”
  他坐到床边,俯下身来吻她。
  她的身体仍是很凉,他钻进被中躺下,把她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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