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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亭录——闲雨【完结】

时间:2024-10-17 14:38:39  作者:闲雨【完结】
  “上次我说的事你大概没有听见,”他寻到她一只手握住,浅浅笑道,“我已经去信给我师父,等你师父回山,就去青宴山求亲。”
  她身体一僵,推开他慢慢坐起身来。
  陆醒心往下沉了沉,握住她的手腕,“阿陵……”
  李陵没说话,低垂着头,她穿着他的一件中衣,头发松松束在头顶,几绺散乱发丝散落在颈间,宽大的衣领滑到一边,越发显得颈脖纤细修长。
  他把她揽过来,让她面对自己,抬起她的下颌注视着她的眼睛,“阿陵,你不想和我成婚么?”
  李陵忽然哈哈一笑,两条手臂圈上他的肩膀,“成婚有什么意思?”
  陆醒胸中犹如百爪挠心,但他按捺着,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
  “那你觉得,我们这样算什么?”他眸中的笑意逐渐隐去,脸上神色沉了下来。
  她逼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挤出几丝笑容,“陆醒,不如我们做情人吧?一个月……或者三个月?”
  “情人?一个月?三个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笑了出来,但笑容古怪,语气也有些冷。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一向都是温和的,像是春日里暖风拂过的潇然玉树,清朗俊隽,而在亲密的时刻,他是热情的,体贴的,既烈似暖阳,又柔如春水,即使有时带着几分锐利和强势,但从未让她觉得不适和害怕。
  此刻那双时时漾着波光的眸子注视着她,敛去了闪烁的光芒,沉如深不见底的漆黑渊潭,没有什么波动与情绪,但无端让她觉得心惊肉跳。他唇边仍挂着笑意,但这笑意分明带着几分难堪和嘲讽,还有一丝愤怒。
  她的心狠狠楸了起来,但她保持着笑容,状若轻松地说:“对啊,事先说好,不过是求身体的欢愉而已,我们好聚好散,等倦了的时候,分开也好做朋友。”
  他眼中逐渐结了冰,寒意在他脸上漫开,连那丝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松开她的手,垂下眼帘,长睫盖住了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两道目光。
  李陵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叹息。
  良久,她问道:“你不愿意?”
  陆醒抬起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冷静,声音也很冷静,“我不愿意。”
  她怔了片刻,笑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正好这会儿雨也停了,我离开便是。”
  他衣袍下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但她没看见。
  她下了床,脱去他的中衣,穿上自己的衣服。
  他并没有看她,只凝视着几上的烛火,坐在床边一动也没动。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她说。
  他身躯僵硬,半晌低声回答,“好”。
  出了步雨楼,李陵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把剩余的酒一口喝光。
  雨后夜空如镜,斗转参横,漫天星辰现出耀目辉芒,廊前还有雨珠连绵下落,滴答声回荡在寂静而幽凉的夜里,让即使喝了酒的身体也觉得一阵寒冷。
  她想,这样也好。
  这事本是她的错,她不该招惹他,更不该控制不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如此亲密。
  明知道没有结果,还一步步地靠近他,接受他的热情,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一时的纵意,没有关系。
  当他冷静地拒绝她时,她心里的那丝侥幸如弓弦一般绷断。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是该走了,趁如今还未泥足深陷,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许不久他就会忘了她,毕竟大千红尘,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她不过只是他身边一个短暂驻留的过客。
  离去时的牵扯,少一些是一些吧。
  她也没什么好伤感的,这段时光的欢愉,足以回味很久。
  她回头,再次看了一眼这座小楼,继而抱紧自己双臂,静静离开。
  半夜的时候,花蓁醒了。
  被她一直搂着睡觉的小人偶元宝又不见了。
  她披上衣服,爬过在外床睡着的奶娘,悄悄跑出了屋子。
  她在花园里四处寻找着,终于看见假山下蹲着一个小小人影,那人影正拿树枝在泥地上划着什么。
  小花蓁一噘小嘴,跑上前小声道:“元宝,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听话。”
  她抱起小人偶,扯掉它手中的树枝,“脚都弄脏了,我怎么抱你睡觉?”
  她鼓着两坨圆圆的小脸蛋,往元宝脚下看去,雨后的泥土很湿软,树枝划在上面的痕迹在夜光下异常清晰,花蓁不觉多看了两眼。
  那痕迹并非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线条组成了一幅画,画面上一个女人仰着头,手里举着一个无头小婴儿的身体,正把婴儿的一条手臂咬在嘴里,地上散着几块骨头。
  花蓁吓得哭了起来,脚下一滑,摔倒在泥地上,元宝被甩了出去,砸在假山上,身体被摔破,嘴巴里的牙齿摔了出来,吊在口腔里,脑袋歪在肩膀上。
  花蓁哭得更厉害了,“元宝!”
  她抱着元宝跑回屋子,找了块布把它裹好放在椅子上,抽泣着回到床上。
  明天一定要让爹爹带她去找李偃师把元宝修好,她想。
  屋里的呼吸声渐渐平息下来,外床的奶娘翻了个身,她摸了摸里床正睡得香甜的小人儿,起来喝了口水,看见床边的凳子上散着一块肮脏的花布,不过没在意。
  而此时在花府最隐蔽的幽暗密室里,身躯破碎的元宝正歪在一张凳子上,眼眶里吊着的一粒眼珠子晦暗无光地瞪着前方。
  妬姬起身挑了一下烛火,手伸过来在元宝头顶轻轻抚摸,用有些沙哑的语声安抚它,“摔碎了就摔碎了吧,你现在也不是小孩了……你都快十九岁了。”
  元宝半吊在口腔里的牙齿一张一合,困难而又艰涩地缓慢发声:“我……要最好……最强大的……一定要……能说话……”
  稚嫩的童音此刻听起来异常僵硬和怪异,烛火映照下,小人偶破碎的肢体和面部更是罩着一层邪异阴森的诡秘幽光。
  妬姬拢拢身上的绛红色轻纱,摸了摸腹部,轻声笑道:“快了,既然有人能造出可以发声的人偶,你以后要开口说话不是什么难事。”
  她在小人偶脸上摸了一把,“贪玩也要有个限度,现在快把这副身体送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她舔了舔唇角,“乖,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天亮了,夜雨洗过的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包含着湿气和青枝花树的芳香,渐渐升高的丽阳还没有太炽烈的温度,只悄然蒸腾驱散着无所不在的雾气。
  李陵直睡到近午时才起身,她站在窗前瞧着外头的几株花树,颇有点物是人非之感。
  午间水汽散去,她便慢慢出了归云楼,独自坐在湖边的石凳上。
  湖里的荷叶亭亭玉立,绿意清透,她托腮注视着荷叶上的晶莹水珠,看它们在荷叶上滚来滚去。
  陆醒领着两名剑宗弟子从议事堂内走出,将来访的客人送去丹青阁大门。
  远远经过湖边时,他并未停留,也未曾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将客人送至门口,抱拳行礼,郑重道:“幽煌果之事,还请顾兄暂且不要告知他人,只需贵派掌门知晓便好。”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此处只是丹青阁一个分堂,未免势单力薄,天渊派能从旁协助最好不过。”
  天渊派峰主顾丹回礼笑道:“此种邪物,原就不该出现于此,而且若是宣扬出去,落在有心之人耳里,恐更会引起血雨腥风,陆阁主放心,这事并非丹青阁一阁之事,守护碧云洲的安全,我们都义不容辞,只是……老城主一意孤行,恐怕有点难办,陆阁主有何打算?”
  陆醒道:“对方虚实一时还难以摸清,且不知魔界来客真正意图,花府外我已派人驻守监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我们可以做好准备,待我寻到合适的时机,便会发出信号,将之从花府引出,一举剿灭,并毁去这批幽煌果。”
  顾丹思忖着点头,“好,我回去便转告掌门,陆阁主,告辞。”
  陆醒送走他,掉头进门。
第十二章
  湖边柳荫下,青衣女子仍然坐在石凳上出神。
  陆醒脚步一顿,随即偏头对身后剑堂弟子道:“随我来。”
  李陵转过头,正看见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她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觉得坐在这里有些无趣,正起身要走,一名丹青阁女弟子上前笑道:“李姑娘,外头花二公子找您。”
  李陵忙道:“请他进来,有劳姐姐了。”
  不一会儿花泽领着小花蓁过来了,花蓁哭丧着脸,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李陵在她头顶摸了摸,“怎么了?”
  花蓁打开布包,把元宝破碎的身体捧出来,满含期待地望着她,“李偃师,你能把元宝修好吗?”
  李陵惊呼一声,“哎呀,怎么摔成这样?”
  花蓁嘴角朝下一扁,正想放声大哭,却见李偃师笑着朝她眨眨眼睛,“摔得好,咱们现在就来把它做得更结实一些。”
  花蓁破涕而笑,李陵摸出袖中一枚细长小巧的银剪,细心地把人偶肢体断裂处还连接的部分剪开。
  花泽坐在一边,四处看了看,“陆醒呢?我来了,怎么他也不出来招呼我?”
  李陵手中动作不停,只弯眸笑道:“陆阁主有事要忙吧。”
  花泽不置可否,正好一名丹青阁弟子送茶过来,他大大咧咧道:“你们阁主呢?烦请他来一下。”
  片刻后陆醒从议事堂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撩袍坐到李陵对面。
  “怎么,花城主允你出来了?”他对花泽笑道。
  花泽摸出怀中一个小卷轴递给他,“拿去,你要的密室地图。”
  “多谢。”陆醒接过。
  花泽不满地说:“我爹和我大哥要知道我这么做,准得杀了我不可。”
  陆醒微微一笑,“你这是为他们好,想必你也不想看他们落得含珏大师的下场。”
  “名利皆是浮云,小命最重要。”花泽唉声叹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花蓁突然问道:“李偃师,你能让元宝多讲几个故事吗?”
  “可以呀,”李陵笑道,“不过要多费几天功夫。”
  “这很难吗?”花蓁嘟起小嘴,“可是元宝明明会讲其他话呀。”
  李陵手中动作停住,“会讲其他话?蓁儿是不是听错了?没有经过编排,元宝讲不出其他话。”
  另两人也吃了一惊,六只眼睛同时盯着小花蓁。
  花蓁认真地点点头,“它就是会讲,有天晚上我听见它在说:我很闷,我很难受,我要出去。”
  花泽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忙将女儿身体扭过来,“蓁儿,你不是在做梦吧?”
  花蓁喊道:“不是!元宝就是会说其他话,它还会画画。”
  “画画?”李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陆醒。
  他垂眸凝思,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笔,递给花蓁,“蓁儿画来看看。”
  花蓁摇摇头,走到一边,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几人忙凑过去看,花蓁笔划稚嫩,但能看出大致的画面内容。
  随着画面的显现,花泽后背一阵发凉,他抬起头,与陆醒对视一眼。
  他擦擦额角上的汗,喃喃道:“天啊……可能是那种东西……妬姬养成了它……”
  陆醒神色严肃,看着花泽,“花兄,你见闻广博,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花泽定定神,端起石桌上的茶盏灌了一大口,这才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毕竟只有魔界才有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在魔界被叫做狁,它从自身母体中孕育出来,极端凶戾,力量强横,但是没有形体,除了它的母体,没有任何活体可以容纳它,怪不得……怪不得……”
  他只觉一阵后怕,忙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抱住,恳切地看着陆醒,“陆老弟,你这里……”
  陆醒点点头,“我让人给你们收拾地方,再让人把嫂子接过来。”
  花泽眼角微颤,沉默一会儿,才道:“瑾娘和蓁儿暂时在你这里借住,我还是得回去——我爹和大哥,也许还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陆醒默然点头,唤来弟子把花蓁领到一边玩,这才替花泽续了茶水,问道:“花兄能详细说一说么?”
  花泽已冷静下来,他喝了口茶,恢复了说书人的口若悬河。
  “我曾听以前一个老前辈讲过,魔洲大陆近三百年来,出现过几次狁,每一次这种东西的出现,都搅得魔界大乱,堪称天翻地覆,令魔界君主非常头疼。”
  李陵一面修补小人偶,一面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这种狁的培养极其不易,首先,它得由一定体质的母体孕育胎身,而且在孕育的过程中,母体必须受到千般折磨,万般摧残,母体所含的恐惧、憎恨、怨毒和戾气才会转嫁到胎儿身上,这个胎儿,甚至还在母体体内的时候,就拥有强大的煞气,很多母体承受不住,可能在孕育它的过程中就会死去。”
  陆醒想起水井下看到的那几幅画面,点点头。
  花泽叹了一声,继续道:“经历千难万险后,母体诞下婴胎,又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婴胎吞食下肚——这又是一个关口,就算孕育的是个邪物,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很多女人,对着婴胎都下不了口,三日一过,再吞食婴胎也养不成狁了。”
  李陵听得遍身阴寒,忍不住取下酒壶喝了一口,她对面的陆醒看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开。
  “婴胎被吞食后,从此便会在母体内展开长期的蛰伏培养过程,它与母体共存,但又相互争夺身体的主导权,随着狁一天天的成熟,母体的意志几乎被掠夺殆尽,能坚持到狁最终养成的几乎没有,狁最终养成后,可以脱离母体,但因为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容纳它,所以它最终会回到母体,杀掉母体,完全掌控母体的身体,而被狁掌握的这具身体,几乎可以达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境地。”
  花泽一口气说完,将茶水咕嘟嘟喝干。
  “所以妬姬急着为她体内的狁找一个可以容纳它的身体,这才打主意到了没有生命的人偶身上。”陆醒推断。
  “对,”花泽深吸一口气,“人偶虽不如真的人,但做得好的人偶不仅有坚固的身体,可以自由活动的四肢,并且拥有一定的技能,妬姬要想活命,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也许这也是妬姬逃来中州的原因之一,”陆醒思索着说,“魔洲大陆没有好的人偶师,她来中州后,可能找过了很多偃师,最后才找上了含珏,但是,含珏做出来的人偶也无法达到她和那只狁的要求,至少……没有发音的构造,不能说话。”
  他说到这里,花泽额上顿时冷汗迭出,“是啊,所以它发现元宝会说话,马上就进入了元宝身体,天啊,蓁儿还抱着它睡了好几个晚上!”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远处玩耍的花蓁身上,又转到地上花蓁用树枝画的那幅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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