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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亭录——闲雨【完结】

时间:2024-10-17 14:38:39  作者:闲雨【完结】
  “我说了不用的。”她重复道,再是一拳打来,这回薛铮已有了准备,直接闪身一避,五指快如闪电擒住她的手腕。
  她体内内息乱窜,一时挣脱不开,便伸脚往他腿上踢去。
  少年心中血性被激起,阴沉着脸放了她的手腕去捞她的脚,不由分说将她横空抱起,不过走了两步,胸腹之间已经挨了她不下七八拳。
  他直接将她抵在旁边的一个木箱上,双手将她手腕钳制在身体两边,贴着她的耳根道:“两个时辰之后船就会到达风回岛,你确定在那之前你可以调整好内息?”
  年行舟不说话了,喘着气与他对视。
  两人鼻息交错,他颊畔的湿发垂入她颈间,冰凉湿漉地撩着肌肤,既痒又麻。
  “听着,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冷声道:“可如今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既说好要共修剑法,那便不要耽误,能以最快的速度练成剑法,对你对我都好。”
  片刻后年行舟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无可奈何地道:“那你放开我,我先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你这么抓着我,有点疼。”
  “抱歉,”他赶紧松开她,朝甲板一头偏了偏头,“那边有药箱,我来替你包扎。”
  她瞪了他一眼,“不用你,我自己来。”
  “不用就不用。”他下颌紧绷,掉头往铺好衣物的地方走去。
  夜已经很深,幽暗广袤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澜,风向有了变化。
  星隐云涌,潮湿的海风带着凉意扑上甲板,风帆鼓出最大的弧度,海船在波涛中破浪前行,船身微微跌宕着,航线早已偏离。
  但并没有人去调整风帆。
  两人躲避着对方的目光,尽力减少碰触,只是,目光不经意撞上的时候,她还是清楚看见夜光之下,少年不复清冷的眉目以及他颊上和耳下漫开的羞涩红晕。
  天地广阔,大海无垠,黑暗之中云涌风疾,沉沉遥夜即将走到尽头。
  至刚至烈和极阴极柔的气流不断循环着,她体内的望舒功法竟不知不觉破开藩篱,隐隐将要突破第四重。
  她停止了功法运转,薛铮马上感觉到了,进退两难之时,她低声道:“你的羲和功法尚浅,这时如果继续,会被我的望舒功法吞噬……”
  他沉默着离开,两个人仍是没有看对方,微微发烧的脸颊被海风一吹,即刻恢复如常。
  天光大亮时,风帆被重新调好,船身在无垠的海面上慢慢转了个方位。
  金色阳光洒在船头,薛铮微眯着眼,迎着阳光望向海平面。
  如果航线未偏,原本这时应该可以到达风回岛附近的,如今看情形,估计要再绕两个时辰。
  他晦涩的目光转到下方甲板上,年行舟裹着几层衣袍,正在阳光下沉睡。
  片刻后,他将眼光转向茫茫海天尽头,还看不到影子的白慕山脉方向。
第五章
  长空澄澈,万里无云,海水粼粼泛着金光,而远处的海平面倒映着碧蓝天空,湛蓝深透,一望无际。
  薛铮收回目光,发现睡着的人已经醒了,正裹着衣袍坐在甲板上,拿他放在旁边的水碗喝水。
  她喝干碗中之水,眯眼看了看控帆台,抬手指着一面帆道:“把那面升起来。”
  薛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依言升起一面弧面风帆。
  调整好后他跳下控帆台,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常常在海上驾船航行吗?”他拿过一边的水瓮,往碗里添水。
  “嗯,”她伸了个懒腰,取下发簪把头发打散开来,“跟师父去青宴山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海边。”
  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茂盛而蓬勃,阳光下泛着柔亮的光芒。
  薛铮的目光从她发丝上移开,有几分兴趣地说:“讲给我听听。”
  她皱着眉,勉力抬起手臂把头发重新挽好,看他一眼,“你想听么?”
  “当然。”他对她了解不多,对她的身世也有些好奇。
  短短几日之内,他的命运和眼前这位姑娘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不管他愿不愿意,事实已是如此,他无法挣扎,为了羲和剑法亦不想挣扎。
  既然这样,相互多了解一些,或许能让彼此之间的相处更融洽。
  何况在他被这个世界抛弃,身处茫茫海天之间时,她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年行舟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茫茫大海。
  “我出生在天栩洲黑虚之海旁的一个小渔村里,村里的人都靠打鱼谋生,”她徐徐开了口,陷入遥远的往事之中,“我八岁的时候,全村的人在一天夜里被全数杀尽,我爹娘也不能幸免,而我因为和玩伴捉迷藏躲在水缸里,逃过了这一劫。”
  薛铮动容,略带诧异地注视着她,而她面容平静,眼眸里也没什么波澜。
  “我把村里人的尸体都搬在一起烧掉了,从那以后,我一个人生活在村子里,自己出海打鱼,直到两年后我师父路过那里,收我为徒,才带我回了碧云洲的青宴山。”
  “难道你从十岁之时才开始练剑?”他十分震惊,简直不能相信。
  她摇了摇头,“我爹娘本是天栩洲一个剑宗门派的弟子,因与门派的掌权者产生了一些冲突,所以隐居在那里,我五岁之时便跟着爹娘修习剑术,在上青宴山之前就有一些基础。”
  “原来如此,”他点头,“后来呢?”
  “师父传给我宴山剑法,师姐们也都很爱护我,在青宴山上我过得很快乐。”她微微笑了笑,忆起师门内的温馨往事,脸上神色变得柔和起来。
  “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我还有三个师姐,她们都很美,也很有趣,各有所长,”她唇角浮出一丝笑意,“只是二师姐去了魔界,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却又来了崇清洲,说起来我们很久都没见过了。”
  薛铮也不由被她感染,脸上神情也有了几分明朗。
  年行舟的目光落在身畔的软剑上,伸手将剑拿过来,缓缓抽出长剑。金阳映照下,三尺剑身反射出灼目光芒,映在她眼中。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她喃喃道,“如果我八岁那年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和精妙的剑术,就可以阻止那场惨祸,可惜——”
  剑乃短兵之祖,百刃之君,她崇尚剑道,深深为剑所代表的那种刚直不阿、勇往直前,进可镇邪斩妖,退可修心养性的精神着迷,也沉醉于博大精深,浩如烟波的剑术之海中,追求形神相应,动静互制,长于变化,出奇制胜的精妙剑法。
  她更渴求的是剑所代表的那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一剑破万法,豪迈与优雅并济,轻快自如,单纯直接。有了这种随心所欲的力量,她可以保护好自己,也可以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个人,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薛铮目光从她手中的软剑转到她脸庞上,低声问:“杀了你们全村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她转过头来,眼中闪现出一丝厉色,“渠山氏,你听说过吗?”
  “渠山氏?”他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听说这是个古老神秘的家族,族中人人都是修习剑术的天才,剑术精深无人可敌,但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隐在何方,更多人认为他们只是一种传说而已。”
  “那不是传说,”她语气变得冰冷,“渠山氏是真的存在,这一族的确人人都是天才,但他们修的剑是邪剑,许多无头无尾的惨案,其实都是他们所为。”
  “杀了你们全村的,就是渠山氏的人?”他问。
  “是。”她怅然道,“只是我现在力量还很弱,而且追查了很久,还是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
  她笑了笑,“所以我并不勉强自己,现在对我来说,守好自己,守好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会找到渠山氏,替全村的人报仇。”
  “所以你一定要修成望舒剑法?”
  “是。”她看了他片刻,道:“我的故事说完了,说说你吧。”
  他苦笑,“我有什么好说的?大部分你都知道了。”
  他目光转向辽阔海域,站起身来,“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到风回岛了,我们不能进港口,在附近一个地方靠岸,想办法找艘渔船。”
  “好。”她也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明月宗弟子制服整理了一下,那衣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她拿条腰带系上,朝他望来。
  他弯腰拿起地板上的铁剑,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来,细细地拭擦着。
  年行舟瞧着他的动作,有点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总拿这把铁剑?”
  她现在手中拿的三尺软剑是师父秦惜晚用凝山铁矿混合天际陨石请铸剑大师青挽替她铸造的,无论用材,还是铸剑手法工艺,都堪称无价之宝,而他手中这把铁剑看起来平平无奇,极之普通。
  薛铮若有所思地瞧着手中的铁剑,“这把剑是十三岁那年我悟出潮生剑法时师父交给我的,他告诉我,无论怎样,都不要丢掉这把剑,有朝一日,或许能凭此剑得到一个人的帮助。”
  他语声低下去,目光中显出迷惘哀伤之色,“所以我怎么也想不通师父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海天辽阔,远处的湛蓝海水间,有海鸟嬉戏飞过,阳光和煦,海潮举浪扑来,一阵阵拍打着船舷。
  年行舟转换了话题,“你现在开始修习羲和剑法,进展应该比我快。”
  他注意力果然立刻转到了这上面,抬头朝她望来。
  “我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把望舒功法修到了第三重,”她道,“但因为之前不知道望舒剑法必须和羲和剑法合修,所以走了很多弯路,也浪费了不少精力和时间,你和我不同。”
  他默然点头。
  “我不会轻易再引动望舒功法,也会停下来等你赶上我的进度,”她正色道,“这两次虽然有你帮忙把岔息重新压制下去,但我的问题并没有彻底解决,何况功法境界不同,双修起到的效果也就不佳,稍有不慎,功法境界低的一方还存在被化去功力的危险,只有等你赶上来,我们两人才能在对等的情况下彻底调整内息,继续下一个境界。”
  “好,我会尽快赶上来,”他嘴唇紧抿,好胜心被激起,“很快。”
  一个时辰后,薛铮在白慕山脉附近寻了一处偏僻之所,让海船靠岸,二人收拾了东西下船,沿着海岸徒步行了十数里,找到一处渔民歇息之地,年行舟取了随身携带的金子租了一艘渔船,又买了两身渔民的服饰,和薛铮把身上的明月宗弟子制服换下。
  两人驾驶着渔船于傍晚时分进了风回城的一个渔港,拉低头上的斗笠,混在一批收工回城的渔民中间大摇大摆进了风回城。
  风回城背靠百慕山脉,前临长清海,是一个很繁华的岛上城镇,城中街道四通八达,店铺林立,居民众多,即使已是傍晚,街道上仍然是店旗飘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城中随处可见明月宗弟子的身影,风回城本就隶属明月宗管辖,城中的治安也由明月宗派遣弟子轮班维护,城中秩序井然,居民虽多,但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薛铮领年行舟去了一处渔民聚居的小巷,两人坐在一处食摊前,大大方方地取了头上的斗笠,喝着热气腾腾的鱼汤。
  不远处正有两名明月宗弟子在巡逻,时不时朝这边看一眼,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凑在食摊前的一堆渔民里,就有如今明月宗正在通缉的两个人。
  “有住的地方吗?”年行舟问薛铮。
  薛铮点头,“有,师父之前曾在城里置下一处小院,说是为一位朋友准备的,这事只有我知道。”
  “安全么?”
  “嗯,”他放下碗,“走吧。”
  两人重新戴好斗笠,出了小巷,年行舟先去了她之前住过的那个小客栈,把寄存在掌柜那里的东西取回。
  薛铮领她去了城东的一处住宅,宅子隐在几个生意兴隆的店铺之间,周围虽嘈杂不堪,倒是个不易引起明月宗注意的地方。
  宅子不过三个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但各种器物倒是一应俱全,也设有厨房和净室,看上去也算干净整洁,居住完全不成问题,年行舟不禁奇道:“准备得如此周全,你师父的朋友是何人?”
  薛铮摇头,“不知道,他吩咐我时不时过来打扫一下,说他这个朋友随时可能会来,只要我不许向其他人透露这事,别的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他略略把院子打扫了一下,到水井处绞了一桶清水上来,道:“你好好休息吧,如果饿了,厨房里有米粮。”
  “你要做什么去?”
  他道:“我去指剑峰看看,找些线索——另外,算起来今日是师父过世第七天,今晨应该入殓,入殓后灵堂不会有太多人,也许在下葬之前,能趁着这个机会看上他一眼。”
  年行舟想了想,“那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他略有些犹豫,她已将客栈拿回来的包袱背上,走进屋里把门掩上。
  薛铮在院子里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去要妥当些,他走到门边,见门未锁上,便推门进去,道:“行舟——”
  她正在换衣服,上衣已脱下,手里拿着长长的布条往肋下缠,应声朝他望过来。
  “你进来都不敲门的吗?” 年行舟瞪他一眼。
  “抱……抱歉。”少年一下涨红了脸,赶紧撇开目光。
  他退出门外,正要关门,她已转过身去,“我手不太方便,你既进来了,就帮我缠吧,用点力。”
  既然更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她觉得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好。”薛铮只得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走到她身后。
  他接过她手中的布条,站在她身后,一圈一圈地拉紧、缠好。
  “为什么你要裹上这个?不疼么?”他犹豫着问她,惯常清冽的嗓音此时有一丝低哑。
  “不方便。”年行舟回答。
  “不方便?”他想了想明白过来,没再继续追问,然而心跳不受控制,喉咙也有点发干。
  已是黄昏,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仍有余烬,绛红的一线云浮展在远处的山峰上,屋里是暗沉的昏黄,她微抬着手臂,每绕过一圈,他的手便从她肋下伸过来,动作有点僵硬,但还算稳健,尽量避免碰到她。
  他垂着头,呼吸就贴在她耳际,热息撩起她散乱的发丝,她后悔了,觉得不该让他帮忙,所幸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缠好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一丝压抑和紧绷。
  “头上有勾扣,扣好就行。”她道。
  他依言在她背后摸索着,扣好勾扣。
  他并没有马上退开,安静的室内,可以听见他比平常更重的呼吸声,她也没有转过身去,但似乎有灼人的视线在她后背、颈下流连,痒痒的,麻麻的,像有蚂蚁在爬。
  “谢谢。”她走开两步,拿过放在椅子靠背上的上衣穿上,这才抬眼看了看他。
  少年的双颊仍飞着霞色,见她目光投来,忙局促地转开脸去。
  “你刚要说什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但见她已经穿好了夜行衣,便改了主意,道:“没什么,准备好了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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