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池野顺着食堂门口看过去,大锅饭的灶台前面站着熟悉的纤细身影,瓷白的手腕紧紧抓着长锅铲。
很显然她对检查的公社同志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较劲儿般拼命搅和着面糊。
她脚下小板凳晃悠悠的,方池野担心她一头栽进锅里。
进去后,听到公社同志并没有丸子说的在骂人,而是苦口婆心地说:“我都看到有几位大娘过来打两次饭了,还有那位姓孙的大娘,她不光吃,还往兜里揣野菜馅饼。哪有这样吃忆苦思甜饭的啊。”
苏蕊倔生生地说:“怎么就不能做的好吃点?又不是饥荒年里的厨子都死绝了,明明能做的好吃,为什么非要往难吃的做?”
公社同志是为年轻干部,拿不准苏蕊的路数。苦口婆心说了一圈,苏蕊不为所动。
公社同志便要自己动手,往大锅里倒醋。不吃馊的,可以吃醋吧?
他刚拿起醋瓶子,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抓住。
方池野说:“这闻起来味道就不对,怎么可能好吃。再往里面加醋老百姓都不吃了,那不就把粮食都浪费了。”
公社同志闹不懂苏蕊的路数,更不会懂方池野的路数。
秦山当即抓起野菜馅饼,里面香气扑鼻,咬上一口外酥里香:“哎哟喂,这也太难吃了,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烙饼。”
丸子趁机挤进来,秦山递过来给她咬了一大口,孩子吃的吧唧嘴:“难吃,难吃死了!宋大娘你说呢?”
刚接过野菜馅饼的宋大娘大嗓门喊道:“真她爹的难吃!”
苏蕊:“......”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方池野见她小脸抽搐低头望着一锅野心之作,明白小姑娘这是怀疑人生了。
怕她抓起醋瓶子要往里头倒,旁边站着的公社同志慌忙把醋瓶子抢到手上说:“别介啊,都这么难吃了,其他同志不吃了怎么办?!”
“我没想倒醋。”苏蕊伤心欲绝,待到方池野将公社同志哄出去,秦山赶紧过来说:“快快,给公社同志特制一份!”
这事找她干就对了。
苏蕊倏地站起来:“咋做?”
秦山说:“馊的糙的烂的,管他什么,塞到面饼里头烙上。”
“好!”苏蕊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小手飞快地烙饼,贴在锅里两块。转头哄着人出去的方池野进来,苏蕊看到公社同志抽完烟了,端着特制馅饼过去说:“同志,你也吃点吧,吃饱了咱们好继续革命啊。”
公社同志严肃地点点头,接过烙饼咬了一口,嚯,没等咽下去,先冲出去吐掉了。
他见边上妇女儿童们吃的怪香的,不服气,又咬了一口,马上又吐了。吐完眼泪含在眼圈里打转。
怪不得苏蕊同志发脾气,这样的烙饼已经够难吃了。难为她们吃的那么香,小坝村的忆苦思甜的精神传达的到位、非常到位!
在食堂屋里。
“纯用铁锅烙的能这么酥脆?”秦山一连吃了六七个,要不是怕老百姓不够吃,他还能再吃这么多。
方池野把公社干部送到赵阿姐那边,回来以后还以为没有野菜馅饼。
见到苏蕊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走到食堂里头从橱柜里端出两个扣在一起的大海碗,打开以后,热腾腾的香味在他鼻下流转。
此时此刻,小姑娘捧着野菜馅饼像是捧着天大的好吃的,眼神闪亮亮地望着他说:“这锅馅儿特多,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快尝尝,要是冷了我再给你溜个锅。”
方池野怔愣地望着她,一时忘记如何反应。
苏蕊没发现他的表情,踮起脚往他身后看了看,抠抠搜搜从灶台边的小坛子里夹出一根腌黄瓜条,想了想又给他加上一根:“快夹上解腻,别人我还不给呢。”
方池野被催着咬下一大口,当即酸的眼泪要冒出来。
苏蕊还在问:“好吃不好吃?”
方池野说:“好吃。”
苏蕊笑了:“必须好吃。”
见她笑了,方池野也笑了。
又咬下一口烙饼,他不觉得黄瓜酸,反而觉得挺甜的。
第23章
“小苏同志, 棉花买回来!”外头有妇女喊着,苏蕊闻言让方池野先吃,自己哒哒哒跑了出去。
躲在一旁又摸了块烙饼的秦山, 嚼着烙饼来到方池野身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苏蕊的背影, 应该是得了好棉花, 小脸喜笑颜开的。
“也厉害啊,干这么多活, 挺有精神头的。”
方池野t吃下最后一口烙饼,见秦山想要摸苏蕊的咸菜坛子, 打掉他的手, 架着他往外面走。
秦山怒道:“我吃根腌黄瓜不成吗?”
方池野说:“你配吗?”
秦山说:“我不配, 你就配?我可看到她谁都不给,给了你两根!”
方池野说:“你也知道她谁都不给就给我了?”
秦山顿时哑然,不用他吃, 他已经闻到空气中的酸腐味。
苏蕊本来只打算做一床棉被,也已经做好了。可这不是又发钱了嘛, 干脆想着把褥子也给换新的。
陈年的褥子已经不保暖, 拿起来沉甸甸很唬人, 其实一点保暖效果都没有。原先的棉被也是这样,压在身上她老做噩梦。
今儿知道张婶子坐驴车赶集,便托她帮忙带三斤棉花回来。
褥子不比棉被要一张整棉布,她攒的那些碎花布头都能用上,花花绿绿的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她只管暖和就好。
她想着今年会过个暖和年, 小脸非常高兴。
张婶子得意地说:“是托我表姑买的,她在棉花店有熟人。都是今年的新棉花, 你看不用弹就宣软。”
苏蕊说:“这样式的最好啦,张婶子我识货着呢。给,鸡蛋给我外甥女吃了。今天陪着你上街,她也累坏啦。”
张婶子不要鸡蛋,苏蕊就往小女孩手里塞,几个人就在食堂外面拉拉扯扯半天。
站在一旁的方池野见了,眉眼染上笑意。
张婶子跟苏蕊说着话,忽然看到传说中的部队首长在一边听着,顿感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哟,我们这家长里短的,听了没意思啊。”
方池野接茬说:“挺好的,很有烟火气。”
张婶子目光刚从方池野俊脸上挪下来,看到苏蕊飞快地剥好鸡蛋塞到女孩嘴里,她哭笑不得地说:“慢点吃,别噎着。”
方池野在这边站了会儿,准备回部队。
苏蕊赶紧叫住他:“你等等。”
她做给叶迟放的棉帽,还有给方池野的厚鞋垫正好能给出去。
她临时跑回家,又跑回食堂,气喘吁吁地提着筐说:“拿走、别让别人看到了。”
方池野意外地说:“真给我准备谢礼了?”
苏蕊说:“可不是么,还有给叶同志的,麻烦你帮我转交...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寄个包裹也行。”
方池野接过筐,看到一针一线缝制的物件,笑着说:“方便,都给我吧。”
苏蕊挠挠头说:“那个,我想问问叶同志在具体哪个位置呀?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的,就是有些好奇。”
方池野能把叶迟放的信给她,那就是说明叶迟放也在最近几批的劳改犯当中。她听说劳改犯分作两个地方进行劳改活动,一边是□□、文化犯,一边是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性质大不一样。
方池野沉默了下,迟疑地说:“真的可以不说?”
他不愿意骗苏蕊,谎言只能用谎言来弥补。
苏蕊虽然有点失望,不过也理解,这种事的确不能随便说出来:“没事的。”
方池野环视周围,有几个晚来吃饭的妇女,不知为什么,她们都在偷偷看着他。
“能不能到那边去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方池野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他就是叶迟放的事情跟苏蕊说。
苏蕊望着他说:“好啊,要很久吗?要是很久我就先把锅泡上。”
方池野说:“用不了很久,也可能会需要点时间。”
主要是要解释这件事,前后因果关系,他快要弄清楚了,但是跟苏蕊解释,可能要花点时间。
苏蕊说:“好,那就到那边吧,待会我还要去孤寡老人家慰问,咱们快点。”
方池野顺着她的方向,走过升旗台,后面是一片废弃的花园。花园土地应当被重新耕种过,边上翻着干枯的地瓜叶。
方池野没走两步,秦山从村委会办公室跑出来:“老方,速回部队,有任务!”
方池野站住脚,垂在裤缝边的手指搓了搓。
苏蕊见他有任务,她自己也有事,虽然不知道方池野要跟她谈什么,她野性的第六感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顺水推舟地说:“要不你先忙,等你下次过来再说?”
方池野今天也没准备,想着小姑娘本来挺快乐的,要是惹得她心情不好,他也有罪过,反正晚不了几天,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秦山开车频频看着副驾驶,方池野受不了说:“好好看路,不然下次让汽车班小金开,你老实坐着。”
方池野腿上放着格格不入的竹筐,竹筐外围用一圈粉色碎花布兜着,竹篮把手用嫩黄色的布块裹着,一阵一阵冒着香味。
“你抱着什么东西?”
方池野不瞒着他,拿出厚实的鞋垫仔细看了看,上面绣的红牡丹娇艳欲滴,就跟绣她的人一样。他哪里舍得踩着穿。
想到这一层,方池野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阴晴不定的?”秦山说:“不就是双鞋垫吗?我又不跟你抢。”
方池野说:“你抢一个试试。”
秦山认命地说:“行吧,我也抢不过你。那还有什么东西啊?费大劲儿装个筐里,怕被人见着?”
方池野拿出厚实的棉帽,上面细密的针脚全是小姑娘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他感叹地说:“这是苏蕊同志让我捎带给叶迟放的。”
秦山怔了下,然后哈哈哈大笑。
方池野不明所以。
秦山说:“给叶迟放的好歹是厚棉帽,给你的就一双鞋垫,你可真好打发。”
虽然都是一个人,方池野隐约感受到小姑娘的...厚此薄彼。
回去的路上,秦山再没听到方池野说一句话。
方池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专心开车。然而内心却在打鼓,老方这个劲儿不对呀。
***
苏嫦娥蹲在爱民路上。
路修好后,动不动有战士在路上经过。或是跑步、或是出门办事,苏嫦娥便独自在路边坐着,希望有军人跟她说说话,好能打听打听战欢的事。
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思,每天都偷摸涂着红嘴唇,像个红嘴鸥似得蹲在路边,让人见了她也离得远远的。
苏红佩下午没见她,一路找过来喊她去听宣传课:“还不快回去,要是遇到赵阿姐点名,你不在肯定会被批评。”
苏嫦娥吐掉嘴里的草叶子,站起来拍拍膝盖说:“纪律严明就是好啊,老娘打听个人,打听三天没一个过来搭腔的。”
苏红佩推了她一把:“没大没小的。过来搞建设的军人全都是出类拔萃的革命战士,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来啊?没见着他们都背着枪弹,这都是人命关天的事,谁能轻易告诉你。”
苏嫦娥蹲的有些恼火,泄气地说:“要是再问不到,我就找别人处对象去。方团长也没跟他似得,成日里神神秘秘的。”
苏红佩低头咽了咽吐沫,再抬起头说:“也是的,处对象也讲究个缘分,你说呢?”
苏嫦娥猛地转头看她,冷笑道:“我知道苏蕊嫉妒我找个军官当对象,本以为你不会嫉妒,原来你也在嫉妒我,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让我们干脆分手?”
这话太刺耳,苏红佩涨红着脸说:“我是想你们都过上好日子,谁会嫉妒你。”
苏嫦娥说:“我嫁给军官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红佩咬着嘴唇半晌说:“你知道找军官就能过上好日子,为什么还要给小妹介绍个劳改犯?”
苏嫦娥说:“我乐意。”
苏红佩说:“你乐意?就为了你乐意,你要把她一辈子推到龙潭虎穴里?”
苏嫦娥嬉笑着说:“对呀,看她过得不如我,我就高兴。”
苏红佩深深吸了口气,她认真地说:“我劝你跟她道歉,咱们一家人总会想办法把劳改犯甩掉。”
苏嫦娥不做声。
苏红佩又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劝你了。”
苏嫦娥说:“人家俩人打得火热,用不上咱们分开。说不定真成了一对佳偶。你看她当了干部,以身作则娶个思想落后的同志进行改造,岂不是为她以后当官的路打下先进的基础嘛。”
“有个劳改犯当丈夫还当什么官?根本过不了组织审查。”苏红佩被她的话刺激的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说:“你小心会后悔。”
苏嫦娥冷笑着说:“不巧,我做事就不会后悔。你以后也别再跟我说,翻来覆去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她们说着话,远处走来两位战士。他们见到苏嫦娥在,相互看了眼,客客气气地走上前:“请问是苏同志t吗?”
苏嫦娥酸溜溜地说:“你别找错人,我叫苏嫦娥,可不叫苏蕊。”
“你好苏同志,我叫程毅。”程毅有些尴尬往旁边看了看,旁边的战士摇摇头。
苏嫦娥看到程毅肩膀上的孤零零的一道杠,撇撇嘴说:“有什么事?”
程毅跟战友是想问问照片上那位女同志是否在这里,之前有人见过。不过眼前的女同志心情不是很好,他也就算了。
当他和战友要走,苏嫦娥又叫住他说:“喂,我跟你们打听个事。”
程毅说:“什么事?”
苏嫦娥说:“你认识一个叫战欢的吗?”
她光顾着说,没发觉身后苏红佩的紧张。
程毅摇头:“我不认识。”
苏嫦娥说:“你们也要找人?”
程毅又看了边上的战士一眼,想了想说:“你刚才说的苏蕊同志,是不是很漂亮上进的一位女同志?经常在这边修路?”
苏嫦娥说:“我随口说的,谁知道苏蕊是谁。你问这人要做什么?”
程毅不好意思说自己对那张照片上的姑娘一见钟情,听说在这里出现过,赶紧请假出来。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等他过来这边修路的同志都已经回去了。
程毅边上的战士倒是机灵些,看苏嫦娥的样子不像是不认识那位女同志,斟酌着说:“小坝村的村花你认识吗?”
苏红佩拉住苏嫦娥,自己先开口:“我小妹倒是被人叫过村花,说来挺不好意思的。”
程毅眼睛亮了,露出健康的大白牙笑着说:“原来真姓苏。”说着,他挠挠后脑勺说:“请问她...她有对象了吗?”
苏嫦娥刚想说苏蕊跟劳改犯处着呢,被苏红佩拦下来,苏红佩跟程毅他们说:“有了,相处的挺好,别的事情我也不好继续跟你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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