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次三番被一个小辈拂了面子,徐昌平气得脸色涨红,那双阴毒的眼睛犹如恶蛇,嗟咬唇齿:“你当真一丝师门情谊都不顾?”
这会子功夫,林间道中已聚集了不少看戏之人,指点颇多。
早秋的微风习习,丝丝凉意入骨,桃花的花瓣和落叶落了一地,一片花瓣正好从他眼睑处拂过,带来清淡的香气。
而今他每日都会想到宋弋清,练剑时会想,进食时会想,触景生情时更会。
原来她身上那股淡香中,有一缕便是桃花。天气微凉,也不知她添衣与否。
徐子澜左手握着断剑,右手捉袖,沉吐出一口气,肩脊挺拔,对上徐昌平那快憋不住暴怒的双眼,也泰然。
沉声道:“从今日起,我不再隶属平阳宗,你说的,此生不入泽屿,我说的。”
徐昌平也不是儒雅之人,他没想到往日唯唯诺诺之人,不过十日便这般态度强硬,当即扯笑讽刺:“我教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真是个背槽抛粪的畜牲。”
辱骂得极其难听,但徐子澜觉得他咎由自取,无外乎其他原因,平阳宗到底养育了他那么多年。
“行,既你决意与我平阳宗划清界限,要做忘恩负义之徒,我平阳宗也绝不留你,那我们今日便好好算算过往。”
过往是徐子澜欠师门的,自然得还清,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套蜀锦绸衣,是宋弋清买给他的。
遥记得那日,他本想选一套最低廉的服饰,宋弋清大手一挥,帮他挑了这件,现如今真要赔给他们,他真真是舍不下那份心。
细长白皙的手指扒上衣襟,刚准备宽衣解袍,身旁二人便是大惊失色,
“你这是干嘛?”戚明轩立刻给人解了一半、快要从肩上褪下的长衣拢好。
恍然想起徐昌平要与徐子澜清算过往,那不就是要钱财吗?
戚明轩看着腰间几块玉佩,左选右选,挑了块拽下扔给徐昌平。
“戚公子?”
戚明轩抬手打断徐子澜的话:“拿好,这下行了吧?”
那玉姿色上等,通体发白,毫无瑕疵,一看就是上等独山玉,买下上百个平阳宗道馆都绰绰有余。
失了徐子澜这样一位日后会声名显赫的弟子却有些亏,但徐子澜打定主意不再与他平阳宗惹上干系,徐昌平也别无他法,得了玉也才就此作罢。
临走前,更是不免一逞口舌之快:“到底是攀附上了权贵,连上岐的小侯爷都能为你破费,看不上我平阳宗也是理所应当。”
虽保住了衣物,但让戚明轩丢了财,回小院儿的路上,徐子澜便对戚明轩感恩戴德,心中对这事甚是在意。
“戚公子——”
“行了,你要把这套衣服送出去了,到时候下了山,宋弋清还以为你被人劫了我没护你周全呢。而且你穿这身属实好看,不像个修仙的,倒像个世家公子。”
徐子澜润玉隽秀的脸上轻漾笑意:“今日公子又是借剑,又解围的,如此大恩,子澜定当谨记于心。”
“对了,那玉佩值多少银两,待我日后再还你。”
戚明轩走路一摇一摆的,发梢尾宛若荡起的波纹,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笑起来嘴角露白:“也不值多少钱,你当我傻呀?我故意选了个最廉价的给他,也就……”
“九千多两?”
一同止步的两人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良久,徐子澜才憋出一句:“你不傻,你只是久坐高位,而不知民间疾苦。”
轻尘:“他这套说辞你理解何意吗?”
戚明轩:“……”
神殿之内,一砖一瓦都修砌得气势恢宏,缠龙石柱足有五尺宽,高度更深不可测。
晏无邪与书嵊跟随书祈珒入了神殿,晏无邪更觉胸口犹如撕裂,作礼叫停了前面之人:“长泽仙君。”
“我有要事要同你禀报。”
书祈珒转身朝着书嵊使了个眼神,人心领神会:“去把今日那二人叫来。”
胸口那刺骨般的疼痛让晏无邪面露痛色,书祈珒仪态得体的向他走来,将手中的药瓶递予晏无邪,声线清冽:“服下吧。”
柳青芜的解药,长泽仙君居然有,晏无邪也不觉得戚明轩今日说的那些话是随口胡诌的了。
刚服下解药,胸口的疼痛便瞬间化解,想来览淅确实擅练一些歪门邪道。
“长泽仙君,此次在赶赴泽屿的路上,我一行人遭逢一位魔头,那魔头身上有极其诡异之处,无邪不解,特此来请教仙君。”
到底的修了三百年之人,书祈珒那身仙气令人瞻仰。
“那魔头右手手腕处,有上岐皇室的印记。”
此言一出,晏无邪明显看清,长泽仙君眼底竟有霎时的六神无主。
“在下想知他是何人,与上岐皇室有何关系,上岐是否有人勾结魔族?”
半晌,书祈珒依旧失神心不在焉:“他身边可有跟着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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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注定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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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邪如实作答:“不曾,他只身一人前来,既然不伤人也不作恶,不知是想干什么?我瞧着戚明轩与他也并不认识。”
戚明轩是小,因为戚明轩那没心没肺的样儿,看着并不像装傻耍阴谋之人,这一路相处,戚明轩看着却不像认识那魔头的。
不过长泽仙君提到了那魔头身边的女人?
书祈珒:“同你来的徐子澜和轻尘……你们是一路人?”
有关那魔头的事长泽仙君还未给他答案,却又问起徐子澜和轻尘?
晏无邪心中略有思忖:“回仙君,只是路上萍水相逢而已,算不得一路人。”
书祈珒:“他们身边可有跟着一个女人?”
两相对视,晏无邪坦然无怯:“不曾。”
书祈珒本已确信,那二人剑法皆是宋弋清所传授,难不成宋弋清当真没同那两人一同前来?
“长泽仙君,你还未告知我那魔头是何人?”晏无邪巧妙的转走了话茬儿,他对那人的身份属实是万分纳闷。
书祈珒垂眸,淡漠的瑞凤眼虚妄无神,言语多蔑然,不以为意:“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魔教而已,不足惦记。”
对书祈珒此番回应,晏无邪浓眉微蹙,又急遽恢复如常。
在那一刻,他对书祈珒是有不满的怨念压在心底的,就算是个不足挂齿的魔教,但出现在九州境内,长泽仙君知晓却无所作为?
“是。”
书祈珒明显对晏无邪的答复抱有疑虑,掩在衣袍广袖之下的修长手指逐渐蜷起,拇指指腹互相摩挲着。
不等书祈珒再深思,他心中所想之人,便已在书嵊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大殿。
徐子澜看着如此宏伟气派又仙雾渺渺的宫殿,一时间惊愕失神,叹为观止。
泽屿是一座伫立在山巅之上的门派,烟雾萦绕,其房屋装潢却贵重雅致,一点也不比那些画册中的宫墙阁楼。
“师父。”
等到二人出现在这儿时,晏无邪晦暗的眼底才顷刻闪过一丝慌乱,他竟都忘了,长泽仙君叫了徐子澜他们前来,等下一番对峙,那他的谎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徐子澜握拳拜礼,态度恭顺谦卑,唤了一声:“长泽仙君。”
轻尘自然不屑书祈珒,既没动作,眼神更是轻藐,鼻息之间攒着一股气。
书嵊引来人后便退出了殿门,只是临走前,多瞧了一眼那个身形羸弱颀长的白衣男子。
“教你们那套剑法的人现在何处?”书祈珒单刀直入,他本性就不是委婉之人,更何况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同人虚与委蛇。
与宋弋清初次相见,她便对受万人敬仰的长泽仙君不屑一顾,而与长泽仙君第一次见,长泽仙君居然是提起了宋弋清,徐子澜想来两人之间定有不解之缘。
对上书祈珒那冷冽凌厉的视线,徐子澜并非畏惧到闪躲,而是仰止。
余光瞟到前侧方的晏无邪,晏无邪一张俊逸的脸面无表情,暗沉的眸光轻闪了下。
“回长泽仙君,我与那人并不熟识,只是萍水相逢,幸得那人指点,也不知她所在何处。”虚言让人心神不宁。
书祈珒皱眉睨眼,身上裹着不怒自威:“说出她的下落,我便可以让你进泽屿当我的弟子。”
蔑了眼矮一头气质冷绝的轻尘,语气近似怜悯赏赐:“你也一样。”
轻尘轻扯唇,上扬的嘴角昭显出明显的不屑一顾,沉闷的冷笑了一声。
轻尘未说话,那鄙夷轻贱的面容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明明是嘉奖,但从这样一位冷傲谪仙嘴里出口,徐子澜竟觉得有几分别扭。
宋姑娘也时常如长泽仙君这般遗世而立,但她的姿态却让人仰慕。
多年位居高位,书祈珒早有些刚愎自用,误以为徐子澜一言不发是在迟疑。
“入泽屿,你便是我书祈珒的弟子,可研习最上等的功法,得道修仙也会事半功倍。”
徐子澜遽然想到那日在红尘客栈宋弋清说的那句,她说长泽仙君自己都没成仙,现想想他竟有些附和认同。
长泽仙君自己都还未成仙呢!长泽仙君三十岁探破天道,修了三百年,却还未飞升,九州之人对他崇敬歌颂,只因为三百年前,长泽仙君诛杀了魔种、封印了魔尊。
书祈珒瞅着徐子澜那清俊的润白容颜,看出了书析伝往日的几分风貌,怯弱、无能、优柔寡断。
“她传授你的不过是最普通的下等之术,研习这种剑法对你只是事倍功半,只要你想,以你的天赋,假以时日,便可成为我泽屿最上等的弟子。”
并非如此,宋姑娘说只要勤加练习那套剑法,便可日有所进,他听信她的话,近几日勤学苦练,居然胜过了书嵊。
还有,宋姑娘说,天赋是修行最没用的东西,一蹴而就固然可幸,但不加以历练,修仙只能是飘渺绮梦。
少年撇嘴咬唇,盯着面前这位深受世人敬仰的人,他在这刻发觉,长泽仙君也没传闻中那样受人爱戴。
眨巴了两下眼睛:“长泽仙君,子澜愧不敢当泽屿弟子,更不敢肖想入你门下,此次来泽屿,只为问道。”
一旁的晏无邪反应也同戚明轩之前那样震惊,连带着书祈珒那张凛若寒冰的俊脸也横眉怒目。
只是问道便能赢过书嵊?这完全不是问道,是掀台子,压低声音似胁迫:“只是问道?”
轻尘早知徐子澜的回答,但见书祈珒被拒,更是放肆凝目:“真以为谁人都稀得当你泽屿弟子?”
晏无邪真的佩服轻尘,当今天下,能与长泽仙君说这些话的,也就他和宋弋清二人。
人转身离去,徐子澜恭顺道别,脸上残留的是被轻尘那些话吓得心有余悸,窘态一笑后拔腿跟上轻尘。
“想清楚,今日你若出了这门,便是与魔族为伍、与正道为敌,天下之人人人得以唾骂。”
轻尘回眸,桀性冷笑:“做好你道貌岸然的长泽仙君吧,天下不是你该担心的,可别忘了你这位置怎么来的?”
徐子澜不解长泽仙君那话的意思,只是不入泽屿便是与魔族为伍了吗?那这泽屿未免太霸道了些。
书祈珒今日被两个无名小辈拂了脸面,这二人还与宋弋清有关,书祈珒虽说不是面目狰狞,但也有些脸色破裂阴翳。
回房之后,徐子澜见轻尘在收拾衣物,一声不响也照做,等到戚明轩猛地推开半敞的大门时,乍惊:“你们要下山了?”
比试未完,但徐子澜和轻尘已没有再在这儿停留的必要,而且两人才刚得罪了书祈珒,自然不会觍着脸在这儿待下去。
“嗯,既决定不入泽屿,也得把院房给人让出来。”
戚明轩兴致缺缺,倚靠在门上仰天长叹:“哎,你说说你们,跋山涉水来这儿,现在有机会一步登天入青云之道,又拒绝了。”
“不过这泽屿属实无趣,每日只是练剑修行的,哪有繁街烟花柳巷之地有趣,我还是舍不掉我小侯爷的宠命优渥,而且我跟那些道士完全不合,既如此,便同你们一起走。”
几人走至半山腰,回望了一眼这座修建在人间仙境般的古朴宫殿,眼中却未有丝毫眷恋。
而轻功赶来的一抹黑影,让三人面色一滞。
戚明轩:“长泽仙君不都许你弟子之位了?你怎么也下山了?”
“不想屈居人下。”晏无邪狂傲作答。
“不想屈居人下?那你想干嘛?”
作为青阳殿下,不想位居人下,晏无邪的目的已经彰明较著了,男人神情阴暗沉重,气壮山河:“夺嫡,争储。”
徐子澜:“……”
戚明轩:“……”
轻尘:“……”
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晏无邪野心勃勃,目光坚定,一度露出凶煞的帝王之气。
棋局上白棋密布,而黑子又如强弩之末,宋弋清起身拍了拍衣裙上本不可见的浊尘:“他们来了,下次再对弈吧,就此别过了。”
落渊脸溢哀痛凄凉,她又要走了,不知下一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但他注定留不住她,只许了她一个诺言:“仙人醉,只会给你留着。”
乌黑柔顺的青丝被凌风吹拂,女人刹那嫣然一笑,清风像是吹散了花瓣,只留下光秃秃的花苞。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但她注定深受别离之苦。
宋弋清拍了拍倒在一旁睡得天昏地暗的人:“走了。”
徐子澜在他与宋弋清分别之处又与人相逢,只是宋弋清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暗离当即挤笑挥手招呼。
来的四人皆是心情难以言喻,怎么感觉那两人关系甚好?宋弋清倒不像是被胁迫的。
“是你?”戚明轩盯着那美艳女子入了迷,一来人长得确实魅惑,二则是因为人身份成迷。
暗离:“你们都输了?”
戚小侯爷嗔哼笑:“输?本侯爷怎么可能输?那泽屿弟子被我打得铩羽而归,当场跪地讨扰。”
他那话吹嘘的成分很大,宋弋清和暗离也只听听,并不信。
“还有,不仅我赢了,徐子澜也赢了,赢了书嵊,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书嵊——”
“你赢了,我很高兴。”宋弋清音调柔软的打断戚明轩的话,戚明轩也识趣的闭嘴。
徐子澜霎时眼脸红润,为宋弋清那话惊喜,宋姑娘是在夸赞他吗?
暗离煞风景的解释:“她跟人打赌,赌你输,所以不论输赢,她都高兴。”
徐子澜脸上闪过瞬间的失望,蹑手蹑脚的羞涩吐字:“宋姑娘,我赢了他,答应你的事儿,我做到了。”
“嗯,多谢。”宋弋清并未多与徐子澜周旋,而是向轻尘征询:“你想来的泽屿也来了,可以走了吧?”
轻尘面色无情的颔首,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沉默阴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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