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忙点头。
秦兴立即带人往前头去了。
廊下阴影中站着的小洛子和小丁子这时候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注意到了对方控制不住的紧张,彼此又都慢慢努力松弛下紧绷的身体,继续守在黑夜中,等着。
红通通的炭火重新烘暖了寝房。龙凤红烛晕染出幽幽百合香气,暧昧的烛火笼罩满屋,轻纱桃花帐静静低垂,铺展出撩动人心的迷离。处处无言,处处勾勒出同一句意味:这间精美尊贵的寝房,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场春宵帐暖。
月下的唇几乎就要碰到青玉酒瓯。
两人的脸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
近到萧淮能够看到月下脸上那层细腻的绒毛,能够嗅到此时她脸颊上滚落的泪水的味道。
那滴泪——咸涩异常。萧淮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它——滚过他开裂的心口,疼得要命。
窗外的天冷得要命,到处都是准备过年的欢喜人群,萧淮一瞬不瞬地凝着眼前这个人,这张脸,他在想:一年时间,原来就可以让那个数着日子等着嫁给他的女孩,为了另一个男人,以绝望而屈辱地姿态,饮下这盏同他的交杯酒。
萧淮从未这样恨过时光。
恨那个没有拦下赐婚圣旨的自己。
甚至,恨她。
都道故人心易变。
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向了别人,徒留他在这间红烛高烧的房间中,徒劳地奏那曲《凤求凰》。
萧淮捏着酒瓯的手紧了又紧,落在月下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分毫转移。
萧淮温柔地凝视她,一瞬不瞬。暧昧的百合香中,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待与她同饮下这杯象征结合的交杯酒后,他是不是应该狠狠咬死她。
任凭她到时候怎么哭,他都不会放开她。
莹润的酒液碰到月下嫣红的唇。
萧淮的薄唇靠向酒杯,目光依然看着她。
大周太子亲酿的合欢酒同时经过两人唇边,滑过两人喉间。
酒入喉中的那一刻,萧淮就改了主意:他怎么舍得咬死她。
搁下酒杯,一室安静中,萧淮抬起他修长的手,目视月下,落在了她下颌处第一颗扣子上。
解开。
然后是第二颗。
烛火照亮满室,映出萧淮漆黑的眸子。
映出她白皙柔腻的脖颈,优美的线条向下。
萧淮绷紧面容,指尖落在第三颗扣子上。
月下骤然抬手狠狠甩开了萧淮的手。
异样的红浮现在她瓷白的脸上,她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
萧淮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始终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吐出。
月下的反应,让萧淮眼中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他用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放松姿态看着她,目中带上了宠溺。
月下却没有管她已经散开的领子,而是直接起身。狠狠推开碍事的凳子,一手捞起一旁酒壶,倒酒,然后一仰而尽。
一连三杯。
露出醉态,捞着酒壶,偏过头,一双秋水一样的眼睛看着萧淮。
烛火下,肤如凝脂,乌发如云,唇红似丹。
酒液染在她红润的唇上,滴落在她凝脂一样的脖颈。
萧淮胸口轻轻起伏着,看着她。
月下眼中似有泪光一闪,她随即一手伸出,狠狠搂过萧淮,另一手扯着酒壶就往萧淮嘴里灌。
“别光我喝呀,你也喝!”
“你不是就想喝,今儿就喝个够!”
月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这让本想制止月下胡闹的萧淮心头一软,他要推开她的手一顿,顺势滑落,轻轻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萧淮仰面靠在她身前,任凭她灌酒。
莹润的酒液乱溅,顺着萧淮下颌滑落,湿了他露出的线体优美的颈部,洇湿了一旁散开的轻软的明黄寝袍。
月下看着更多的酒液顺着萧淮薄唇灌入。
他狼狈但含笑,望着她的目光里都是她熟悉的纵容。
闹可以,他陪着她闹。
只别不理人。
一向都是这样的。
酒壶空了,月下一手轻轻搁下酒壶,一手依然搂着他。
这样温柔。
温柔得让萧淮恍惚,彷佛回到旧日时光。
萧淮桃花眼中都是笑,靠着月下,带着浅浅醉意,轻轻笑着。
月下两手抱住了萧淮。
萧淮又笑了一声,启了薄唇,开口道:“朏——”
他立即意识到不对。
身后的人已经收紧了她的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鲜红的血顺着月下雪白的指间涌出。
萧淮抬起手,落在月下捂着他的手上,用力,要去掰开她的手。
月下紧紧搂着他,扑簌簌的眼泪滚滚而下,砸在萧淮脸上,她在他耳边哀求:
“太子哥哥,别这样用力,我疼.....”
说着她手上越发使劲,用她全身的力气死死捂着萧淮的嘴巴。
“太子哥哥,别叫人,好不好......”
月下滚烫的泪落在萧淮睁开的眼角,他看到有同样的鲜血从月下唇角涌出。
萧淮挣扎的动作一滞,月下趁势越发整个人都抱紧了他。她的脸庞落在他的脸侧,哭着道:“太子哥哥,乖一些,一会儿就好了.....”
“太子哥哥,不疼的.....”
“一会儿就好了.....”
目光朦胧,一切都像笼着一层轻纱,再一层,再一层。
一层层轻纱覆下。
慢慢地,萧淮连近在眼前的月下都看不清了。
好温柔的轻纱呀,朦胧了整个世界。
原来,这就是美人泪。
她知道了。
萧淮心道。
“你怎么可以.....那是我的外祖母......那是我的外祖母呀.....”
“太子哥哥,你怎么可以......”
“你说过会一直疼我,很疼我......你怎么可以.....”
萧淮扣住月下手腕的手,松开了。
房内红烛高烧,暖香氤氲。
房外天寒地冻。
小洛子已经与小丁子站在了一起,两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绷得紧。
房中已经安静好一会儿了。
安静。
太安静了。
小洛子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太久了,是不是太久了?我要喊一声郡主!”他拼命压着的声音已慌得要命。
小丁子一把攥住了他,力道大得让小洛子一个机灵,就听耳边人低声道:“郡主说,摔杯为号。”
小洛子心慌极了:“万一.....不对呢.....万一......”
万一药量那个张三记错了呢。万一提前服用的解毒丸根本不管用呢。万一郡主没力气摔杯呢。只要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问题——
“郡主会死的!”
压抑的低声中小洛子整个人都是哆嗦的。
北风呼啸,吹动了太子府一数数光秃秃的桃枝。
小丁子绷着一张惨白的脸,死死攥着小洛子,同样压抑的低声:
“郡主说,摔杯为号。”
他们要听话。
郡主说了的,摔杯子,他们才能进去!
小洛子松了力气。
小丁子放开了手,眼中有了泪。
呼啸的北风,紧闭的房门。
龙凤红烛燃着,滚下一滴红色的蜡泪,凝结在合欢烛台上。
萧淮松开了扣着月下的手,月下搂着他呜咽出声。
萧淮口中涌出的血湿了他半个胸膛。
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抬起了指尖,然后,轻轻扯了扯月下的袖角。
这算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以前每次月下不高兴闹脾气后,总是拉一拉他的袖子,既表示道歉,也表示和好。
这是萧淮第二次尝试拉起月下的袖子。
扯一扯。
再扯一扯。
用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
朏朏。
月下慢慢松开了萧淮。
萧淮的声音已气若游丝。
“朏、朏......这药.....不、不是.....这么用的......”
他似乎想抬手,想去够她的脸庞,可他够不到了。
月下俯身。
他的手终于落在她的脸上,摸索着,落在她的唇角,为她抹去嘴角涌出的血。
他说:“朏朏.....我——”
萧淮努力睁开的眼中犹如水洗过一样——
大周人都知道,他们的太子殿下有一双异常迷人的桃花眼。
萧淮抬起的手猝然滑落,整个人都靠在了月下的怀中。
月下轻轻搂着他,轻轻地。
“太子哥哥,疼不疼.....”
滔滔岁月中,她的身边一直有他。
“朏朏别怕。”
“你不懂的,孤告诉你。你想要的,孤给你拿来。你不知道怎么办的,孤替你办。”
“现在,告诉孤,谁让你不高兴了?”
“花也掐了,脾气也发了,人也打了,你的气还没消?”
“《凤求凰》都听不出,以后怎么做太子妃?”
“朏朏,做孤的太子妃。”
.....
“.....朏朏别怕,孤在。”
一次又一次。
从她那么小开始,到她长大。
从前世,到今生。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世上会再也没有萧淮。
他就是,一直在啊。
无论她爱着,还是恨着。
一片朦胧的痛楚中,月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就活在这样的一天。
萧淮真的死了。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酒杯,却软得好似拿不起。有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松开握着酒杯的手。
口中有血再次涌出。
一片朦胧中,她似听到了北地的号角。
他——
在北地——
为大周,为她。
月下握住酒杯,用尽所有力气,狠狠砸在了地上。
泪,滚滚而下。
第126章
正昌九年,春天
沙漠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阳光倾泻而下,照在没有变化的黄沙上,映出一片明晃晃的绝望,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在这一片广袤的沙漠中,有一处,乌压压一片。
是一个沉默的军队。
此时披甲的士兵一个挨着一个坐在黄沙之中,或沉默地啃着他们手中的干粮,或沉默地擦着他们的刀。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小心翼翼打开他的水囊,还没靠近嘴边,就被一双干裂的大手按住。
小兵看了身旁这个沉默的老兵一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小心翼翼盖上了水囊。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水囊中激荡的声音让他西安。小兵把自己的水囊挂回了腰间,继续沉默坐着,等待前方来自他们将军的下一个指令。
他稚嫩的眼中燃烧着热情,望着前方那片没有边际的沙漠。
他身旁的老兵默默嚼着嘴里的干粮,狠狠咽了下去,同样小心翼翼地收起干粮。同这个年轻士兵一样,看向前方。
这是一队大周的士兵。
这是他们深入沙漠的第十二天。
这是一支异常沉默的军队,也异常顽强,凶悍。这一年来,他们跟着他们的将军走到今天,成为北地新的战无不克的军队。他们出现之处,让那些曾经无所畏惧的北蛮骑兵胆寒。
北地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如今,攻守易势。
大周军队已经把北蛮打出了他们的国土。
如今,这支精锐队伍正在追击俺达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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