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例外,她得感谢明月这通电话,给了她缓冲、整理信息的时间。
“我还得夸你电话来得及时。”
明月不明所以,半天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你和你先生又吵架了?”
“吵了。”
明月乐了,险些没收住幸灾乐祸的嘴脸,“不是说豪门联姻夫妻都是各过各的,怎么就你们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
“我们情况特殊。”言欢抬眼看向她,喉咙不由一梗,“你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够滑稽,还是别憋笑了。”
“……”
“就你这伶牙俐齿的功力,多半是吵赢了。”
言欢眼睫微颤,神色晦暗,“我们这种吵架,或许能够分得出高低贵贱,但永远分不出输赢,伤人伤己的事。”
“既然你心知肚明,那还吵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欢没回答,没头没尾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在圣马丁的日子过得快不快乐?”
“是有这回事儿,怎么了?”
“对比起我回国后的日子,那时候简直像待在天堂,我只管埋头设计,不用去考虑任何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那你回来干什么,找虐的?”
“就是因为太安逸了,才要回来。”
如果她愿意装作没看到自己身上的包袱和心里填不满的欲望,只安安分分地当个容易满足的傻子,她真的会活得比现在要轻松很多,也会如言庭越希望的那样,彻底养废自己。
“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那条路会很难,所以在回国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以防意外发生时我手忙
脚乱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局面,好在截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大体按照我的计划在走,但不得不说,还是累,至于计划外的东西,更累了。”
明月问:“那你现在是后悔回来了?”
“我做过的所有事,都是基于当时最想要的选择,所以——”言欢转过头,“我不后悔。”
今晚也是,她不后悔同梁沂洲发生这段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争执,即便她清楚只要她学着他装聋作哑,就能继续维持他们之间表面的和平。
她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能在十七岁时亲眼见证梁先生动情的时刻。
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言欢当她的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不再费神劳神费力挑起新话题,从托特包里拿出平板,又取下手写笔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她坐得远,明月看不见她都标注了什么,“你在干什么?”
“画设计稿。”只不过画的是她在国内待开工作室的平面设计图。
明月的重点抓得有些偏,“前脚刚吵完架,后脚就能心无旁骛画起稿来了?你这心态调节能力,可真厉害。”
“合理利用时间而已。”言欢已经把病房当成自己工作室,听不得一点嘈杂的声响,“你要是闭上嘴,我才能达到心无旁骛的程度。”
明月被堵到又气又笑,被子一蒙,眼不见为净。
等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言欢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弓起腰,手掌捂住脸,不一会工夫,掌心一片濡湿。
-
第二天上午,明月过敏的消息传了出去,剧组那边又拨出一周假期,让她好好养病。
明月感恩戴德,挂断电话后,秒换嘴脸,“大小姐,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言欢听出她的意思,考虑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大发慈悲尽一下助手的义务,“要几天的?”
“一周的吧。”
言欢拿起手机,起身准备走,明月朝她丢去一把车钥匙,“开我的车去,车停在地下停车场,B12的位置。”
言欢一顿,“你是自己开车把自己送进医院的?”
明月点头,“对了,把我的墨镜也给戴上,遮遮你的红肿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言欢咽下到嘴边的话,边走边接,是言兮打来的,用讨赏的语气问她梁沂洲有没有看到聊天记录,看到后是不是感动的稀里糊涂的。
多少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言欢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打断她的话:“看到了,也快离婚了。”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言欢以为信号不好,看了眼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耐心告罄,“你要是没话说,我先挂了。”
言兮不是没话说,是不敢说,温吞地哦了声,主动将电话掐了。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打开,铃声再次响起,言欢下意识以为还是言兮打来的,看都没看直接接起,扑进耳膜的却是一道男嗓,沙哑晦涩,像沾了情欲,又像声嘶力竭过后的状态,颓感尽显。
“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谈谈。”
言欢脚步一顿,不答反问:“三哥确定已经有了不会让自己后悔的答案了吗?”
“在你给出的两个既定选项里,无论我选哪个,后悔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听筒对面的男人上,忽略了身后轻微紊乱的脚步声。
平心而论,他的回答,言欢想知道,又不想听到,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润的时候,哄人的话张嘴就来,等到虚假的外衣脱落,锋利的荆棘从灵魂里刺出,再朴实无华的字音都会变成扎人心肺的利器。
光这么想着,向来无知无畏的她都忍不住想要临阵脱逃。
数秒后,梁沂洲的声音才从十几公里外传来,遥远又朦胧,她只听到前面几个最无关紧要的字,脑袋被一股力量甩开,重重敲在车门上。
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传来钝痛,晕眩的后遗症格外强烈,新买不到一周的手机没拿稳,掉落时恰好磕到凹凸不平的台阶上,屏幕再次摔出几道裂缝。
言欢半截身子抵靠车门,视线恢复清明后,透过汽车后视镜,看到袭击她的人,两个男人,一胖一瘦,完全陌生的面孔。
比起临时起意的袭击,更像蓄谋好的。
谁派来的?
言家那边?还是简优那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有意无意之下得罪的人实在多,没一会,言欢脑子里就闪现过不少名字,思忖无果,索性放空大脑,忍受着晕眩感,借助车门站直身体。
通话还未断,梁沂洲试探性的声音响起:“言欢,出什么事了?”
见她没说话,他语气急迫了些,称呼突然变成“小鱼”。
言欢把手机勾到自己脚边,胖子注意到,上前准备夺,言欢直接抬腿朝他半边脸踢去,将人踹到在地后,捡起手机的同时丢出一句:“我暂时有点事要处理,先不说了。”
说完掐了电话,眼皮一撩,眼底的萧寒倾泻而出。
躲在暗处的其中一个保镖想要冲上去,被队长眼疾手快地制止,“大小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就让她趁着机会发泄一下。”
“她一挑二多危险?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回头我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队长笑了笑,“你当大小姐找我们来真是为了保护她的?”
“保镖不就是保护雇主的?”
“大小姐回国后,我和她切磋过一次,单论力量,她输了,格斗技巧的话,她更厉害,看来在国外这几天一天都没闲着练防身术。”
“那大小姐找我们来干什么?花瓶,就我们几个也当不了啊。”
言欢给自己找的保镖全是女性,至于年纪,二十到四十不等。
“为了替她收拾烂摊子。”队长下巴一昂,指向拐角处的摄像头。
几人瞬间心领神会,片刻最年轻的埋汰了句:“这俩混混哪找来的,搞袭击那套也不找个没监控的角落,害得我们还得替他们消灭证据。”
-
言欢把衣服收拾好,让人送到医院,自己开车回富力山,一回别墅,张嫂就迎了上去,“太太,您这是?”
“没什么,路上摔了一跤。”
“我这就替您叫李医生过来。”
言欢拦下她,说不用,“没伤到骨头,一会儿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张嫂还想劝几句,言欢突然压低音量问:“先生回来了吗?”
“半个小时前回来的。”
说好了一小时后见,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出现了,算急不可耐吗?
言欢心沉甸甸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好”,“我受伤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先生,等我洗完澡,我亲口跟他说。”
张嫂不赞同道:“都伤成这样了,哪还能洗澡?伤口进水会更严重的。”
“只是伤到一条胳膊,避开就好了。”
言欢也没避开,浴缸放满水后,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沉了下去,刮擦到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好在比起心脏处的撕裂,算轻的,她也能忍受。
咕噜噜的气泡声传进耳膜,削弱其他动静,包括开门声。
等言欢从水里探出脑袋,已经是十余秒后的事,她凭感觉摸索到置物架旁的干毛巾,擦开脸上多余的水渍,抬起清明的眸,一愣,一声没出息的“三哥”险些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言语和举动,只是对视着,气氛看似风平浪静。
只有梁沂洲清楚,滔天巨浪已经在他胸腔里翻滚开来,他的眼神也格外深,酝酿着什么似的。
尤其在他将目光下挪了几度后。
她什么都没穿,浑身赤|裸,唯一的视角屏障是水上漂浮着的泡沫,不够绵密,反而凸显出欲盖弥彰的作用。
这一刻的言欢足够危险,就像用动人歌喉蛊惑水手的塞壬海妖,明知不该为此沉沦,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心甘情愿迷失方向,一头扑进情|爱的镜花水月之中。
微妙的间隙,梁沂洲顿觉他们仿佛被卷进黑与白颠倒的世界,变成
一对与天地、纲常伦理对抗叛逃的同谋。
梁沂洲的心乱了,连表面堪堪维持住的清白都不复存在。
不合时宜的欲望涌了上来,化为充血的胀痛感,和他的人格一样,逐渐变得压抑又扭曲。
言欢在他的不断逼近里,率先开口:“三哥这么盯着我看,不合适。”
“不合适?”他反复碾磨着这三个字。
言欢面无表情地说:“你在电话里说的想好了,不就是想和我离婚吗?当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哪怕现在我们还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在我心里,我们也已经是阳光道与独木桥互不相连的两个人了。”
她罕见地直呼起他的名字,“梁沂洲,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裸体看,你觉得合适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以风光霁月闻名的梁家三少?”
不长不短的一句独白,每个字都极富攻击性,偏偏梁沂洲自知伤她在先,所以这会再恼怒也没法同她计较,或回以相似程度的冷嘲热讽。
原先不断冲击着他理智的情欲,就这样湮灭于她尖锐的唇齿之间。
言欢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垂下眼帘。
刚才这番刻薄言论并非只是为了伤他才说出,她希望他能明白,就是因为他的怯懦,她的心和他们之间的这段关系已经千疮百孔,他必须得拿出力挽狂澜的架势,才能作出一些修补。
当然她更希望他能清楚,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不能永远只有她穿上小丑的衣服,在他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中,被动等待他的垂青。
她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三哥,你要是真想明白了,就快点把话一次性说个清楚,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第42章 42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言欢想当然地认为他又打算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方式拖延时间,耐心告罄,只剩下恼怒,几乎是从胸腔里闷出来了一声:“算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拆分下来有两层含义:
这个话题今天到此为止。
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吧。
北城下了一天的雨,就在不久前,雨势突然变得凶猛,豆大的雨滴顷刻间链接成层层叠叠的雨幕,一部分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枪林弹雨般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将浴室里一深一浅的呼吸完全压住了。
梁沂洲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他掩埋的心动和情愫,在迎上她失落的双眸后,雨后春笋一般,伴随他无处安放的欲望,一股脑再度全都冒了出来。
他上前,精准地扣住他手腕,数年来, 第一次涌出坦诚和孤勇,化成铿锵有力的一句:“不能就这么算了。”
言欢被他极为罕见的狠戾神色怔到眼皮一颤,一时半会忘了抽回手,回神后,用负隅顽抗般的姿态抬起下巴,故作冷漠道:“那你就说明白,别再含糊其辞,当然我也不想听到任何陈词滥调。”
梁沂洲猜测她指的陈词滥调和男人在床上最常蹦出的大差不差,比如“我爱你”。
她不想听到这个?
为什么?
那她最想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数秒的迷茫后,梁沂洲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听的确实不是“我爱你”,却也和“我爱你”有关——比起那三个谁都可以说出口的字,她更期待的是他口中吐露出的这些年他是在如何爱她的话。
梁沂洲倏地松开手,盘踞在胸腔里的气流迟迟不散,压得他难以喘息,他蛮横地扯开领带,又胡乱拽下几粒纽扣,精致体面不再,病态的败类气质尽显。
片刻,他用又沉又哑的嗓子打开话题:“我应该和你离婚。”
这话和言欢预想的偏差太大,导致她大脑出现长达五秒的雪花状空白,随之而来的是更为强烈的愤怒,她好想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才会让梁三如此不识情爱。
人在气到极点时,或出现歇斯底里的症状,又或者突然沉静下来,言欢属于后者,她眼里的火苗很快被冰刃取代,紧接着盖住她的整张脸,寒气一个劲地往外钻,她的嗓音也如坚冰一般,又冷又硬,“我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去把保险柜里的那份离婚协议拿出来,我马上签字。”
梁沂洲无动于衷,高大挺括的身影依旧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言欢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咬着牙说:“让开。”
她没忍住切换到第一种狂躁模式,还故意折腾出不少水花,全都溅到梁沂洲的薄衬衫上,洇湿他的肌肤。
他并未在意,又逼近了些,牢牢锁住她的手臂,交叠摁到头顶,“我说的是'应该',不是'要'。”
言欢越听越荒唐,“都到这份上了,梁先生还要和我玩文字游戏?你有那时间,我没这兴致。”
她又开始挣扎,但那点力量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最后只能缴械投降。
见她安分下来,梁沂洲红着眼说:“你想要听的,我全都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就在这儿,把话听完整。”
言欢没应,卸下几分力道,用眼睛死死盯住他。
梁沂洲视线稍偏了几度,迟钝地瞥见她手肘处的伤,“你先擦身子,我替你上药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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