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令舟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打扰他们吃东西的雅兴。
祝玄知没看祝令舟,但能感受到他在听到涂山边叙说自己不吃辣的时候看过来,祝玄知能猜到祝令舟在想什么,不由掐紧掌心。
每次看到祝令舟,祝玄知脑海里就会有一道声音不停地告诉他,他如今拥有的木兮枝的喜欢全是祝令舟的,而他是什么呢。
他是那觊觎着本该属于旁人的喜欢、见不得光的阴湿妖鬼。
祝玄知掐破掌心,血染红了指尖,祝令舟的魂血就在他手上,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烧毁祝令舟的魂血,令祝令舟魂飞魄散。
可祝玄知始终下不去手。
当然,不是因为跟祝令舟有什么兄弟之情,而是因为他手上一旦没了祝令舟的魂血,那么他很容易被人识破真实的身份。
那时候,木兮枝可能也会知道他不是祝令舟了,兴许还会恨他杀了祝令舟,祝玄知恍然发觉无法想象她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他。
不过也不是没解决办法。
只要她在祝令舟死前喜欢上他就好了,是喜欢他这个人,而不是喜欢他身上套的那个名字。
但,有可能么?祝玄知摩挲着掌心的血,像是感觉不到疼。
就在此时,扶风弟子匆匆来报,说其他四大家族的代表人刚来到了,现在就在大殿里,扶风家主请他们这些人赶紧过去。
最重要的是,云中家主亲自来了。按五族会审的规矩,每个家族只需要派三名八阶以上的长老过来就行,可他竟然亲自过来了。
云中家主来到扶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见云中大公子。
他最疼的是这个儿子,得知祝令舟被扣在扶风,雷厉风行地来了扶风,直言道,如果祝令舟在扶风出任何意外,扶风别想好过。
这口气不小,奈何扶风理亏,不得不承受云中的怒火。
祝令舟一听父亲来了,猛地咳嗽起来,父亲算得上是最熟悉他的人,他和祝玄知同时去见父亲,被拆穿身份的可能性极大。
他转头看祝玄知。
祝玄知看的却是木兮枝。木兮枝擦嘴站起身道:“走啊。”
第55章
他们一行人随着扶风弟子到大殿,进去便能看到坐正上方的扶风家主水承安和云中家主,其余三个家族的代表人坐在他们两侧。
木兮枝曾在祝玄知的意念世界里见过云中家主,一眼就认出哪个是他,走进去时看了几眼。
没想到他和水承安平坐。
这里是扶风,水承安是扶风家主,无论谁来到这里都是客,哪怕是其他家族家主,来客可以与东道主同桌而食,却不能与他同坐正位。
再看水承安的脸色,笑容有些僵硬,一看就不是自愿准备这个位置给云中家主,想必是他自己要求坐正位。
其他家族的代表人也知道云中家主这样霸道行事不好。
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对方都是家主,他们不过是长老级别以上的修士,来此只为五族会审,至于旁的,还是少管。
不过真正惹他们忌惮的不是云中家主这个身份,而是他本人,自从他当了云中家主后,云中的实力和地位可谓是扶摇直上。
几位家族代表人视而不见,扶风家主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木兮枝大约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以前她在琴川也经常听说过云中家主的大名,因为他平等地看不起这世上的大部分人。
能入得这位云中家主眼的恐怕只有他那视若珍宝的大儿子,还有修为跟他不相上下的修士。
仅是三阶修士的她默默地跟扶风弟子入列到中间站着。
今日大殿之上,只有几个家族的代表人和两个家主有座,其他人都是站着的,她也不例外。
云中家主正在和水承安说话,扶风弟子不敢在此时上前去打扰家主谈话,又因他并未往台下看,也就没看见木兮枝祝玄知他们。
木兮枝听见站在前面的扶风弟子小声议论云中家主。
他们感叹说云中家主有了两个儿子,还这么年轻,但也羡慕不来,谁让他年纪轻轻就修到九阶,容貌永远停驻在那一刻了。
她不由得也打量他一番。
他穿着一身玄衣,上面绣着张狂金龙,尽显矜贵,剑眉星目,手随意搭在椅旁,听人说话时,眼尾微微下拉,看着像高人一等。
木兮枝好奇那些整天跟在云中家主身边的人是怎么习惯的,谁能忍受得了别人用那种瞧不起你、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你。
她往人群里躲了躲。
水承安显然是比较八面玲珑的那种人,时刻脸带笑容:“蓝屹,我们两个相识多年,您也是知道我为人的,怎么会……”
云中家主掌握火,为火赐姓,名蓝屹。蓝屹抬手打断他。
“扶风家主,你刚刚叫我什么?”弦外之音,你也配直呼我名字,谁跟你熟了,别给我东扯西扯的,老老实实称我为家主。
水承安马上改口道:“云中家主,张钰做的事,我真是毫不知情,只要五族会审结果一出,我必定大义灭亲,依法惩戒张钰。”
蓝屹冷笑一声:“我亲自过来不仅是因为五族会审。”
水承安:“我知道您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令公子,他现在正平安无事,扶风不敢怠慢,这段日子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他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叫蓝屹看不惯,也愈发地看不起。
“我怎么听说有人想杀他?差点得手了,这件事还发生在你扶风。水承安,你扶风如今本事可大了,都敢扣押我云中的人了。”
在他们说话间,有扶风弟子上前送茶,蓝屹一挥手,直接掀翻了茶盏,吓得弟子伏地道歉。
台下的人纷纷看向他们。
木兮枝由衷敬佩,这位云中家主可真敢,来到别人家的地盘都不带怕的,也太不给面子了。
水承安扫了一眼地上的瓷杯碎片,仍然笑着道:“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么,来人啊,还不快些请云中大公子过来。”
他发话了,带木兮枝他们过来的扶风弟子才敢说话。
“云中大公子到了。”
此话一出,蓝屹缓缓站起来,挡住祝玄知的扶风弟子都默契地让出一条路,站在他身边的木兮枝也是头顶各方投来的审视视线。
水承安望着台下两个身穿白衣,长相又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一时间看花了眼,不过好在他们一个是白发,一个是黑发。
在场的大部分修士都知道云中大公子是天生白发,以此辨认。
来大殿前,祝玄知不小心弄脏衣衫,换了一套昨天新买的白衣,长发也随意地绑了起来,红丝绦落在白发间更显颜色艳红。
在众人的注视下,祝玄知往前走了一步,双手作揖行礼,低下头,掩下眸中神色:“父亲。”
木兮枝不禁挑了挑眉,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有礼。
但也正常,云中家主那样的脾气,做事独断,只认自己的礼,哪怕是他儿子,对他不尊敬就相当于藐视他身为父亲的权威。
祝令舟忍住向蓝屹行礼的冲动,云中人都知道他们两父子的关系不好,就算他平日里会对其他人行礼,也万万不会对蓝屹行礼。
他立在台下,不发一言,默然地配合着已经上前的祝玄知。
蓝屹先是看向“祝令舟”,再很随意地扫了一眼“祝玄知”,目光再转回“祝令舟”脸上时又变得柔和了点:“近日身体如何?”
祝玄知:“尚可。”
祝令舟尊敬蓝屹,但他面对父亲时话少,总不太能放得开。
祝玄知观察能力强,他小时候没人教导,喜欢观察周边的人或物,长此以往下来,知道祝令舟在面对蓝屹时会做出什么样反应。
这一点,祝令舟是不清楚的,他自小体弱多病,清醒的时候要学习琴棋书画,没观察旁人的时间,更没观察旁人的心思。
蓝屹还想多关心几句。
却见大殿门内走进一个穿着绣花裙的女人,蓝屹见后脸色微变,那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此人不是祝忘卿,是谁?
陶长老摸了摸鼻子,悄无声息往边上挪了下,他们见面,通常伴随火花,不是爱情的火花,是看对方不顺眼、能干起来的火花。
上次陶长老见祝忘卿来了扶风就想用火蝶通知蓝屹,但被阻止了,后来等她和木兮枝去逛街,他又放了一只火蝶飞回云中。
火蝶珍贵,能日行千里。
蓝屹正是知道祝忘卿来扶风才来,不想她和两个儿子接触。
祝忘卿手持几株在路上摘来的野花,花瓣还带着晶莹的露水,经过木兮枝身边,抽出一株最漂亮,最艳的送她:“送你。”
木兮枝当然是双手接过,再道谢了:“谢谢祝姨。”
还剩四株花。
祝忘卿看了祝玄知一眼,不送他,他肯定会拒绝的,自己多没面子啊。祝令舟为维护蓝屹的脸面,应该也不会接,两个都不送。
她挑了扶风几个长得好看的弟子,将花塞进他们手里。
台下弟子知道她是云中家主前妻,皆惶恐不已,拿着不是,扔掉也不是,如接了烫手芋头。
台上长老面面相觑,水承安唇角有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被他强行压下去了,不能得罪人。
蓝屹目光如炬,恨不得将人撵回蓬莱:“你怎么来了。”
祝忘卿娇笑一声:“这里是你家?我爱来就来,关你屁事,你管那么多作甚,以为你是谁,云中家主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水承安难得见蓝屹被人贬得一文不值,唇角险些压不住。
蓝屹冷脸:“粗俗。”
祝忘卿像施舍般撇了他一眼:“好,就你不粗,行了吧。”
台下的木兮枝:“……”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祝玄知习以为常,他们在十几年前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不像夫妻,更像敌人,见面必吵。
不过多亏祝忘卿来了,否则即使他会学祝令舟说话,对着蓝屹的时间一长,难免会露出破绽。
见此,他置身事外。
祝令舟欲言又止,想让他们不要吵了,又记起自己此刻的身份,不该开口劝,更何况他们是不听劝的。他轻叹,挪开眼不再看。
蓝屹的额间青筋跳动:“祝忘卿,你简直……不知廉耻。”
祝忘卿轻轻按了按耳朵,踩着玉阶上台:“这么多年来,来来去去还是那几句话,蓝屹啊,你这个人着实没趣,也很没意思。”
他拧眉,懒得跟她纠缠。
她越过蓝屹,坐到他刚坐过的位置,水承安提醒道:“圣女,这是特地给云中家主准备的位置,我现在派人去给您也准备……”
祝忘卿跟会变脸似的,朝蓝屹抛了个媚眼,仿佛不曾出言怼过他:“我就要这个,云中家主不会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的。”
水承安哪敢拿主意。
蓝屹都不想再看祝忘卿一眼,道:“给我设别的座。”
水承安忙唤人来准备。
祝忘卿扫了一眼摆放在椅子前面的茶水点心,挑挑拣拣,问:“扶风家主,您这里有没有冰糖葫芦,我想吃冰糖葫芦了。”
蓝屹用隔音术屏蔽祝忘卿的声音,此刻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这里自然是没冰糖葫芦,谁家会用冰糖葫芦当点心。水承安道:“如果圣女想吃,我立即派人去买回来,稍等片刻便好。”
祝忘卿似得不到糖的小孩子,失望地“哦”了声,却拒绝了他的提议,抬手往台下一指,
木兮枝听到冰糖葫芦,往台上一看,恰好看见她指着自己。
祝忘卿:“绾绾,我现在实在想吃那天的冰糖葫芦,他们都不知是哪个大爷做来卖的,能否请你跟他,还有他去帮我买回来。”
她也指着祝玄知和祝令舟,口中的跟他,还有他就是他们。
做法很任性。
想吃冰糖葫芦,就叫旁人去跑腿,不使唤身边的侍童,还要固定吃同一个人做的冰糖葫芦。
这次祝玄知倒没犹豫,直接答应了,比留下面对蓝屹要好。
可不知为何,他感觉祝忘卿有点像借题发挥,找个理由支开他们,又因为她本来是这么任性的人,很少人会往深处想。
祝玄知抬了抬眼。
他同意,木兮枝也没意见,五族会审,要搜张钰的魂,他们几个人在不在这里都无所谓。
祝令舟更不可能拒绝。
蓝屹对祝忘卿用了隔音术,没听到她说话,见木兮枝等人往外走,他撤下隔音术,喊住他们:“站住,你们要去何处?”
祝忘卿玩着身前头发:“给我买冰糖葫芦去啊,怎么,我叫我儿子去买点东西都不行?”
他道:“不可理喻。”
她没理蓝屹,招来个容貌清秀的扶风弟子为自己斟茶,目光落到对方的脸上:“你长得真好呀,今年几岁了,可曾有过婚配?”
扶风弟子被调戏得面红耳赤,蓝屹淡淡地道:“你想找男人就滚回你的蓬莱,这里虽叫扶风,但不是你发疯的地方。”
水承安:“……”
祝忘卿摘下一支簪子放指间转动,勾起唇角,弯了眼,一颦一笑如仙子:“蓝屹,若不是我了解,还真当你是吃醋了呢。”
蓝屹忍下不耐烦,敲了下敲面,只问:“你何时回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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