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褚宜和李雾山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他们俩相处时间不久，却不知不觉积攒了不少默契：夜店的默契、检讨书的默契以及今晚关于李雨水的默契。李雾山没有追问李雨水哭的原因，褚宜也没有强行去扮演一个知心姐姐的角色。进入这个屋子不意味着拥有更多的特权，她能给予的尊重是留下属于兄弟俩的空间。
“我走了，明天不要迟到。”她轻快地说。
第二天李雾山没有迟到。他发微信问褚宜今天要不要去便利店取班服，褚宜回复说早上已经找了朋友开车取回来了。
李雾山手藏在桌下，偷摸摸地发送了一个“好”，随后收到褚宜的“上课玩手机警告”表情包，她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情包。李雾山把表情包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鲁蔓看他笑，抿了抿嘴唇，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让褚宜睡不好觉的期中考试终于还是到了，这也是褚宜第一次担任监考的工作。两天的考试倏然而过，褚宜刚把收好的卷子密封上交，回到办公室就开始看本次考试的英语题。
看着看着，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了些。考核的知识点她前几天都重点讲过，目前看来是没有错漏的，翻译部分的句子甚至和她讲过的几道例题差不多。应该没事吧，褚宜在心里宽慰自己。
原本想找几个英语成绩比较薄弱的学生问问有没有哪里觉得难，没想到考完试的学生心早飞了。
秦猛边收拾书包边糊弄道：“都还行吧，考完了我都忘了。”
一中的惯例，大考结束当天的晚自习放假，秦猛约了几个人一起打篮球。高中生的时间贵比黄金，尤其是珍贵的娱乐时间，秦猛脚底抹了油似的，对褚宜摆手：“我先走了哈褚老师，明天见！”
明天？明天可就是校运会了。褚宜好气又好笑，冲着他的背影喊：“明天别忘了带班服！”
运动会一共三天，第一天的上午是开幕仪式。褚宜喊集合清点人数，三班的学生都穿上浅蓝色的班服，齐齐整整。一个一个数过来，只少了一个李雾山。
褚宜让大家站成几排一起拍张合照，拍完之后发到班级 QQ 群里，想了想又打开微信单独给李雾山发了一张。
李雾山直到中午才看到这张照片。
上午不是很忙，他跟着便利店老板在后面仓库清货，仓库里灰尘多，在里面待了半天，一出来就开始咳嗽。老板蹲在门边，摸出一根烟，娴熟地叼在嘴里打火，问李雾山要不要来一根。李雾山摆手，他恍然大悟似的，说：“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学生呢！”
不知是不是闲的，就着这个话头儿，老板絮絮叨叨地问李雾山一些学校的事，问他一中最近是不是办运动会。李雾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他总觉得嗓子里有点痒，手里拿着瓶冰矿泉水 ，隔一会儿就要拧开喝一口。
“后天给你放天假。”老板突然来了一句。
李雾山一愣，老板说：“学生时代多难得碰上一次运动会，以后想起来都特别怀念，错过了可惜。”
“也不是很难得，一年一次。”李雾山不解风情地说。
“嘿你小子！”老板咧着嘴笑，“去吧去吧，工资不少你的。”
听到工资照发，李雾山闭上了嘴，多出一天的休息时间，倒是可以去理个发。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又很久没有打理，攒了四五厘米的长度，额前的头发快遮住眼睛了。
李雾山仰起脖子，一口喝完瓶底的水，说了声“行，谢谢老板”，转身走回逼仄的仓库，继续清货。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才掏出手机，看到微信。褚宜发了一张合照，他放大仔细看了半分钟，看完之后回了一条“怎么没有你”，褚宜秒回“因为我在拍照”。
秦猛也发来了不少照片，员工休息室信号不好，一张张照片加载了很久。李雾山打开一看，七八张都是秦猛打篮球的抓拍。他回了个问号，秦猛问他“哥打球帅不帅？”，李雾山回他“有病？”。
秦猛很快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李雾山正要退出微信接着干活儿，秦猛发来的照片正好加载成功，他停下了退出后台的动作。
照片上，三班几个女孩儿站成一排，手拿着横幅在篮球场边缘助威。褚宜也穿着一样的班服和女孩们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露出一排牙齿。她下半身穿着深色的牛仔裤和球鞋，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和平时的样子不是很像，站在一群女高中生里，任谁都看不出来她是个老师。
秦猛的消息紧跟在照片后面，他说：“林菁菁今天是不是化妆了，怪好看的。”
李雾山这才注意到，照片正中的女孩是摘掉了眼镜的林菁菁，褚宜正好站在她旁边。他觉得没必要回秦猛的消息，但是长按保存了这张照片。
运动会第三天，李雾山一大早就起来，先给李雨水买了早餐送他去上学。
最近李雨水隐隐有些厌学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校园霸凌留下了阴影。李雾山给他班主任打过几通电话，确认那群五年级的学生没有再来骚扰李雨水，但一到上学的时候李雨水还是那么一副惊惶的样子，像吓破了胆子。
“为什么我要去上学呢？想不明白。”李雨水踢着路上的石头，嘟嘟囔囔。
李雾山面无表情，驱赶着李雨水往前走的脚步。
李雨水不想往前走，气哼哼地抬头质问：“为什么你不用去上学？”
“谁说我不用上学？”
“你今天不用上学！”李雨水义正言辞，“不对！你已经两天没有去学校了！”
李雾山把他往前推：“快走，要迟到了。”
李雨水叹气，发愁地说：“你总不去上学，考得上大学吗？”
李雾山一笑：“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考不考的上初中再说吧！小学生！”
“我还要好多年才上初中，但是你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没饭吃，我就要天天去讨饭养你了……”李雨水小小的脸上满是殚精竭虑。
李雾山懒得跟他胡搅蛮缠：“你也知道不上学就没饭吃，赶紧给我上学去！”
折腾半天，李雨水一步三回头进了校门，李雾山狠狠松了一口气，带小孩好累，比工地搬砖还累。他抬手擦额头上沁出的薄汗，才四月末，挂在天上的太阳就热得像火炉。他想起一直放在自己背包里的围巾，每次想拿出来的时候都觉得不合时宜。
他去小区门口的剃头摊让人用推子简单推了头，厚厚的一层头发落下，发型又变回了清凉的圆寸。李雾山摸了摸坚硬的发茬，挺满意。
一向忙碌的李雾山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一天假期有点无所适从。平时习惯了赶时间快步走，即使想惬意散步，脚步都慢不下来。李雾山骑着一辆共享单车想着随便转转，不知不觉竟转到了学校附近。看到学校大门的那一刻，他心想自己真是劳碌命，跑到学校来度假。
学校里除了高三教学区，四处都洋溢着运动会的轻松气氛。没有什么能比运动更能激发少男少女的荷尔蒙了，李雾山一路走来，遇到不少荷尔蒙上头的小情侣：有在没人的教学楼底下牵手的，有在小树林里一人一个耳机看电影的，还有在超市门口互相喂冰淇淋的，很是嚣张。
等走到举办运动会的操场，无形的荷尔蒙凝结出实体，数量超级加倍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吵闹得像个菜市场。
有眼尖的学生很快捕捉到了李雾山的身影，高举着手挥动给他指路：“李哥！这边！”
李雾山刚走进三班的观赛区，立刻被一群同学围了上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李哥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请假吗？”
“李哥来看谁比赛啊？不会是鲁蔓吧？”
“李哥这边坐，这边视线好，可以看到女子接力的终点。”
最后一天的比赛大部分都是跑步项目，李雾山来的时候，女子 4X100 接力正在举行。三班参赛的是林菁菁、鲁蔓还有另外两个女孩，林菁菁体育还行，鲁蔓就是纯粹充个数了。
李雾山被拉到据说视野好的位置坐下，甚至有人殷勤地递来望远镜：“用这个看的清楚！”
李雾山没接，环顾四周，问这个给他递望远镜的男生：“老师……都不在吗？”
“班主任都去开会了，褚老师在，”说完男孩张望了一圈没看到人，疑惑道，“对哦！褚老师去哪儿了？”
李雾山却很快找到了褚老师的方位。
褚宜正站在接力的起点，给跑第一棒的林菁菁打气。她今天还是将头发都梳到脑后，将衣服下摆收到裤子里，显出苗条的腰身。给林菁菁打完气，她又小跑着去给第二棒第三棒的女孩加油，最后跑到鲁蔓的面前。
隔得太远李雾山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鲁蔓却突然朝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看台上的李雾山。褚宜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也看到李雾山标志性的圆寸，笑着挥手跟他打招呼，比了个大拇指。
李雾山竟也僵硬地伸出手，学着她的动作，在胸前比了个大拇指。
这场比赛，在第三棒失误落后的情况下，最后一棒的鲁蔓竟然爆发小宇宙跑出了个人最好成绩，最终为三班获得了女子接力的铜牌。
第27章 李雾山的礼物
鲁蔓奋力冲到终点的一刻，迎面获得了来自褚宜的拥抱。她刚在同学们的环绕与夸赞下喘匀了气，就看到李雾山从高高的看台上走下来，胸腔里的心脏跃动得比冲过终点线一刻更快。
褚宜看她脸蛋发红，手握冰水去触碰她的额头和脸，给她降温。鲁蔓接过冰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李雾山走来的方向瞟。
李雾山今天没穿校服，也不知道门卫是怎么把他放进来的。他似乎被运动会的躁动所感染，带着一点细微但的确出现了的笑意走近，发自内心对他的同桌说了句“好厉害”。
就这么三个字，鲁蔓刚用冰水冰过的双颊腾地一下又开始冒热气。她想回一句“大家都很厉害”或者“谢谢”，两片花瓣似的嘴唇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
倒是褚宜和四个女孩依次击过了掌，此时正兴奋地搂着鲁蔓的肩膀，有点生气似地说：“好啊李雾山！你不是来不了吗？”
李雾山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突然有空了，就来看看。”
“我看你就是不想报名参加运动会，故意说要请假！”褚宜似真似假地说。
“没有，”李雾山停顿了几秒，说，“之前确实有安排。”
褚宜噗嗤一笑：“行啦，那你最后要留下来打扫卫生。”说完她搂着女孩子们，被环绕着走回看台。
鲁蔓从李雾山身旁走过，脚步停滞了一瞬，最终还是低着头，跟着人流走开了。
李雾山的突然出现受到了三班同学的一致欢迎，尤其褚宜，她毫不客气地指挥李雾山跑腿搬东西，来抵消前两天的缺席。
“校运会是全班团结合作的活动，你前两天不在，现在就多干点儿吧！”褚宜理直气壮。
李雾山不置可否，也不反驳他之前一直在帮忙筹备事宜，并不是什么力气都没出。
忙前忙后一个上午，李雾山以为当一天劳动力也就罢了，一个噩耗却忽然传来，秦猛同学在跑一千米项目的时候，不幸脚踝扭伤，下午的三千米恐怕要缺席了。
褚宜忧心忡忡地问来传话的学生：“秦猛伤得怎么样了？”
“只是扭伤，应该没啥大事，就是跑步肯定跑不了了。”报信的人答道。秦猛早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就被人抬着去医疗室了。
褚宜只能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来报信的男孩却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什么？”褚宜问。
“刚刚说了，秦猛脚扭了。”
“那好消息呢？”
男孩眼珠子转了转，说：“秦猛跑了第二！”
“牛啊！”褚宜赞叹道，“扭伤了脚还能跑第二，秦猛好厉害！”
“其实吧……秦猛不是跑的时候扭的，”男孩说，“是跑完了知道是第二名太开心了，庆祝的时候一个后空翻落地摔了扭的！”
这也行？褚宜目瞪口呆。
秦猛是不行了，三千米还得有人跑。慰问完秦猛从医务室里走出来，褚宜的小脑瓜不断转动。是直接上报弃赛，还是找人补上？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回到田径场时，褚宜一抬眼，李雾山正抬着一箱水往看台走。
褚宜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个最好的人选吗！
当然了，尊重学生意见是师生交流的前提。褚宜很客气地询问李雾山，是否愿意替代秦猛参加三千米长跑。
李雾山刚搬完几箱水，扶着腰错愕地看向褚宜。
褚宜看着李雾山脖子上还在往下流的汗，顿时生出一种负罪感，反省自己是不是羊毛光薅一只羊了，连忙说：“不是强求，你要是不想参加也没关系的。”
“我参加。”李雾山说。他从箱子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大口灌着水，喝完了抹干脖子上的汗，对褚宜说：“报我的名字吧。”
男子三千米是整个运动会的最后一项比赛，长跑对人身体素质要求高，怕学生跑出问题，校医和担架都在后面就位。秦猛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副拐杖，拐着跑到三班看台，说要给李雾山壮行。
“你一个瘸子，自己歇着吧！”林菁菁看着坐在她旁边的秦猛，没好气地说。
“怎么说话呢林菁菁！我这是为班级荣誉光荣负伤！”秦猛不服气。
“呵”，林菁菁冷笑，“是谁跑个第二就得意忘形摔个狗吃屎的。”
“你说谁狗……狗吃……那啥！”
林菁菁轻描淡写：“我说你了吗？我说狗。”
这俩人来回斗嘴给秦猛气够呛，撑着拐杖挪到了李雾山旁边。
李雾山换上了跑步的背心，两只胳膊露在外面，隆起的肌肉线条让秦猛有些眼馋。他上手戳了戳李雾山的手臂，嚯，梆硬！
“可以啊李哥！这是练过的。”秦猛艳羡道。
李雾山撇了他一眼，往旁边平移了半米：“离我远点。”
秦猛也不在意，劝李雾山：“哥，跑的时候别硬撑，跑不下来就打报告退赛，不丢人！”
李雾山嫌弃的目光在秦猛身上打转，吐出几个字“管好你自己”，说完扭头走向准备区。
秦猛嚼着口香糖看着他的背影，委屈地自言自语：“咋不识好人心呢……”他又摇摇晃晃跑回去找林菁菁，林菁菁眼睛扎在手上的小本单词书里，也不看他：“怎么……被人嫌弃了又回来了？”
“唉！”秦猛装模作样地叹气，“李哥有小女朋友加油，哪里需要我？”
“小女朋友？”林菁菁猛地放下书。
“喏。”秦猛指向准备区。林菁菁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头短发的鲁蔓正和李雾山站在一起，两人距离很近，一个低头一个仰头正在说话，鲁蔓怀里还抱着一瓶水。
比赛准备区里，李雾山侧耳听着鲁蔓跟他说的加油鼓劲的话，鲁蔓声音太小，周围又太嘈杂，他不得不努力地低下头去捕捉每个字。
17/55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