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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着迷——茶暖不思【完结+番外】

时间:2024-10-21 17:32:25  作者:茶暖不思【完结+番外】
  徐代龄说:“别担心,已经静脉注射了镇定药物,至少暂时能稳住她的情绪。”
  等到她们离开,病房里安静了,许织夏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眼里一片死灰。
  她平静地坐起来,神情呆滞。
  仿佛回到曾经过量服用镇静药后,她和那个院子最初荒凉的时候,石缝里因缺失养分而干枯的杂草一样,没有活气。
  许织夏伸手去摸病床前的手机,拨出一通电话,手机握在耳旁,她双腿蜷曲起来,抱住自己。
  响铃几声,电话接通。
  “哥哥……”许织夏柔软地唤他,如幼时那般总爱拖着尾音慢声慢气,但双眼依旧空洞。
  美国应是午夜。
  他睡梦中被吵醒,嗓音低哑,笑意带一丝慵懒:“别撒娇啊,又闯祸了?”
  许织夏乖乖回答:“没有的。”
  几声窸窣,可能是他竖起枕头靠坐起来,气息沉沉的,鼻音懒洋洋:“怎么了,哥哥刚梦到你上小学,胆儿小不敢进教室……”
  “哥哥,”许织夏截断他的话,温声细语问:“你就是纪淮周吗?”
  对面瞬时寂静,连呼吸都静止。
  他察觉到异样:“今今?”
  许织夏下巴压在双膝间,眸光空茫茫的:“哥哥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对面响起不小的动静。
  他腔调变得清醒,不假思索郑重道:“哥哥现在回国。”
  “哥哥,我没有怪你。”许织夏情绪很宁静,温顺地说:“我只是、只是觉得……”
  心脏乍然钝痛,最后的音节不小心哆嗦出哭腔,她卡顿好几秒,想忍,没忍住。
  嘴唇止不住颤抖着,哽咽声沉闷地堵在喉咙里。
  “很难过……”
  “今今。”他无话可说,只能一声又一声叫她的名字。
  许织夏缩起来抱住自己,脸埋下去。
  闭上眼,出现小时候棠里镇的画面,入夜时分,烟雨朦胧,绿水边的垂丝海棠花瓣阵阵飞落,停泊的摇橹船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眼泪把病服浸湿,她呜咽着。
  “哥哥,天好黑啊……”
  许织夏想要离开了,没有人逼她。
  是她不想把哥哥拉下地狱,不想哥哥也在世俗的眼光里,接受道德的审判。
  也是在那时,她恍然明白了自己的依赖。
  哥哥是树,而她是树上的花,迟早花都是要离开树的,对树的私欲是花的原罪。
  现在就是该要离开的时候。
  她想离开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所有和他有过回忆的地方。
  这次哥哥救不了她。
  因为她的应激源,是他。
  许织夏已经听不见纪淮周在电话里的声音了,手心死死按住痉挛的胃:“哥哥,我要去留学了。”
  “先等哥哥回来。”
  “暂时,我们就不见面了。”
  “周楚今!”他陡然沉声,只有在严肃时他才会叫她的全名:“在说什么话?”
  深冬腊月,许织夏的额间却泛出细细一层薄汗,喘不上气:“等你结婚了,再来接我回家,好吗?”
  他没回答,可能是在赶着去机场,一着急撞到什么,东西咣当咣当一阵滚落的杂音。
  许织夏自顾自往下说。
  “我们说好了……”
  -
  周清梧一回到病房,就看到许织夏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衣服都穿戴整齐。
  她赶紧过去蹲到她面前:“宝宝,还有没有不舒服?”
  许织夏慢慢抬起眼皮,看着她。
  “小姨,我想去美国。”
  见她情绪稳定,也愿意开口,周清梧长舒一口气,手指轻柔捋着她鬓发:“想去找哥哥吗,哥哥过两天就回来了,如果是想去玩,小姨给你办签证。”
  “我有签证了。”许织夏眉眼间似有片死海:“今天就想去,可以吗?”
  周清梧一瞬错愕。
  担心刺激到她,周清梧不好探究具体原因,只柔声问:“是在这里,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敛下眼睫,点点头。
  一如当初许织夏想回去陪纪淮周住,周清梧没有阻止,不带任何私心。
  周清梧只有满眼的心疼,摸摸她脑袋:“可以,只要宝宝开心,什么都可以,但小姨没绿卡,让你小姨父先陪你去,好不好?”
  许织夏又点了点头。
  “要回趟棠里镇吗?”周清梧问她。
  ——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这叫长兄如父!
  不知怎么的,许织夏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位算命先生。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原来长大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时至今日,不可休思。
  原来,她和哥哥的一辈子,是到今天为止。
  原来一无所有,才是她的恢复原样。
  许织夏垂下脸,低迷着眼,嗓子不自觉哑了,艰难出声:“小姨,我想改回原来的名字……”
  她明显颓丧,周清梧疼惜地扶着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头:“为什么呢?”
  许织夏阖了眼。
  因为这个名字也与他有关。
  因为她感觉,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偷了周楚今的身份十三年。
  离别永远都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发生。
  飞往旧金山最近的航班在凌晨三点,许织夏没有先回棠里镇看一眼。
  航班准点起飞。
  凌晨三点,有一架自芝加哥的飞机降落在杭市机场。
  那通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纪淮周低头又拨出一通,手机再次搁到耳旁。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自动向两边敞开。
  他疾步迈出,眼前一群保镖拦住了他的去路。
  纪淮周顿步,半垂的视线掀起。
  那晚无星无月,路灯散下的灯光似伞。
  中间不慌不忙走出一个老者,拄着青面獠牙的金色虎头手杖,身上一套规严的深褐色呢西服,佩戴英伦绅士帽。
  他坠下金链的眼镜反出一道威慑的光,镜片下是一双瞳仁钻蓝色的眼。
  时间仿佛定格在对视的须臾间。
  一切都有迹可循。
  纪淮周冷硬着脸,手机从耳旁慢慢滑下去,眼里笼罩上一层阴云,胸腔因气息的深重起伏逐渐剧烈。
  怒极,他反而扯唇,低头倏地笑了。
  过几秒,他没直回起头,只眼眸抬上去。
  阴恻恻的眼神压着戾气。
  他仿佛在那个瞬间,被逼得变回了十三年前,那头浑身带刺的恶狼。
第27章 独语斜阑
  纪世远双眼锐利,不退不闪地回视他,掌心压着手杖的虎头,一副玩弄命运易如反掌的高傲:“还不肯跟我回纪家吗?”
  夜幕黏稠的黑翻涌而下,吞噬了世间唯一的光亮,连婆娑的树影都不被允许存在。
  黑暗里的阴郁,就如纪淮周那时眼里的恨意。
  纪淮周冷笑,不闻不问,仿佛回他一句话都感到恶心。
  他不假思索迈开腿,阔步离开。
  这回没人拦截他,但身后,响起老者一声轻描淡写。
  “淮崇死了。”
  纪淮周遽然顿足回首,急剧收缩的瞳孔死死盯住他。
  纪世远气定神闲,只是在通知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先心引发心脏器质性病变,恶性心率失常,半年前心源性猝死。”
  纪淮周呼吸因震惊而短促。
  他的反应似乎也在纪世远的掌握中。
  “当初淮崇顶替你回纪家,妄想瞒住我?”纪世远不疾不徐上前:“不过是我睁只眼闭只眼。”
  他哼笑,笑纪淮崇的天真。
  纪世远停在纪淮周面前,手杖怼住地:“虽然我只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但他表现出了对名利场的欲望,想要成为崇拜权势的野心家,那我装聋作哑也无妨。”
  不知是否因听闻纪淮崇的死讯,难以接受,纪淮周眼球爬上了血丝,再看眼前这个人,如同在看一个满身鲜血,一身杀戮的刽子手。
  半晌他寻回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讥讽道:“是因为他更容易被你控制吧?”
  少年时期的纪淮周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狼,纪淮崇则是一头温和忠诚的象,狼会撕咬人,而象愿意受人爱抚。
  纪氏家族掌握欧洲财团命脉,当时的纪世远实权在握,迫于欧洲保守老派的家族传统,他需要子嗣堵住悠悠之口。
  继承人当然得保证身体健康,否则轻易死了,虎视眈眈的同宗谁都要扑上来咬一口尸体。
  因此被选中回纪家的人是纪淮周。
  但纪淮崇抢先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纪世远都心知肚明,不过有一颗言听计从的棋子任他摆布,他也十分乐意。
  至于心脏病,医疗都是小钱。
  就算哪天纪淮崇真的死掉,失去的也只是纪淮周的替身,他有的是办法,人不知鬼不觉地让真正的纪淮周落叶归根。
  面对纪淮周的质问,纪世远坦然一笑:“他确实比你听话。”
  此话不亚于刀光剑影下的挑衅。
  纪淮周神情逐渐染上阴寒的杀意。
  “淮周,给你自由到今天,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纪世远扬高下巴,始终一派上位者的倨傲。
  “如今无人能再代替你,只有你自己。”
  纪淮周思绪在这刻完全贯通。
  纪氏夺权狼烟四起,太子爷下落不明。
  原来不是在国外进修,而是纪淮崇死了,老东西急需他本人顶上,否则他角逐半生的权势,将要付诸东流。
  此刻他就是老东西的命门。
  “怎么,绑我回去么?”纪淮周轻蔑地笑了:“这里是中国。”
  纪世远面不改色,早已料到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回去:“你应该明白,纪氏搞垮EB,就像踩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包括你在中国的养父母。”
  纪淮周敛下唇边的弧度。
  “他们存亡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
  话至此,纪世远刻意停顿两秒,板起脸:“以及你那个养了十三年的小女孩!”
  纪淮周嘴角绷直,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纪氏的继承人,可以风流成性,可以花天酒地,但绝不能因为她落下私养幼女的口舌,身败名裂!”纪世远情绪激动,握着金拐重重撞了几下地面。
  纪淮周眼眸一眯:“别拿你那肮脏的思想揣测我。”
  “她去美国了。”
  纪世远简短一句,纪淮周脸色骤变,耳畔盘旋着小姑娘对他说“哥哥,我要去留学了……暂时,我们就不见面了”的声音。
  纪淮周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使劲提起:“你是不是想死!”
  纪世远见惯大风大浪,神情自若临危不乱,倒是保镖护主心切,立刻上前按住纪淮周的胳膊将他扯离。
  “她是自愿去的。”纪世远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像你,也会自愿随我回英国。”
  纪淮周背佝着,两肩被保镖压下去几分。
  听见纪世远不容置疑道:“我能保证她在美国安然无恙,只要你老实。”
  纪淮周垂着脸,这句威胁像一把刀,捅进心脏,他静默片刻,胸腔却突然震出几声笑的气音,肩膀被带着微微耸颤。
  他的态度令保镖生出几分未知的可怖,随即保镖就被他猛地甩开。
  纪淮周笑意未褪,皮夹克领口乱歪着,他没去扯正,直起腰背看着面前的人。
  唇角还勾着弯括号,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双手慢慢举过头顶,终究投降。
  “别碰她。”
  他被折断傲骨,不再如少年时无坚不摧。
  纪世远眼皮深褶,冷眼旁观。
  “真遗憾,淮周,你有死穴了。”
  纪世远知命之年,但身型保持着长年锻炼的精瘦,从外形到作风,都是绝对领袖的表现:“没有权威的守护经不起推敲。”
  “想护她周全吗?”
  纪世远言行平淡,却蕴含犀利的深意:“打败我,成为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
  纪淮周目光锁定住了他。
  眼前落着几缕碎发,他阴郁的眸子潜在暗夜里,气息危险得像蛰伏的野兽。
  他的眼睛在说,你别后悔。
  他的骨头没有了。
  从此,他再没有长出血肉的必要。
  -
  明家在杭市西湖边的别墅,隔日便登门两位并不受待见的客人。
  钟遒和徐界。
  当时明廷正在美国陪同许织夏,周清梧独自接待他们。
  一个是纪世远的管家,要求注销纪淮周在明家的户口,抹掉纪淮周过去十三年,以周玦的身份在此生活的所有痕迹,正式回归纪家继承人的位置。
  一个是贺司屿的特助,前来同周清梧说明许织夏的留学事宜。
  这番下来,情况终于全部明朗。
  周清梧虽是纪淮周的小姨,但纪世远是他的亲生父亲,她无权强留,也没有和纪家对抗的本事。
  而许织夏,周清梧当她是想散散心,不成想,她是想长期留在美国,不愿意面对国内的一切。
  人生的无力感,就是聚散不由你我。
  进退维谷之日,除了顺其自然,别无选择。
  得知真相后,周清梧以为,许织夏是因哥哥的隐瞒和离开而失望出国,于是打了通电话,告诉她,哥哥不是有意的。
  “他很厌恶自己原来的身份。”
  “我没有怪哥哥,小姨,我只是……”许织夏喉咙一堵,在电话里迟迟讲不出声。
  只是难过她没有哥哥了。
  哪怕风月不相关,周玦也可以永远陪伴她,但纪淮周不行,纪淮周得认祖归宗。
  悬殊的地位,云泥的身份。
  就算她不再贪心奢求其他,如今也连做他妹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幼年起,她就是他的小尾巴。
  而在遇见他之前,她只是个流落在雨夜里,没人要的小孩儿。
  他讲得没错,她确实是太依赖他了。
  他的存在超过了她的自我意识。
  一旦他走了,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周楚今。
  她又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所以她幼稚地想要走在他前面。
  不敢亲眼目睹他的离开。
  远去美国不是哥哥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介怀齐佑的那句不伦恋,介怀他父亲的那句,沦丧的一己私欲,饶是她曾经对自己的感情再勇敢,也还是被恶语砍断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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