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情舒坦了。我却爽中带着三分绝望,五分恼羞成怒和两分前所未有的杀意。
然而真情实感地骂一声滚开,又换来数不清次数的摇摇欲坠的顶撞。久而久之实在是累得没力气。
说来也棘手。自从换了隔音好的房子后,我还会习惯性地忍着不出声。于是这个不嫌事大的抖S就和以前执着于想办法吓我一样,变着花样要听。他确实如愿以偿。但一般到体力告罄后,我完全疲于应对。
本能的、小声的呜咽与抽噎闷在枕头里。我疲怠地揪着柔软的枕巾,眼前是床头斑点般模糊而柔和的灯光,以及撑在一旁的手臂。缓慢地,耳后俯来一道游刃有余的低哑嗓音。
“没到休息的时候,新奈同学。”他劝慰道,“你要再努力一点才行。”
“……不行……”
“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竭尽全力到最后真的甘心么。”
我慢半拍地感到犹如电流弹动的酸涩,脑袋松懈,下意识摇了摇头。里包恩的掌心便隔着紧厚的黑色护膝握在膝弯。我被翻过身,似近又远地望见他的眼睛,好像对距离与接触的感知一时变得混乱不堪。
而异国的赞助商如此鼓励着。说不愧是深受所有人依赖的前辈,又说大家都等着我从他这里带去好消息。
所以自己坐上去的程度,比起让后辈失望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隔天醒来,我只觉得我短时间内再也不想打球了。
洗干净的球衣挂在院子里晾。我看也不看,麻木地上班。由于前夜回得早,睡够了七个小时,心情总体还算平静。
只是堆积的新邮件比较多。
我坐在工位上极限处理结束,拿起咖啡续一口命。身后蓦然响起一声“前辈”。
差点喷出来。忍住了,代价是呛了好几下。
“啊,对、对不起!吓到您了吗?”真正的实习生后辈连忙掏出一包纸巾,唰地抽出一张,试探性地伸到我身边,“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
我绷着脸,按捺喉咙里粗糙的涩意。随即用上平生的定力镇定地接过纸巾,“谢谢,是我吓到你了。有什么事?”
实习生仍然十分紧张,把一手搂在怀里的文件夹放到我桌上,摊开。
“您看,是这样的……”
为后辈解决完问题,我才算歇下来。
邻桌的同事刚打印材料回来,唉声叹气地跨进办公椅前。她猛地摆出一鼓作气的架势,然后趴到桌子上。
“平安夜和圣诞节为什么不能干脆一起放假啊,离得这么近。”
“别抱怨了。”
另一边的同事慢腾腾接话,声音都没劲地拖着长音,“你上周不是才请了假吗?”
“说是这么说。”
“反正就快到了,等着吧。”
“诶――”
没错,公司的元旦假期从28号开始放。这几天照样苦哈哈上班。
纵使整个办公楼都打扮得富有节日气息,门口摆着毛茸茸的圣诞树,墙上装饰着卡通的袜子、驯鹿、糖果拐杖、塑料铃铛与小雪人,也遮掩不了在座机铃响和打字声间蔓延的怨气。
领导高木悠闲地出现了一分钟,在一片郁郁死气中装作打电话默默离开。
好在他今天没有留人开会。
平安夜。
还没有下雪,市中心的人车流量比往常更大。这个特殊的冬夜几乎象征着团圆,给高楼耸立的城市衔上尤为温情的意味。
漫天铺地的灯展霓虹闪烁,彩灯条做成树、星星或爱心的形状,搭建成可爱又闪亮的灯牌打卡地;肯德基也供出家庭炸鸡套餐,明黄的店面外排起长龙;特价活动的广告遍地都是。
无人机高高盘旋在半空,凝视着这座矗立在寒冬里的不夜城。
我拖家带口地玩了一圈。
和史卡鲁在太鼓达人街机的圣诞特辑打了一遍歌。他的红绿灯手下半路杀出(对于老大突然长成小学生一事似乎已经全盘接受),伏击里包恩,未果。
我干脆直接带风和小年轻们尝了小摊特卖的节日鲜奶小蛋糕,最后在家庭餐厅一起吃饭。
鉴于在场的意大利人习俗不同,多点了一些海鲜。接着开了瓶香槟。正打算拉着在座仅剩的大人里包恩喝一喝,关键时刻想起他得负责开车,于是我自己承包独吞。
但还是没拦住史卡鲁闹着非要喝两杯。
“啊啊啊!可恶的女人!”只见满脸通红的紫发男孩如同熟透的虾,坐在座位上,抱着他的小手机埋怨,“本大爷究竟是输在哪里啊!”
他手下纷纷露出为之不甘的神情,有的甚至开始抹眼泪。
“史卡鲁老大!”
“够了,我心疼他……”
“要钓就来钓我,钓史卡鲁大人算什么本事!”
我围观半天,抿一口蕴含微甜果香的酒,转头找人问。
“这是怎么了?”
本来和史卡鲁挨着坐的风早已苦恼地挪远。
闻言,红袍小朋友老成地稍叹了口气,沉稳解释:“说来话长。你就当成,他追求的女孩今天宣布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了。”
里包恩摘帽:“节哀。”
我把他帽子按回去:“他没死。”
等到餐厅楼下的夜风吹散热闹的笑语,我们与史卡鲁的几位好朋友告别。这些少年同样没有放假,这两天还要兼职打工。
回家前,我坐上副驾。
车门一关,轻车熟路地拉起安全带,另一边司机的长腿也正好迈进来。我刚摁开车内暗沉朦胧的灯,忽地,一丛系着红飘带的浆果绿叶轻颤着,从后座的方向探来脑袋。
嘭一声闷响,主驾驶的车门合上。
我和里包恩同时看向中间垂着头的槲寄生。
再一回首,是依旧被酒精腌红了脸的史卡鲁。他从后面扒着副驾座椅,暗算成功似的傻笑地拿着枝叶。风则乖乖站在后座,却纵容地拢着袖子,眯眼笑着往这边看。
化着烟熏妆的小屁孩得意洋洋地宣布胜利。
“可算被我逮住一次破绽了吧!”
男人哼笑道,“你也不是毫无用处。”
史卡鲁脸色突变:“哈?!”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等他们再多吵,伸手拉住里包恩的领带。
世界最强的杀手被轻轻一拽就低下头。
车载音响播放着关于平安夜的报道与广播祝福,我听见耳旁起哄般的笑声。暖洋洋的灯,生机盎然的绿叶,垂落的红系带,好像足以构成一个比节日更特殊的瞬间。
于是我们相吻。冬夜在车窗外徘徊。
第97章
只是意外年年有, 今年特别多。
圣诞当日,风消失了。
在往常,这个作息规律的小朋友总在我起床上班的时候蒸好早点――我一下楼, 便能嗅到勾得人食指大动的肉包香味。而体贴的大厨则会站在一旁, 仰着辫子脑袋,用温和的、沉稳的语气说工作顺利。
这天却没见到那小小的人影。
然而, 说消失并不准确。即使他的确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也仍然在客厅留下了早餐包子和字条。
皮薄馅大的肉包静静地躺在保温盒里。拨开盒盖, 指尖陷入一股充满安心感的温热蒸气。
我拿起纸条, 逐字读过留言。
“各位,很抱歉不能和你们一起过节。我的情况不太对劲。”字迹的主人写道, “这次暂时离开, 只是基于我个人的状态临时作出的决定, 以免影响到你们。我的身体并无大碍, 能够照顾自身起居。请友寄君放心。具体等恢复原状再说明。
“另。如果有事,一样可以联系我,只是可能无法及时回复。”
落款是“风”的汉字。
之前我有幸欣赏过风的墨宝。字如其人,他的书法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洒脱而不失雅正。但这次留言却明显仓促潦草。
笔锋蚕头燕尾,就算同样一气呵成, 也隐隐流露出急躁的锋芒。
“怎么了?”保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把字条递给凑过来的人。心情平静地啃了口包子, 咸香多汁。
里包恩没两秒就看完。
他把纸条放回桌上,道:“应该和史卡鲁类似,是精神状态上的问题。”
“嗯。”
不仅如此, 还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让人想担心都没机会。
三下五除二, 我大口吃肉包,专注地解决完早餐。洗个手。手机翻到和风的聊天界面,简单地发送一个了解,注意安全。
附一张吃完早点的空盒子照片。
收拾收拾上班。
毕竟不是法定节假日,圣诞的氛围浓郁归浓郁,却丝毫不影响坐办公室盯电脑。和平日别无二样,一天眨眼即过。
并且因为活动多,工作量大,晚上得居家加班。
在欢庆的日子里依旧要保持赶材料的毅力,乃是社畜的奥义之三。所幸交换礼物的环节早在平安夜零点的时候举办过。四舍五入也算圆满地庆祝了圣诞。
不知去向的中国小朋友直到深夜才已读了消息。
风:【[微笑][茶][茶]】
上年纪的长辈般的回复,看来是本人了。
我不确定他的状态如何,只能推断应该有所好转,于是只再发了一个拥抱安慰的表情贴纸。
消息始终未读。
估计对面仅仅是瞄了一眼手机。
由于风的靠谱程度似乎一直以来都非同凡响,他的两位旧识皆对此表现出极为松弛的态度:
紫头发的男孩捧着我送的3ds游戏机,一边低头酣战着回房间,一边不以为意地嘟囔,“嘁,风前辈怎么也这么快啊,才过了一个月吧。”
一个圣诞老人提着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路过电视机前之际停下脚步,稳重地分析:“既然他自己都说身体没事,那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不如说应该多担心一下别人的安危。”
我盘腿窝在沙发里,抱着嗡嗡散热的笔记本电脑。继而心如止水地望向面前的圣诞老爷爷。
“你是说,”我姑且先接话,“风的情况很可能威胁到别人吗?”
红帽子、白胡子的老爷爷不紧不慢地开口,却发出年轻而磁性的低沉嗓音。
“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喔。”
“而且以史卡鲁的经验来看,精神层面的排异反应很可能让人产生与性格相反的冲动。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理论上说,风应该是暂时没办法保持原有的冷静,才选择了出去闭关。”
我也猜是如此。简略应了一声,便收回目光。
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
刚才报告写到哪里来着?对了,先回封邮件。
结果刚沉心静气,动手敲两下键盘,某人的天外魔音又再度响起。
“你变心了,新奈。”他说。
我倏地抬头:“不要学电视里开局就被甩掉的男二号说话了,再说我的心能变到哪里去!”
眼前的男人挡着电视,穿得严严实实:一身白绒边的红衣制服。白手套,黑腰带,黑长靴。煞有其事地把巨大的麻袋扛到了肩膀上,全然是整装待发的派头。
同时,他戴着尾尖挂着卡通星星的圣诞帽(疑似由睡帽改造),帽沿绒毛宽厚柔软,遮住额头与眉毛;假胡子辽阔而茂盛,白雪似的覆盖在下半张脸,一路垂到胸口。
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铁打的鬈曲鬓角,与此时聊胜于无的欧式高鼻梁。
“你昨晚说想见圣诞老人,现在又当作没看见。”
里包恩的语气仿佛公事公办。但声音闷在胡子里,竟显得有些控诉般的不愉快,“你要知道无数的人期待我出现。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是第一个。”
我骇然。
“又变成‘从来没有女人敢这样对我’的口气了,少学坏的。我昨晚只说了希望圣诞老人可以送来写好的报告材料而已!”
里包恩诚实道:“那你算找对人了,我可以帮你解决布置工作的家伙。”
我委婉答复:“谢谢你,这个目前不需要……喂。”
只见圣诞老人弯腰把麻袋放到地上,松开系带,伸手掏了掏,居然大摇大摆地从中掏出一把沉重的AWM狙击步枪。我瞬时面瘫。
就知道这袋子里装的没什么好东西。
而善良的杀手相当慷慨。他扯宽麻袋开口,露出里面满满当当,型号各异的枪支、火箭筒与刀斧棍棒,以及数不清几捆的手榴弹、炸药、地雷等等冷热兵器。
里包恩紧接着直起身,向我专业地表示。
“熟客优惠。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还能选一个喜欢的方式。”
凶器五颜六色,极富冲击力。
我的信息接收机能宕机了一秒才复苏,自动忽视他的雇佣杀手台词:“你不会偷偷在家里挖了一个地下武器库吧。”
“哼,果然瞒不住你么。”
“真有啊!”
-
第二天,中国小住客并没有出现。
有点奇怪。但好在消息有回。上班前发的问候,大约到下午的时候得到反馈。
我:【还好吗?】
风:【嗯,让你们担心了。[微笑]】
跟着一条语音信息。
办公室充斥着讨论项目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飞快走动与翻找资料的杂响。我站在工位前,刚放下座机电话的听筒,便拿起手机。
点开,附到耳边听。
首先是短促的轻微杂音。很快,一道清亮又温和的少年声线稳稳传来,咬字清晰,裹挟着令人安心的魔力。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他犹如叮嘱晚辈般,说着,“这两天没有早餐供应了。但是工作再忙,也请记得吃饭。”
别的我向来不多管,只要没事就好。
在心里遗憾地追悼了一下美味蒸包,我低头打字:【好的,祝你顺利】
风回了个热茶的emoji。
第三天杳无音讯。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上班日,我的日常照旧。
只是由于又对着电脑熬了半天夜,天冷、被窝暖,险些睡过头。里包恩起床后来叫了两次,我也没能抵抗床的滔天诱惑。
于是在被耐心有限的保镖快进到敲头之前,才勉强激起脑内求生本能。
双眼紧闭地缩在被子里,再轻车熟路地……两手捂住脑袋防御。
没办法。早先发现的抱抱耍赖法只适用于某人的小学生阶段。
那时他身高不足,随手一捞就能抱到腰。而自从长成大人,有一次我试图再用同样的办法蒙混过关,却只抱到大腿。
虽然手感也不差,但下意识蹭蹭,造成了更麻烦的问题。
因此该方法在那之后就被我干脆地摒弃。还是实际一点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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