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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沈旭澄澈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沈旭替她涂药的手没有停：“丞相不会的，他病还未痊愈，外面又这般冷，他都把斗篷给了你，你说他对你发火，我是不信的。”
昭阳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的还是蒋轩的斗篷，用一只手解了，扯了下来，丢到一旁。
沈旭收回手，盖上盖子，将盒子递给翘楚：“翘楚姑娘，记得帮殿下涂药，每日一次，三天大概就好了。”
翘楚想上前接过，却被昭阳用眼神制止，她一手拿过药，另一手抓住沈旭的手：“旭哥哥，你给小柒涂嘛。”
沈旭抽出自己的手，容色淡漠：“你那天同我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小柒，你也变了，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你如此暴戾的模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哈。”昭阳笑了一下，她没想到沈旭会说这样的话：“我变了，对，没错，我是变了，外面的人说我嚣张乖戾，骄横跋扈，对，都这么说，我都习惯了，旭哥哥是不是也想这么说？”
昭阳环视四周，伸手指了指自己“你们以为我愿意变成这个样子？旭哥哥你别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己不愿意还能有人逼我不成？对吧？对，玉氏那位贵妃，同我关系不好，她已经要问鼎后位，被我闹了一番，此事揭过了，外面是这么传的吧？我估计连玉氏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旭哥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帝王家是没有寻常百姓的亲情的，父皇若是真心想立她为后，又岂是，我一两句话可以制止的？”
沈旭不觉怔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昭阳继续说：“你们只知我处处找她麻烦，却不知，父皇要的便是这样的昭阳，能时不时敲打玉氏的昭阳，不然他早就立后了，你们没发现吧，父皇以前虽也宠爱我，却远远没到这个地步，他只是为了坐实，为了让整个玉氏全族相信，玉贵妃不能为后，不是他的意思，他是被我这个爱女逼得不得已而为之。每次下面进贡些什么东西，都是紧着我的显阳宫先来，玉氏不恨吗？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也只是父皇棋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我是玉氏贵妃，后宫，乃至整个前朝的靶子，至于父皇，呵，大概是这种父慈女孝的戏码演久了，自己都信了吧，你说我变了，我是变了，如今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沈旭想说些什么，昭阳说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昭阳却止住了他：“旭哥哥，今日的话，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我最后一次说，你听好，我自小便喜欢你，我之前说了，是那次你挽弓射鹰，救了我，像神祗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便决定，早晚要嫁给你，你喜欢音律，我便苦练琴技，只为和你琴瑟和鸣，小柒或许跋扈，或许混账，只一点，对你一颗真心，从不曾相负，我一直在等，等你来娶我，我就可以逃离那吃人的地方，吃人的皇宫，可我等到的，却是你要退婚的消息，你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连夜出走，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会带我去江南定居，你们君子不是讲究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不是一诺千金吗？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昭阳说到后来已然带了哭腔，眼泪挂在眼眶，马上就要落下……
沈旭看着这样的昭阳，完全不知如何开口，他以为……原来小柒远不如他想的过的那般开心，原来小柒一直在等他，可，和他在一起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他觉得一生都未碰到过这般两难的抉择。
正在他踟躇之际，昭阳伸手拆了满头珠翠，任青丝如瀑般散下，她绕到沈旭面前，偏头猛地吻了上去，沈旭本能的伸手推她，到底怕摔了她不敢用力，昭阳却越吻越用力，似乎是在发泄多年来的委屈，不行，再这样，就失控了。他双手握住昭阳的肩膀，一把扯开了她，他脸色通红，羞窘异常，却仍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沉声道：“殿下，不可逾礼。”
“我管他什么劳什子礼仪……”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旭一个手刀劈到脖颈上，打晕了。沈旭伸手接住软倒的昭阳：“翘楚姑娘，扶殿下回房，今日之事，切记不可泄露。”
翘楚福了福身：“奴婢省得了。”说完叫来翡翠，架起昭阳回了房。
那天以后，沈旭紧闭房门，再不给昭阳开门，昭阳也着实懊恼……
暗影一去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赶回来却难掩喜色。
蒋轩抬头看他一眼“交代你的东西找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暗影拿出一个瓷瓶，上前放到桌上，抱拳道：“大人，此物名为‘阎王叫’，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蒋轩伸手拿起瓷瓶把玩着：“名字取得倒是好，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正是如此，但属下高兴，却是因为此物。”暗影说着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正中放着一粒丸药：“此药名为大补天丸，大人之前伤了身体底子，便如同漏了气的羊皮筏子，才会隔三差五的生病，此药补及先天，药效三月内都不散，滋养经络，说是有起死回生之效都不夸张，服了此药，大人身体就能恢复如常，再不受隔三差五的风邪烦扰。”
蒋轩下意识的伸了手，身体能恢复如常，对于他这样久病的人，诱惑太大了，可他在触到药丸的前一秒，还是扣了盒子。暗影几乎一瞬间，就知道蒋轩想的是什么，定是仍惦记着昭阳：“大人，殿下身子强健，若是吃了此药，反而累赘。”
蒋轩听了这话还在犹豫，暗影又劝道：“大人此次所谋，若是身体出了问题，跟不上，怕是不能成事。”
蒋轩听了这话才服了那药丸，药丸咽下的刹那他就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他常年发着低烧，摸起来是热的，自己却总感觉冷的厉害，身体也总是觉得疲乏，吃了那丸药，他甚至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不几日的工夫，他整个人都好转了许多，脸色虽然称不上红润，到底不是之前惨白的骇人的模样，暗影打心底里高兴，“大人，沈旭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殿下了，我们何时……”
“暗影没有把话说全，蒋轩却明白过来，他略喝了口茶，微微笑了一下：“不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等昭阳动手……”
昭阳公主？暗影不明白，依他看来，昭阳是决计不会对沈旭下手的，无情的人，通常也深情。
可不到半个月的工夫，翘楚便送来消息，殿下要赐下一杯“毒酒”，蒋轩这时候才拿出那瓶“阎王叫”，倒到了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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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割肉放血
接到陛下的圣旨之后，蒋轩就赶走了所有人，只余他自己一人，留在芳华院，整整一夜。
“大人。”暗影进到芳华院，看到的就是跪在废墟前一动不动的蒋轩，他几乎觉得那并不是蒋轩，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
“何事？”蒋轩也不回头，大概是哭的久了的缘故，声音沙哑。他看着这样的蒋轩，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慧明大师，刚送来了解毒丹，凤凰血是被他买走了……”
“你…你说什么？”蒋轩猛地回头，瞳孔紧缩，声音因不敢置信而颤抖。
随即重重的闭了下眼，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哈，哈，解药，解药，哈哈……”泪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风里。
“大师知道公主，薨逝，说……”暗影不知道该不该说，迟疑了下，还是没说出口。
“说……什么？”蒋轩似乎感觉到他的犹豫，嗤笑了下：“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说罢。”
“大师他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因果循环，因果循环……”蒋轩不住的呢喃着，双拳紧握，竟用拳杵击地面，一下又一下，拳头落下的地方就是一个血印。
“大人。”暗影冲上前，想阻止他自残般的举动，蒋轩不知哪来的力气，暗影一时间竟制不住他，他双手伤口已经现了白骨，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
“大人。”暗影大声呵止他，蒋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便要留下两行血泪：“报应，这是报应。”又伸手指着天：“你冲我来啊，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要报应，报应到我身上啊，为什么是昭阳，为什么是昭阳，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求你把她还给我。”说着丧失全部气力，跪伏在地上，暗影伸手扶他：“大人，您在说什么啊？”
“你还不明白吗？一语成谶，一语成谶，我万万不该，不该让他用那样的方式，那样的话，毁了昭阳和沈旭的姻缘，当时他就告诉我，他们二人是天定的姻缘，是我不甘心，是我一定要拆散他们，所以天道要报复我，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昭阳身上，怎么样对我都好，上刀山下火海也好，去十八层地狱也好，能不能把昭阳还回来……”
电光火石间，暗影猛然想起，青玄师叔说过的话，逆天改命，天定的东西，原来说的竟是昭阳公主和沈旭的姻缘吗？
“大人？”
蒋轩跪伏在地上，用手不断敲打地面，腕上的伤口也迸裂开来：“对，是我，是我让他告诉沈旭，他们二人命格相克，他若强求，昭阳定当因他而死，后来青玄告诉我，祸从口出，我便极为注意，却未想到，那指的竟是我已经说出口的话。”
这样说来，沈旭竟是因为深爱公主，所以才退婚的了？是了，为了不牵连沈家，才选择了出家，一步步都在大人的算计当中，他竟从那时起就开始算计了吗？至于昭阳公主现在不就是因为沈旭才……暗影顿觉脊背发凉，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的劝道：“大人节哀。”
蒋轩显然听不进他说的话，抓着暗影的手臂，声音艰涩，带着泪意：“都是我的错，昨天昭阳明明说了的，她说，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她说不让我走，如果，如果我留下了她就不会死了，对不对？是我，是我扯开了她抓着我的手，是我杀了她，如果我不走，昭阳就不会自尽，今天解药送来，她就能活下去，是我，是我断了她唯一的生路。”然后颓然的松了手，了无生气：“我还活着做什么？”说着冲上前拔下暗影腰间的匕首，直直的向胸口刺去，只刀刃刚刚入肉一寸，就被暗影制住，他抬眼看着暗影，“我是为了她才活着的，暗影，杀了我吧，你若真把我当做朋友，就杀了我，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杀了我，我真的，不想活在没有她的世间。”
“大人，殿下懿旨，赐婚您与翘楚姑娘，这是殿下的遗愿。”暗影知道对蒋轩来说，活着才是最痛苦的，那意味着，无边无尽的惩罚，可府里需要他，锦朝需要他。
“啊，对。”他这才回过神一般，松了手：“昭阳要我活着，她要我活着，娶那个帮凶，她真狠，真的好狠，她无非就是想看我生不如死，这些年又有哪天我不是呢？”
“大人，也许殿下……”
“从我告诉她我爱她的那一刻，刀就在她手里了，昭阳，真的很聪明，她知道我有多爱她，她知道这把刀捅在哪，我最疼。她哪是捅刀啊，我宁可被活剐，也不愿受这样的疼。”
“大人。”暗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僵硬的接了一句：“去包扎吧。”
蒋轩无力的抬了抬手：“你退下吧，我想静静。”
暗影跟在蒋轩身边多年，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蒋轩有多爱昭阳，也知道昭阳做的有多过分，新婚当天，把蒋轩赶出新房，还给了他两个美姬，他亲耳听到昭阳说大人不愿意娶她，她也不愿意嫁给大人，大人哪有分毫不愿？简直是求之不得，他还记得陛下下旨那天，蒋轩有多高兴，那时他以为大人要苦尽甘来了，却没有想到那是他一生苦难的开始，大人听说公主喜欢琴就苦练琴技，听说公主喜欢画，就日日作画练习，更可笑的是，公主喜欢吃，他就请了名厨，每日去厨房学做菜……
公主大概不知道，她所说的，做饭不错的厨子，就是大人。这也就罢了，殿下性子…时常惹下祸端，出阁前，是陛下替殿下挡着，大家不能怎么样，可殿下同大人成了亲，所有的明枪暗箭就都针对着大人。大人从来没有说过公主一句不是，如今她自尽了，让大人怎么活？
他不肯吃，不肯喝，也不肯离开芳华院，谁劝也没用，又一个日夜的工夫，水米未进的他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暗影把蒋轩背回了他自己的卧房，给他包扎好创口，又请了大夫开了方子，让人熬了药，也没客气，直接掰开他嘴灌了进去，蒋轩被呛得醒过来，不住的咳嗽着：“咳咳，我要回去。”
回哪儿？芳华院？那院子真成了院子，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暗影也不搭他的话，而是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片刻的功夫，蒋轩便坚持不住，闭了眼，暗影见他睡去才松了一口气，可这只是权宜之计，总归不能一直如此，不过幸好蒋轩本就疲累，刚刚点穴的力道，足够蒋轩睡一日一夜，他盯了一整日，见蒋轩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去了公主府，打算问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暗影走了没多久，蒋轩就被噩梦惊醒，醒来刹那喊出的名字是昭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了满手水痕，又哭了吗？自嘲的笑了笑，起身换了一袭白衣，又走暗道去书房拿了琴，抱着琴去了芳华院，拆下包扎好的手掌，弹起琴来……
暗影同翘楚这一谈便是一整夜，虽然暗影不能理解翘楚的一些做法，但最起码两人的目的是一样的——保护蒋轩。
等到翘楚和暗影早上赶来时，他已弹了整整一夜，双手早就血肉模糊，琴弦都染成了红色，谁劝也没用，最后还是翘楚用了激将法，才迫他停下，翘楚见他不再弹琴，上前想替他查看伤口，却被他躲开，他看都不看翘楚一眼，就向外走去。
翘楚注意到他单薄的身形，有些怨怼的看向暗影“你不是找到了‘补天丸’吗？吃了那药，大人身体合该大好才对。”
暗影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小厮来报，大人又晕倒了，已经就近抬到浮萍居了，蒋轩本就是病人，他又在芳华院吹了一晚的风，劳心之下，自然是病倒了，索性大夫最近住在府里，两人依着方子，先去厨房熬了药，再赶到之时，大夫已经施完针，又略略向两人交代了几句，就告了退。
暗影让众人退下，见人都走光了，看了一眼翘楚，上前撸开蒋轩左臂的衣袖。
翘楚的一句“你做什么？”在看见蒋轩手臂的刹那，被堵了回去。他整个左臂遍布着伤疤，有的才刚刚结痂没有多久，还有的还渗着血，纵横交错，或深或浅，不难看出，是利刃反复多从割开的痕迹，翘楚噤了声，下意识伸了伸手，却不忍触碰：“这是怎么回事？”
“呵，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想过以‘阎王叫’的毒性，公主是如何撑了那么久的？那些续命的药又能撑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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