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她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过来,从窗户口递给萧琢。
萧琢接过,单手抖开罩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后一手托住她枕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她腿弯一勾,将人打横抱起。
车帘适时被人从外面撩开,萧琢抱着人下了轿撵。
平湖秋月算是宜秋行宫里位置最好的一处宫室了,去哪都很方便,也正是因此,门口的宫道人来人往,从不缺人。
此时便有不少匆匆路过的宫女太监,远远瞧见车驾,忙跪到路边给贵人请安。
萧琢皱了皱眉,对着紫苏低声吩咐道:“别叫他们出声,更不许多嘴声张。”
“是。”
紫苏立刻答应,然后亲自去传话。
这下,整个平湖秋月都安静下来,萧琢抱着宋枕棠朝两人的卧房快步走去。
宋枕棠这一觉睡得很熟,若不是口干难耐,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抱着被子往旁边蹭了蹭,下意识就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却忘了这是在行宫,不是在她的明华堂,床边并没有放水杯的小桌。
她伸手摸了个空,脑袋不高兴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她根本不想睁眼,一张口就是满满的困倦,字音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似的,喊道:“紫苏,倒水……”
很快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床边。
宋枕棠趴在枕头里,右手耷拉在床边,等着紫苏把水杯放到她的手里。
然而水杯没等来,倒是等来一只温热的手。
宋枕棠下意识地握住,还用指尖在人家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好像不是紫苏?
宋枕棠晕乎乎地想着,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她顺着力道被迫翻了个身。
“干什么啊……”她黏黏糊糊地发脾气。
萧琢无奈摇摇头,扶着人枕到自己的怀里,亲自端着水杯把水喂给她。
这番折腾下来,就是再困也要醒了。但宋枕棠就是不想睁眼,她喝完水,靠在萧琢怀里假装不知道他是谁,然后懒洋洋地道:“头疼。”
萧琢隐秘地勾了下唇,把水杯搁到床
下,伸出双手给她按揉额头。
粗粝的薄茧蹭得人有点痒,宋枕棠难耐地动了一下,却又被人按住。
她只好不再动了,乖乖等着人来给自己按摩,但不知道萧琢是不是故意的,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总是能碰到她头上最痒的地方,好似有羽毛在脸侧划过,宋枕棠再也受不住了,又在他身上蹭了一下,试图逃离男人的手掌。
萧琢坐在床沿,宋枕棠则是背对着靠在他的怀里。
其实她原本还是坐着的,但此时上身几乎已经快要躺下去,散落的青丝整个铺在萧琢的腰腹之间,即便隔着衣服,也莫名叫人觉得难耐。
萧琢上身一僵,绷着腰间的肌肉不敢再动。
偏偏罪魁祸首本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柔软的娇躯依着他的大腿乱蹭。
萧琢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提着她的胳膊让她再坐起来一些,哑声命令,“别动。”
宋枕棠被他碰得很痒,此时听着他的语气,也睁开眼睛,一脸委屈地说:“可是我觉得很痒。”
两人一坐一躺,两双眼睛却是彼此对着的。
宋枕棠的杏眸清澈又水润,此时看着萧琢眨啊眨的,那么无辜又那么可恶。
萧琢滚了滚喉结,没说话,忽然伸手在她的睫毛上轻轻挡了一下。
宋枕棠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却也没有隔开他的手,只是好奇地问:“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地眨眼。
萧琢的掌心正覆在她长长的羽睫之上,她这一眨眼,萧琢便感觉自己的手心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又舒服,又有些痒,好似他幼时在军营里养过的那些小狗。
宋枕棠见他不说话,不由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见萧琢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笑,奇怪地歪了歪头。
萧琢不禁揉了揉她的耳朵,轻声道:“在看你。”
宋枕棠不明白,“看我做什么?”
萧琢轻笑一声,道:“看你,像只小狗。”
“你!”宋枕棠没想到萧琢会这么说,当下又是生气又是恼怒,想要反击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气哼哼地瞪他一眼,然后拉过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使劲咬了一口。
“你才是小狗呢!”
白生生的贝齿也是很利的,何况宋枕棠全然没有留情,直接在萧琢的手臂上留下一圈森森的牙印。
甚至有的地方还泛着一丝红色的血印。
宋枕棠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口咬得这么狠,吓了一大跳,她伸手想要去摸,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却见萧琢袖子一抖,直接将牙印遮住了。
他看着宋枕棠略带愧疚的眼神,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别担心,你的这点力度还伤不了我,一点都不疼。”
宋枕棠却更愧疚了,她忽的想起萧琢身上的那些伤痕,拉过他的手臂,问:“你是不是受过很多伤?”
萧琢一笑,满不在意地说:“战场上哪里有不受伤的?”
他想要抽回手,宋枕棠却紧拽着没有动,她认真地说:“别骗我,虽然我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刀剑砍出来的伤口。”
上次给萧琢上药的时候,两个人还不算很熟悉,但是现在又过去了这么多天,宋枕棠自问她和萧琢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萧琢,你父亲是威国公,你又是家中独子,这般出身,到底为何要去那吃人的沙场,以至于弄得身上遍体鳞伤。”
萧琢淡淡道:“公主难道不知道么?我萧家一脉向来都是护佑大齐的武将,为陛下安定西北,是我萧琢的职责。”
“可是……”
宋枕棠还想再说什么,萧琢却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公主还是不要问了吧,我怕您夜里会做噩梦。”
宋枕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只好不再多说。
她点点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想要缓和两人之间僵硬凝滞的气氛,她软声道:“那你再给我揉揉脑袋吧,我头还是有点疼。”
“好。”萧琢果然恢复了如常的语气。
他伸手替宋枕棠继续按揉太阳穴,这次没再故意使坏,力度不轻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原本已经溜走的睡意仿佛又跑回了脑子里,宋枕棠舒服地哼了哼,眯着眼睛对萧琢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等你日后将军做不下去了,还能出去摆摊给人按头。”
萧琢失笑,“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点用处。”
宋枕棠觉得这男人真是不知情趣,轻哼了一声,转而又好奇道:“不过,你是将军,怎么还会给人按头的。”
萧琢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小时候,我常常给我娘按,所以就学会了。”
宋枕棠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失落,萧琢父母双亡,此时提到他的母亲,心里应该是很不好受的吧。
短短这么一会儿,她已经第二次踩到萧琢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了。宋枕棠在心里骂自己好奇心太重,而后道:“抱歉,我不知道。”
萧琢却是不怎么在意,“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没什么。”
但他虽然是这么说,宋枕棠也并不想再说起他不喜欢的事,干脆闭了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萧琢看着沉默的宋枕棠,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眸色暗了暗,主动提起新的话题,“已经快用晚膳了,你晚上想吃什么,现在就让紫苏他们去准备。”
宋枕棠捂着空瘪的小腹,说:“早就饿了,睡前还不觉得不舒服,这会儿睡了一觉,反倒是又渴又饿。”
萧琢曲指在她的眉心敲了一下,“看你下次还喝不喝酒。”
“只是两小杯而已嘛。”宋枕棠的嘴巴一向很硬,叫萧琢恨不得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而且又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萧琢板着脸训道:“谁说果酒喝不醉的,越是果酒才越容易喝醉,因为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所以会在不知不觉间喝很多,酒量不佳的人很容易就会喝醉了。”
“真的么?”宋枕棠不是很相信,她狐疑地看着萧琢,问,“你怎么知道,你这样喝醉过吗?”
萧琢回答:“我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宋枕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中午在万寿园的时候,她不是没听到萧琢对宋诚和宋谨说得那番话,但和那两人想的一样,她还以为这只是萧琢因为不想应酬而随意胡诌的一个借口,没想到是真的不喝酒。
宋枕棠骨碌一下从萧琢身上爬起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个遍,那神情,倒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萧琢被她看得脊背发毛,“怎么这么看着我?”
宋枕棠跪坐着,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数,“你是武将,却长得这么好看,而且不喝酒也不应酬,咱们成婚这么久,我甚至没有见过你和下属们出去吃过一次的饭。”
“萧琢,你怎么和那些武将完全不一样啊?”
萧琢忍着笑意,抱臂问她,“那其他的武将是什么样子?”
“就是像那些话本、演义里写得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话也是高声大嗓,力气大得能一拳捶死一头牛!”
萧琢看着宋枕棠认真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毕竟是话本,现实中谁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宋枕棠瞪他一眼,又想到两人成婚前的那些传闻,说:“没见过你之前,我完全没想过你会是这个样子。萧琢,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样。”
萧琢挑挑眉,“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宋枕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词语的反面样子,而且,你的脾气也很好。”
萧琢问:“我的脾气很好吗?”
宋枕棠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对啊,我这么会气人,你从来都没有对我生过气,这还不叫脾气
好么?”
萧琢简直要被宋枕棠的坦白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笑故意道:“哦,原来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啊?”
“什么啊!”宋枕棠瞪他,“我是在和你说很正经的事。”
萧琢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宋枕棠道:“你知道京城最受贵女们欢迎的年轻男人是谁吗?”
萧琢几乎想都不用想,“太子殿下。”
宋枕棠点头,“我二哥身份尊贵,长得也俊美,最重要的是脾气很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都前仆后继地想挤进东宫里去。”
她上下打量着萧琢,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虽然你身份不如我二哥,但好歹也是高门出身,自身能力也不差。而且我觉得,你的长相和性子和我二哥也算是不相上下,怎么你们两个在京中女子们心中的形象差得这么远?我二哥十八岁就定了亲,你二十六岁都没能娶亲生子。”
萧琢却说:“臣这不是尚公主了么?比之任何贵女都好。”
宋枕棠被他直白的夸赞说得俏脸一红,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后说:“可我记得父皇先前分明是为你赐过婚的,为何又没有成呢?”
萧琢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想知道?”
宋枕棠真诚地点了点头。
萧琢竟当真与她讲了起来,“陛下第一次给我赐婚那年,我只有十九岁……”
萧琢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十四岁就已经声名远扬,十八岁就接替其父成为了大齐的新一代战神。
在他十九岁生辰前夕,萧琢正好述职回京,宣成帝眼看着他到了年纪该成亲了,便做主为他指了一桩婚事,对方乃是钟国公的嫡长女,在整个京城都有温良贤淑的美名,和萧琢身份、年岁都很是般配。
可没想到的是,两个人订婚不到半个月,那钟国公府的姑娘竟然直接暴毙身亡了。
于是,这一次的赐婚只得不了了之。
宋枕棠听到这,不由得皱眉道:“突然暴毙身亡?那姑娘身体有旧疾么?父皇怎么也不打听清楚再赐婚呢。”
萧琢顿了顿,说:“听说那位姑娘是很康健的,大约陛下也没有想到吧。”
康健又怎么会忽然暴毙,宋枕棠觉得更加奇怪了,可看着萧琢平静的表情,便没把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只是接着问道:“你刚刚说,那是父皇第一次给你赐婚,难道父皇还给你赐过第二次婚?”
萧琢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没有赐婚,只是陛下的一个念头。”
三年后,萧琢二十二岁那年,再度返京述职,皇帝知晓他仍旧孤身一人,不死心又想给他指婚。
这次没有单点一人,而是让皇后做主从京中贵女中先挑选几家各方面都与萧琢般配的姑娘,先选进皇宫瞧一瞧,等萧琢和她们相看一番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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