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进来的却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他扑通一声跪倒,急切地说:“公主殿下!陛下他,他方才忽然晕厥过去了!”
宋枕棠一愣,再也顾不上什么别的,当即便往外跑去,紫苏急匆匆跟上,“殿下,您慢些,小心摔了跤。”
等宋枕棠到万寿园的时候,发现裴皇后、宋长钰都在,她快步走过去,问:“阿娘,父皇他怎么了?”
裴皇后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不一会儿萧琢也来了,他疾步走到宋枕棠跟前,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揽住了宋枕棠的肩膀,无形中带着安慰的力量。
宋枕棠靠近他的怀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这时房门推开,两个太医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裴皇后急道:“不必行礼了,陛下怎么样?”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而后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
宋枕棠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裴皇后抚着胸口道:“老天保佑。”
这时,那太医又开口,“只是陛下这病,需得慢慢调理,否则很有可能复发,皇后娘娘,臣可否向您单独回禀。”
裴皇后一怔,道:“跟本宫来吧。”
一个太医跟着裴皇后下去了,另一个去开药,宋枕棠、萧琢还有宋长钰三个留在外面,宋枕棠看着裴皇后的背影,总有些不安。
没多久裴皇后回来,宋枕棠第一个迎过去,“母后,父皇的身体可有什么不妥?”
裴皇后看着像是松了口气,安稳道:“当然没有。”
宋枕棠本还有些担心,但看裴皇后神色如常,也没有太多担忧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些。
宣成帝一直昏迷不醒,宋枕棠在万寿园待到傍晚,被裴皇后打发回去了,叫她明日再来。
宋枕棠不愿,萧琢却说:“回去吧,你在这儿,娘娘还要担心你。”
想想也是,宋枕棠又对裴皇后和宋长钰嘱咐了几句,便随萧琢先回平湖秋月,谁知一出去,竟然撞上了宋长翊。
她愣了一下,惊讶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宋长翊风尘仆仆,“听说父皇病了,我不放心。”
宣成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寝殿内只留了几盏灯,昏暗而又安静。
“顺盈……”
宣成帝撑起身子,开口唤裴皇后
的名字,底下却传来一声,“父皇。”
宣成帝一愣,这才看到不远处跪着一个人,他眯起眼睛看了半晌,才发现竟是宋长翊。
“怎么是你?”宣成帝看着跪在榻前的儿子,语气冷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宋长翊说:“儿子担心父皇。”
宣成帝忍不住皱眉,“京中的事怎么办?你是太子,现在应该坐镇燕京。”
宋长翊仍是那句话:“儿子担心您。”
宣成帝看着他执拗的模样,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父子两人除了聊政事,私底下很少单独相处。
宋长翊原是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宋长稷,两个人差了四岁,在宋长翊刚开蒙没多久,宋长稷就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入了御书房听政。
先帝儿子众多,晚年各家争宠夺嫡闹得不可开交。
宣成帝的生母不过一介庶妃,还早早失宠,连带着宣成帝年少时的处境也很艰难。
他夺位之路万分坎坷,早年默默无闻积蓄力量,后来为了上位,与父兄反目成仇,最后十几个兄弟,到现在就只剩下襄南王一个。
这并不是宣成帝想看到的。
有了这样的经历,他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之间生出阋墙之事,所以在宋长翊少时,并没有安排他学习政事,这不仅是为了区分出二人的身份,也是为了给外头的臣子一个信号,明确表示太子之位不会动摇。
且从两人的名字里,也能察觉到宣成帝对两人不同的寄托。
宋长稷的名字乃是江山社稷,任谁听了都是要继承大统的。
而宋长翊,翊乃辅佐之意。
可谁知宋长稷英年早逝。
对于宣成帝来说,宋长稷不仅是最得心意的长子,更是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他的猝然崩逝,让宣成帝颇受打击。
在他眼里,剩下的儿子都不如宋长稷,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若是将太子之位空出太长时间,难免会有人生出旁的心思。
而第二任太子的人选,无疑就是宋长翊。
宋长稷一死,宋长翊就是长子。
年龄最长不说,且他自小就跟在宋长稷的旁边,虽然没有真正地修习过国政,但也算耳濡目染。两人对政事的看法都差不多,性子处事也都有些相似。
而且他若是越过宋长翊去立底下的人,那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谣言,更不愿意惹得各方势力不平衡,再加上裴皇后的劝谏,在宋长稷去世三年后,便将宋长翊正式册立为了太子。
当时,宋长翊才刚刚及冠,初入东宫,总是会惶恐。
有时候宣成帝忍不住生气,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性子,看着实在难以堪当大任。
那时候宋长翊总是说,他住在东宫,会忍不住想起大哥。
而如今,宋长翊也才当了不到三年的太子,看着却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不少,处事风格也越发的干练,越发能够独挡一面。
想到这儿,宣成帝也有些心软,这些年他对宋长翊总是太严厉。
他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即便跪着也身体挺拔,他忍不住朝他伸了下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侧,道:“阿翊,过来。”
听到宣成帝这么亲昵的称呼,宋长翊竟然有些惶恐。
面对宋枕棠和宋长钰,宣成帝总是温和的,但是对着宋长翊,他很少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尤其是这两年政事杂多,不知不觉间,父子两人的相处越发的像是君臣。
宋长翊有些发怔。
宣成帝和皇后有四个孩子,上头的宋长稷身为长子,自然是承担了宣成帝的最多目光,下面的宋长钰因是幼子,也得了宣成帝的许多偏爱。
至于宋枕棠作为唯一的公主,更是不必说,宣成帝对她那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而宋长翊则是自小到大,都不是很得父亲喜欢。
因此,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一国储君。
作为嫡次子,他一直是跟在宋长稷这个大哥后面,跟他一起读书,一起学习。
他十分的敬仰和佩服大哥,只把他当作自己的榜样,觉得他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从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
何况,父皇虽然对他不如像大哥那么器重,也不像小弟那样纵容,但也还算关切,每次有何赏赐,他们三兄弟都是一视同仁,宣成帝和裴皇后从来不会落下他。
他有时虽会失落,但是也理解,他不是太子,又是兄长,不得偏倚也很正常。更何况弟妹对他敬服,母后对他更是百般关爱,他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宋长翊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路线明确地走下去,等兄长继位,他将会是他身边最得力的辅政之臣。
可是后来大哥去世了,且死得那般突然。
原本稳固的储君之位忽然空了出来。
按理说,下一任太子是根本没有悬念的,宋长稷去世后,他既嫡又长,除了他还有谁呢?
宋长稷去世一年后,朝臣纷纷上书请宣成帝立他为太子,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宣成帝竟然按下一直没有同意。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都说陛下是偏心幼子,打算册立宋长钰,而除了宋长钰之外,剩下两个刚出襁褓的庶子竟也有人提起。
但是,宣成帝无视了所有的声音。
那时候的宋长翊想,若是父皇想要册立三弟,他也认了。
可没想到,宣成帝虽没有册立太子,但却给他请了教国政的太傅,而且允他入御书房听政。
宋长翊能感受到宣成帝是在考验他,他愿意接受,也愿意努力,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宣成帝的迟疑。
他也终于意识到,原来不是因为自己排在中间不受重视,而是宣成帝真的不喜欢自己,因为即便他已经成为了长子,还是不能像大哥那般得到父皇的肯定和器重。
以至于后来他都成为了新一任太子,父皇对他也还是不算亲近。
此时此刻,宋长翊跪在宣成帝榻前,听着宣成帝这般亲近地唤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愣在原地没动,然而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宣成帝眼底的欣赏。
他从未在宣成帝眼中看到过这么清晰的赞许和肯定。
这三年来,他的努力是不是终于被父皇看到了,他终于不只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而是能够被父皇器重的长子了?
宋长翊动了动唇,没唤父皇,而是唤了一声,“阿爹。”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此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宣成帝抬手拍了拍宋长翊的肩膀,忽而想到他第一次入东宫的模样。
当时的他多么青涩,慌乱得脊背都挺不直,他当时甚至都不敢把东宫玺印交到他的手里,生怕他拿不稳。
还是皇后说的对,阿翊到底也是他的孩子,在他膝下多年,又得皇后亲自教导,到底还是不同的。
次子已经长成,宣成帝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个完美的长子。
半晌,他道:“阿翊,你越来越像你大哥了。”
宣成帝的语气有些飘忽,带着毫不遮掩的怀念,却没注意到,身边宋长翊倏地一僵,眼底期待的神情,也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第48章 寝衣
48.
宣成帝忽然晕厥, 今年这场秋猎注定是办不成了。
宋枕棠顾不上失落,只担心宣成帝的身体,好在果真如太医院所说, 并不算严重, 宋枕棠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一日两次去万寿园请安。
这日, 萧琢外间有事,提前打了招呼晚上不回来用膳,宋枕棠便叫人去万寿园传话,打算去瞧瞧宣成帝。
收拾妥当,她乘轿撵出门,未料才到万寿园门口,就瞧见了宋长翊。
这几日宣成帝缠绵病榻, 不能理政,都是宋长翊代劳。因此, 宋长翊到宜秋行宫已经有四五日了,但除了刚回来那天匆匆见了一面之外, 之后他们兄妹俩基本没说什么话。
宋枕棠走下马车,唤道:“二哥。”
听到她开口之后,宋长翊才恍然看过来, 仿佛刚看到她似的,“阿棠?”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操劳太多, 宋枕棠总觉得宋长翊看上去好像很累,她主动关心道:“二哥这两日没休息好吗?”
宋长翊揉了揉眉心,勉强笑了笑, “没事,大约是累着了。”
“过来, 到哥哥身边来。”他抬手招呼宋枕棠,问,“萧将军没同你一起来?”
宋枕棠道:“朝中有事,他去忙了。”
“这样啊。”宋长翊笑了笑,道,“这几日事多又忙,哥哥都没空去看你。”
宋枕棠并不在意,“哥哥忙的都是家国大事,何必同我说这些呢。”
宋长翊顿住步子,似是有些感叹,“我们家阿棠,到底是长大了。”
宋枕棠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哥哥,你是怎么了?”
宋长翊看着远远迎出来的周喜,说:“大约是因为父皇忽然病倒,生出些感慨来。”
大约是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毕竟是太子。宋枕棠这样想着,安慰道:“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也是信任你的。”
听了这话,宋长翊勾唇笑了一下,然后道:“你说的对。”
兄妹两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万寿园内殿。
宣成帝最近两日一直没有上朝,待在万寿园休养生息,这会儿看上去颇有精神,宋枕棠和宋长翊进去的时候,宣成帝正坐在窗边的长榻上看宋长钰的课业。
西斜的暮阳在窗前洒下一片余晖,将父子两人都拢入其中,染上一层温柔的光。
宋长翊一眼看到这一幕,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无波澜。
宋枕棠走在前面,根本没注意到宋长翊的神情变化。
她走上前给宣成帝请安,“阿爹,今日感觉可好些了么?”
宣成帝瞧见他们两个进来,撂下手中的笔,笑着招呼道:“早就好了,偏你阿娘不放心,拘着朕不让出去。”
宋枕棠和宋长翊在对面落座,宋长钰起身要见礼,宣成帝稀奇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
宋长钰看了一眼宋长翊,有些为难。
宋长翊注意到他的视线,淡淡开口:“小弟这才多久没见到我,就要和我生分了?”
宋长钰连连摆手,“怎么会……”
宋长翊微微一笑,道:“那便是了,咱们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宣成帝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殿内气氛莫名有些僵持,宋枕棠端茶的动作僵了一下,主动转开话题,问:“对了,阿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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