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成帝将两人的动作全都看在眼里,眼底终于漫上一点笑意。
他是最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自小被他娇纵惯了,更习惯了周围人的示好。
对于宋枕棠的婚事,他早在几年前就考虑过,当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和她走得最近的陆元声。
可宣成帝看的很清楚,两人关系虽近,但并非男女之情。
陆元声喜欢宋枕棠,那份细致妥帖的模样,有时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些自愧不如,
若是换成寻常的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会被打动几分。
可宋枕棠不一样,她生来就是公主,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对她好的人。
对于宋枕棠来说,陆元声的温柔示好,甚至和身边殷勤的宫女太监没有什么两样。虽然这话有些残忍,可宋枕棠就是这样,她习惯了全世界都围着她打转,习惯了所有人把最好的东西奉给她。
因为,她是大齐最尊贵的昭阳公主。
是他捧在掌心十六年的掌上明珠。
宣成帝看着女儿一边喝茶,一边朝萧琢偷偷撒娇的模样,心口逐渐回温了些。
幸好,幸好。
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应该一辈子天真才是。
宣成帝这样想着,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胸口,而后撑坐起身,对一旁的萧琢道:“出征的日子定好了吗?”
萧琢看了宋枕棠一眼,而后才点头道:“是,已经定下了。”
宣成帝问:“是什么时候?”
萧琢回答道:“下个月初九。”
宣成帝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宋枕棠,问:“阿棠,你知道深玉将要出征的事吗?”
宋枕棠没料到宣成帝会忽然问到自己,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知道,但是……”
“但是。”宋枕棠犹豫了一下,问,“但是,阿爹,为何非要是萧琢啊。”
虽然那日她已经问过一遍萧琢,但此时仍然有些小小的不甘心和不舍,她并不想让萧琢离开。
宣成帝看着她,没斥责她什么,只是淡淡地开口,“因为他是萧琢,是大齐的战神,所以他必须去。”
说完,他没给宋枕棠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亦如你是大齐的公主,也有你应该要承担的责任。”
宋枕棠一愣,指着自己,“我?”
宣成帝说:“边关路远又艰苦,阿棠,你愿不愿意替阿爹去那里看看?”
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让她陪着萧琢一同前往西北。
宋枕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萧琢倒是先蹙起了眉,立时就要出言反驳。
宣成帝似乎早料到他想说话,在他开口之前便先递过去了一个眼神,成功止住了他的话音,而后看向宋枕棠,问道:“阿棠,你只告诉阿爹,你想不想去。”
沉默半晌,宋枕棠到底是点了点头,“自然是想的,只是……”
只是最近京中出了太多事,她莫名有些不安。
宣成帝并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抬手抵住唇边,咳了咳,然后对一旁的萧琢道:“去把那边第三个抽屉里的匣子给朕拿来。”
萧琢依言拿过来,宣成帝接过盒子,从里面翻出一块纯白色的玉佩,是一整块羊脂玉制成的,一看便是名贵的物件。
他对宋枕棠说:“伸手,接着。”
宋枕棠茫然接过,只觉得那玉佩触手生温,细看之下,竟然还有龙纹。
她一愣,随即摆手道:“阿爹,这东西我不能收,还是下次送给二哥吧。”
“你二哥……”宣成帝笑了一下,“他已经有这江山了,还要这块玉佩做什么。”
宋枕棠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宣成帝也没有解释,只是握住宋枕棠的手,说:“拿着这玉佩,就如同代表朕,随着萧琢一起去边关看看吧。”
宋枕棠看着那玉佩,轻轻点了点头。
宣成帝笑了,“别担心我,你阿爹我打小见过的坎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倒是让朕担心你还差不多。”
宋枕棠不高兴地撅了下嘴,“阿爹总是瞧不起我。”
宣成帝道:“你生来就在皇宫,被我和你阿娘拘着,连燕京城都没有出去过,这次也正好多出去走走,大齐万里广阔,也的确该多出门见识一番。”
听宣成帝这么说,宋枕棠心里的疑虑稍稍放下了些。
父女俩又絮絮说了好一会儿话,宣成帝终于露出些困倦。
宋枕棠立刻道:“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去栖梧宫看看阿娘。”
“嗯,去吧。”宣成帝摆了摆手,目送着宋枕棠离开。
这下,殿内只剩下萧琢和宣成帝二人,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萧琢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陛下,为何?”
宣成帝看他一眼,“什么为何?”
萧琢不相信他不明白,“公主殿下何等娇贵,边关那么困苦的地方,并不是她能受得住的。”
宣成帝却道:“她已经嫁给了你,成为了你的妻子,出嫁从夫,你去哪她去哪,这本就是应该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宣成帝打断他的话,“你只要记得,好好保护她,就足够了。”
第56章 折扇
56.
萧琢没有在内殿待太久, 很快就出来了,宋枕棠根本没去栖梧宫,就在偏殿喝茶, 听到动静走出来, 主动问道:“我阿爹睡了吗?”
萧琢微微一愣,看着她, “不是说去栖梧宫吗?”
宋枕棠笑了一下,道:“听说阿娴表姐进宫了,她们在说话,或许我二哥也在,我便没去凑那个热闹。”
原来如此,萧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朝宋枕棠伸出了手。
“那就回家吧。”
宋枕棠伸手搭到他的掌心,萧琢拉着她的手指轻轻一拽, 将人拽到自己的身侧,两人就这样并肩走出了长治殿。
萧琢原本是骑马来的, 但此时宋枕棠在,他便将马交给了丁介,自己跟着宋枕棠一道上了马车。
车帘已落下, 宋枕棠便立刻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萧琢,“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西北?”
萧琢顿了一下, 摇头否认道:“没有。”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没有吗?”
萧琢道:“原本是不太想,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 ”萧琢轻笑一声,道:“听了陛下的话,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江山广阔,公主殿下的确该出去走走。”
出征西北的日子定在次月初九,连一个月都不到,时间并不算很宽裕。
因为不知道具体要在那里待多久,所以要准备不少东西,整个明华堂都开始忙活起来了。
他们这次要去的是随州,比之萧琢从前驻守的陇州更远一些,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两个多月。
等到达的时候,定然已经到冬天了,紫苏张罗着给她准备了四箱子狐裘大氅。
“奴婢听说,西北的冬天比咱们这冷多了,那风又冷又硬,可千万不能吹着。”
宋枕棠托腮看着那成山的行李,觉得她好夸张,“不用这么多吧?”
谁知就这样萧琢都觉得不够,亲自去库房翻了布料皮衣,命人连夜赶工给宋枕棠做棉衣。
“要这样吗?”宋枕棠忍不住问,“这样路上会带很多行李吧,会拖慢行军队伍吗?”
萧琢解释:“行军部队会提前出发,行礼到时候先送出去一批,我们届时轻装简从,带着亲卫走官道。 ”
他都这么说了,宋枕棠只好不再发表意见。原本她就不是一个爱操心的性子,此时更是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每日要么进宫请安,要么约了裴之婉和秦韵出来吃酒喝茶。
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天,距离离京的日子只剩三天。
这日,宋枕棠照旧入宫请安,裴皇后和宣成帝早早等在栖梧宫,除此之外,还有多日未见的宋长钰。
宋枕棠走过去,在裴皇后身边坐下,而后左右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二哥?”
宣成帝说:“萧琢这一走,京中有好大一个缺口,他正忙着安排呢。”
“二哥最近好像很忙。”宋枕棠道。
宣成帝默了默,说:“你最近又去东宫了?”
宋枕棠摇
头,“只是去了几次郴国公府,阿娴表姐说,已经许久没见过二哥了。”
宣成帝应了一声,“这样啊。”便不再说话。
场面一时冷淡下来,裴皇后主动接话道:“男人嘛,忙些总不是坏事,成日窝在后院,才成不了大事呢。”
宋枕棠轻笑一声,点头,“阿娘说得有道理。”
裴皇后接着道:“何况你皇兄和阿娴的婚事也将近,的确不该总见面了。”
宋枕棠无端想起自己曾经误闯过的竹林,亲眼见过哥哥嫂嫂亲密的模样后,再听到有关两人的事,她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是唔了一声没说话。
裴皇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反而是问:“原本他们两个的婚期是定在开春的,阿棠,到时候你能回来吗?”
三月就已经是春天了。
可萧琢预计抵达随州的日子是在一月初,此时她只是遗憾除夕夜不能陪在父母身边,此时听裴皇后提起宋长翊和裴之娴的婚事,她忽然有些不舍得了。
“阿娘,我不想去了。”她顾不得宋长钰还在,直接扑到裴皇后的怀里撒娇。
“你这孩子……”裴皇后揉揉她的额头,“这是说反悔就能反悔的吗?”
宋枕棠抱着裴皇后的胳膊不说话,宣成帝忍俊不禁,“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孩子,从前不是最想出门的吗?”
在家的时候想出门,出门就想回家,宋枕棠虽然还没有离开京城,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但是既定的行程自然是不能变更的了,何况她还接了宣成帝的玉佩,答应要替他多去边关看一看。
一家四口用过早膳,宋枕棠本是要直接回将军府的,可是方才裴皇后忽然提起宋长翊,她便转了个道,预备先去东宫一趟。
最近宋长翊真的很忙,她们兄妹二人已有许久未见了。
宋枕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这个时辰二哥应当没有在忙吧。
谁知到了含章殿,却被孟值拦下,“公主,太子殿下在前殿议事,怕是劳烦您在此稍坐了。”
没想到来的这么不巧,宋枕棠点了点头,然后被孟值领到到偏殿去等。
随后,孟值吩咐人端了茶和糕点上来,便不再打扰,带上门退下了。
含章殿宋枕棠不是第一次来,但这偏殿却很少待,因为宋长翊从前很少会让她等,就算在忙正事,也往往会先叫她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对于小时候的宋枕棠来说,被父皇骂了是急事,没吃到母后亲手做的糕点也是急事,被宋长钰推了一下也是急事。
可宋长翊从不嫌她麻烦,并且总是把她和宋长钰的事放在首位,排在政事前去处理。
反观现在,宋枕棠喝光了一盏茶,仍然没有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
二哥仍在忙。
这本是应当的,他是太子,是储君,掌握着天下事。
可宋枕棠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为了消解情绪,她起身在偏殿里转悠了起来。
这仿佛是平日里接待朝臣的偏殿,最上首还有一张桌案,虽无公文,但摆着笔墨纸砚。
宋枕棠百无聊赖地一样样看过去,忽然发现桌案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躬身捡起来,竟然是一把折扇,宋枕棠自小到大阅宝无数,一眼就看出这扇子的扇骨不是什么名贵竹子,想来应当不是宋长翊常用的,何况现在的天气就快要入冬了,也不是扇扇子的季节。
不过,这扇子虽不名贵,但扇面却很特别,不是什么寻常的题字或山水画,上面画着一只盘旋的雄鹰。
宋枕棠一看到这扇面,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萧琢。
想了想,她合上扇子,唤了孟值进来。
她把那扇子展开在孟值跟前,问:“你可见过这扇子?”
孟值本以为公主殿下是等急了才叫她,正在心里琢磨托词,未料到是拿出一把扇子给他看。
孟值仔细看了半晌,摇头,“奴婢并不识得。”
孟值是宋长翊的贴身太监,伺候他多年,若是宋长翊都不识得,想必不会是宋长翊爱用的。
既然不是心爱之物,宋枕棠便自然而然道:“既如此,你同皇兄说一声,这扇子我喜欢,就拿走了。”
实际上她基本哪回来都不是空着手走的,一把不知名的扇子而已,孟值自然不会阻拦,只是问道:“公主不再等一会儿了吗?”
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宋枕棠摇头,“罢了,改日再说吧,我先出宫了。”
“是。”
孟值应下,而后亲自两人送出了东宫,看人上了马车才回含章殿。
正殿,说是有朝臣议事,实际上却只有宋长翊一个人在批改奏折,此时听到动静,他没抬头,只问了一句,“送回去了?”
“是。”孟值小心觑着主子的脸色,道,“看着公主殿下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宋长翊执笔的动作一顿,面上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知道了,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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