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值不敢再说,躬身就要退下,走到门口又想起那把扇子来,转身回禀道:“殿下,公主临走前,拿了一把您的折扇,奴婢瞧着不是您平日珍爱的物件,便没有阻拦。”
“她不是在偏殿么,”宋长翊蹙了下眉,“什么样的折扇?”
孟值道:“奴婢瞧着扇面上画了一只鹰,旁的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鹰?
宋长翊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什么,缓缓撂下了笔。
孟值一看到他这表情便意识到了不好,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跪下,“难道是殿下的爱物,奴婢现在就去追……”
“罢了。”宋长翊揉了揉眉心,不甚在意地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阿棠喜欢就让她拿去吧。”
反正,他们也要走了。
三日后,正是启程出征的日子。
宣成帝携宋长翊一道,在城门上为众将士送行,萧琢等在最前头。
原本宋枕棠要陪他一起,但今日风大,萧琢担心她吹风,便没让她过去。
此时,她坐在马车上,隔窗看向城门。
晨起朝阳将升,远处一片昏暗的鱼肚白被火红的烈日撕扯开来,将巨大的宫城衬托的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莫名骇人,而高大的宫门仿佛能吞噬一切。
萧琢立在门前,身着铁灰色的甲胄,肩后的披风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宣成帝一番话毕,便朝身后的宋长翊看了一眼,宋长翊会意,拎了酒坛子走下宫墙,亲自给萧琢倒酒。
萧琢举杯,恭声道:“多谢殿下。”
说完一饮而尽。
宋长翊挑了挑眉,说:“我记得深玉你仿佛并不喝酒,可莫要醉了。”
“有劳太子殿下关心,不过,”萧琢淡淡一笑,“臣只是不爱喝,但并不是不会喝。”
随后,他将空碗一掷,回身命令道:“出发!”
第57章 离京
57.
随着昭阳初升, 队伍逐渐走远,宣成帝立在城门未动,宋长翊陪在一旁, 从侍从手里接过披风, 亲自给宣成帝披上。
宣成帝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回去了。”
宋长翊看出他脸色不是很好,顿了顿,询问道:“父皇可是有哪不舒服?儿臣教人去传太医。”
宣成帝摆了摆手,“无碍,不用请太医,你扶我回去吧。”
“是。”
宋长翊答应着, 一路护送着宣成帝回了长治殿,他扶着宣成帝在榻上坐下, 命人奉茶打水,而后亲自在左右伺候。
直到看见宣成帝的脸色稍微好些之后, 他才在宣成帝的身边坐下,关切地问:“父皇是吹了风头疼,还是担心阿棠?”
宣成帝叹气道:“长这么大, 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难免担心。”
宋长翊笑了笑, 宽慰道:“有深玉照顾,随行又有那么多人保护,不会有事的。何况, 阿棠也长大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宣成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 为父也一样。”
宋长翊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问:“既然父皇这么舍不得,何必非要让阿棠跟着一起去呢?”
宣成帝却久久未答,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脸色还有些被冷风扑过之后的苍白,眼底没什么情绪,
语气也是淡淡的,不喜不怒,宋长翊被他瞧着,却像是被鞭子抽过似的,浑身一凛。
宋长翊僵了一会儿,勉强撑起一个笑,回道:“儿臣,不知。”
宣成帝看着他许久,才反问道:“是吗?前阵子六部走水,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宋长翊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惊骇道:“在父皇的心里,儿臣竟是这样的人么?儿臣有多大的胆子,敢去火烧皇城六部,何况,何况……”
他的声音明显发颤,不知是心虚还是吓的,宣成帝没说话,只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何况那日父皇也在吏部,您此时怀疑是儿臣做的,那岂不是说,儿臣是想弑父篡位?”
说完,宋长翊砰的朝地上磕了个头,力道之大将额前都磕出一片通红的血印,“若是如此,父皇不若亲手杀了儿臣,总归儿臣的命是您给的。”
听他说到最后一句,宣成帝骤然发怒,长臂一挥,直接将身旁萧琢上的东西全都摔了出去,白瓷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你还知道你是朕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宣成帝的力道太大,有两片碎瓷被溅起来,正好刮在宋长翊脸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不算深,却滴答淌出一粒血珠,分外扎眼。
宋长翊就那么跪着,眼神执拗而倔强。
宣成帝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他刚出生的时候。
那时,冷宫偏僻,没有洗澡的温水,因此他初次见到宋长翊的时候,他的头上还带着母胎里的血丝。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就命令周喜抱出去将孩子处死,若非皇后心软,宋长翊活不到现在,更不会成为长成如今的模样。
可即便当初有再多的怨和恨,现如今二十多年相处下来,也变成了分不开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终究是亲儿子,难道真的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重新扶长钰不成?
且不说长钰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日后真的登基,他又如何抗衡在太子之位坐了多年的长兄。
除非,他真的杀了宋长翊。
但或许是他老了。
年轻的时候为了登上皇位,他不知杀了多少兄弟手足,如今对着自己的儿子,到底是心软。
宣成帝心底自嘲,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他道:“无论是不是你,但是朕要警告你,别把心思打到你妹妹身上去。”
宋长翊敏锐地察觉到宣成帝的态度缓和,愣了愣,点头。
宣成帝叹道:“阿棠年纪小,又是女子,朕对她毕生所求不过平安喜乐而已,无论你私下在筹谋什么,朕都不想让她卷进来。”
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且你应该明白,朕当初为何要将她嫁给萧琢。”
因为他身家干净,与任何一府都没有往来利益牵扯,只忠于皇帝一人。
宋长翊沉默半晌,应道:“是。”
宣成帝看他低眉顺眼的模样,长叹一声,招手,“起来吧,你也大了,人前人后跪着,不成样子。”
宋长翊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袖口不小心蹭到了脸颊上的伤口,竟染了一片绯红,宣成帝蹙眉,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一会儿叫太医院的周正过来给你瞧瞧。”
“是。”
宋长翊自觉就要退下,却又被叫住,“去哪儿?”
宋长翊怔了怔,回身看着宣成帝,“儿臣……回东宫。”
宣成帝却敲了敲桌面,说:“今日天凉,朕有些不舒服,一会儿在御书房的议事,你去吧。”
宋长翊怔住,在御书房主持议事,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宣成帝看出他眼底的震惊,似是警告,但更像是安抚,“你是太子,这是你的责任。”
说完,他摆摆手,示意宋长翊退下。
宋长翊直到走出长治殿,仍有些恍惚,御书房的议事也主持得浑浑噩噩,几个重臣期间关切了他几次,是不是病了。
宋长翊勉强捱过这场议事,回到东宫寝殿,没一会儿孟值过来禀报,“殿下,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去更衣吗?”
宋长翊蹙起眉,“出门?”
孟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先前不是说要去看了看韦将军,还吩咐奴婢给韦姑娘……”
没等他说完,宋长翊已经想起来了,他打断道:“不必准备了。”
孟值有些不明白,只诺诺应下,又问:“那今日,这韦将军府还去不去?”
宋长翊疲惫道:“改日再说吧,都下去。”
“是。”
孟值不敢再多问,带上门下去,宽敞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宋长翊枕着手臂,闭目沉思。
他这太子之位坐了三年,没一天是稳稳当当的。
想当初宋长稷刚薨逝的时候,宣成帝迟迟不下令册立他,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流言。
如今即便他已经是太子,仍有人在说宣成帝对他不满意。
毕竟宣成帝对他和宋长钰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亲疏有别,宋长翊渐渐地也有些动摇。
这些年,随着宋长钰的长大,他心里的不安愈重。
今年开始,连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郴国公府都开始对他渐渐的疏远,他每次去郴国公府,府里除了裴之娴,便再无旁人。
上个月兰山围场围猎,所有人都去了宜秋行宫,他留在京中监理朝政的时候,甚至裴之娴也没有就在京城。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郴国公府的立场,更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郴国公府毕竟是姓裴,而他身上到底有没有裴家的血脉还不知道呢,他不可能一直守着一个裴家,总要去培植自己的势力。
最近京城里出了不少的事,有的是他做的,有的是旁人借了他的名字在把水搅浑。
父皇的身体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京城越乱,对他这个太子越有利。
宋长翊从不敢想什么弑父夺位,他只想让宣成帝知道,这太子之位,除他无人能做。
可是今日宣成帝的态度,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仿佛是明白了他最近的动作,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予以他更多的权力。
会不会,其实是他想多了。
就算他真的不是嫡出,总归是父皇的儿子,要不然他绝不可能册立他为太子。
或许,父皇根本就没有想过东宫易主,一直是属意他的。
母后,她也一直对他那么好。
他近来已经做了太多事,或许已经足够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无法收场了。
届时,阿娴会如何看他。
阿棠,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二哥?
宋长翊这样想着,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悔意来,他其实已经是太子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
正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从殿外缓缓走近,宋长翊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来人道:“方才在城墙上,就注意到了太子殿下的不对劲,所以过来关心关心。”
宋长翊语气冷淡,“我很好。”
来人却像是将他整个人看穿了似的,轻嗤道:“他的几句安抚,就让你动摇了?太子殿下,你还真是孝顺啊。”
宋长翊皱眉不语。
来人接着道:“这些年,他给我的好处还少么?可最终,皇位,名声,女人,全都是他的。而我,依然一无所有。”
“就像你,宋长翊,你虽然有太子之位,可是更多的兵马在萧琢手上,而他只忠于皇帝,你呢,你待如何?”
许久,宋长翊道:“阿棠是我妹妹,萧琢是阿棠的驸马,日后,他自然也要忠于我。”
“是吗?”那人忽的一笑,讽刺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带了什么离京?”
因着才刚启程,萧琢担心宋枕棠无法适应一整天都在赶路的行程,便吩咐前几天先走得慢些。
晨起出发,傍晚,他们正好驶入离着京城不远的廊州。
他们走的官道,不扎营,沿路都有州府驿站。
宋枕棠前半段坐车,后半段骑马,即便如此也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一进了驿站提前安排好
的房间,便立刻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
出门不方便,且秋桑身体还没好全,所以这回出门她就只带了一个紫苏在身边近身伺候,剩下的几个小丫鬟都是帮忙干杂活和看顾行李的。
但没想到的是,萧琢竟然还另外给她寻了两个婢女,且勉强算是熟人。
正是在她第一日住进将军府时就去给她请安的那群人中的两个。
一个是弦月,另一个名叫竹南。
但这一日下来,宋枕棠除了最开始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便一直没再安排她们什么。
倒不是嫌弃萧琢的人,只是宋枕棠每次看到她们,都会忍不住想到自己初次见她们的时候,将她们当成了萧琢的外室,便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会儿萧琢外间还有事要安排,暂未回来,紫苏一个人有些顾不过来,弦月和竹南等在外面看了半晌,还是主动走进来,“殿下,奴婢们也能帮忙。”
“咳,那便过来吧。”宋枕棠尴尬地咳了一声,点头答应道。
于是,在紫苏的分配下,竹青去给宋枕棠找衣服铺被褥,弦月则是过来替宋枕棠拆头发和簪环。
她的动作很麻利,但总归不如紫苏熟练,期间不小心几次碰到了宋枕棠的后颈,宋枕棠不太习惯的动了动。
弦月立刻意识到,松开手,问:“是不是奴婢手太粗,弄疼殿下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
据萧琢所说,她们不仅能做贴身伺候的婢女,更能随行保护,当成护卫来用。
她只是好奇,此时问道:“听萧琢说,你们都是跟他从西北回来的,上次你们又说给了他多年,是专门在军营里修习武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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