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失败了,但圣上受伤一事也确实叫国家上下都慌了神,朝堂局势一时动荡,正给了敌国可乘之机。
我借故支开了身后的丫鬟,自己上前扯下那奄奄一息的刺客面上的面巾。
那刺客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携的新贵家的孩子,这人之前还向大太太求娶过我。
大太太嫌他为人轻佻,常出入酒肆花楼,虽然家族受圣上看中,考虑再三还是给拒了。
如今被我一把反压住手腕,被迫扯下了面巾。
若非他确实虚弱,莫约这些日也不敢随意去厨房拿吃的,身上有血恐被人发觉,好几天没吃东西,又重伤在身,他恐怕不会这样容易被我挟持住,给我看了真容。
在发觉有人来的一瞬间,他已经将刀抵住了我的咽喉。
在我扯下他面巾的那一刻,他的刀也险些割破了我的脖子,但他的刀只浅浅抵着了我的脖子,并没有真的再往前一步。
我抬起眼,同他如今这幅凄惨却眼神颇为凌厉的模样对视,心中便猜到他从前那副放浪的模样不过是装给旁人看的。
“……你不怕我?”
我淡淡看他:“你不会。”
我穿着虽然并不华贵,因我一向不喜那些繁重的衣饰,想来如何简便如何来,但再简便却也还是要有个基本的贵族夫人的模样。
是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那些普通的丫鬟,是这侯府内有身份的夫人太太。
这样的人若是死了,不同于一个下人,况且在这个节点上,便是一个下人意外死了,恐怕也得被调查得清清楚楚,他根本逃不了。
他不敢杀我。
他见我如此境地,却呼吸丝毫不乱,莫说尖叫,甚至眉头都没舟一点,别说女子,寻常男子都不一定有我这样的胆魄,他一时微微皱眉,藏住眼底的诧异。
但抵着我脖子的匕首还是没有收回去,反而又往前推了一分,我察觉到脖子有些刺痛。
“你应当知道,若伤了我的脖子,下人看到不便交代。到时候或许我就不得不把你供出来了。”
我如此平静说出这一番话。
他顿了顿,没有再紧逼,问我:“你不叫人把我交出去,你想做什么?”
他颇为警惕的模样,叫我不禁微微歪头思索了一瞬。
我看着他道:“你是楚国布置在大梁的一颗棋子罢。”
他没说话。
他家乃是当今新皇一手提拔的,或许当今的圣上自己都没想过刺杀他的竟然是他一手提拔上的新贵。
而今和大梁摩擦最多的便是大楚,除了大楚,我也想不出谁有如此能力费这样大的力气去刺杀梁皇。
断仙桥后同往各界各世,而今这个世界不过未来也不是过去,正是当今存在于世的世界。
存在大梁便存在大楚,对于闺阁女子这些朝政似乎离他们太远太远,她们的世界似乎便只有自己眼前的这小小方寸天地。实际上若非我有意打探,本身神魂异于常人,我也没想到这居然就是我神像于人间破碎后的世界。
我躲藏在仙界数月,人间已然过去多年。
大楚在瑛娥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虽然依旧有人鄙夷女子当政,却没有人能反驳她没有治理好这个国家。她确实完成了她当时的承诺,驾驶这大楚这艘船慢慢驶在了世界前列。
梁楚争霸,本该世界轨迹是由梁代楚,却因为我出现,因为瑛娥的原因,大楚生生续命了至少两百年,大梁灭楚不再那样容易,梁国和楚国势均力敌,甚至近些年大梁有式微之势,大楚当然也没有多好,因为天罚各种天灾人祸亦叫大楚苦不堪言。
这场刺杀,叫这场争霸的天平有有了不小幅度的倾斜,这也是梁皇震怒的主要原因。
不等他多说,我先跟着再度找过来的丫鬟们回去,之后又给他送了纱布和伤药。
他故意在我面前解开衣裳,丝毫没有躲避,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但我丝毫不知避讳,看他的眼神既无羞赧亦无恼怒,全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该有的反应。
他一时猜不出我的身份,试探了一阵最终还是手脚利索地给自己包扎好了。
而后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从不知道堂堂侯府的少夫人,竟也是我们的人。”
我没跟他过多解释,或者说我就是要他这样误会也好。
“你等着,今夜我找机会把你送出去。”
每日子夜时分,正是侯府外头的守卫换班的时候,我躺在榻上,见外头天色差不多了,便趁着夜色,去了山石,在石上轻轻一敲。
他闻声出来了,我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开了后头的小侧门,叫他从哪出走了。
这个时候只要他不撞上暗卫,回家去了之后再没人能想到他身上。
他伤势不轻,且情况紧急,于是我二人只是最后眼神交汇了一瞬,而后便分开了。
我回到房中时,姜珣仍旧是睡着时候的姿势,我轻轻躺下,一夜无话。
此后我便总听闻楚国边境有了异动,两国边境时常有摩擦,这次却不似小事,朝野上下讲和派和议战派争论不休。
我还听闻梁国疑似有内鬼,一时之间圣上发怒处理了好臣子。
但内鬼未除,这次据隐秘消息传来,王宫丢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梁王再次震怒。
而于此同时,我收到了一封颇为风流的小楷书信,上面甚至还撒了些香水。
我照着信上的时间,再次同他在子夜时分的小侧门相见。
他这次不见上次窘迫,身上的伤看上去已经大好了。
这位李家的公子,站在一颗老树旁,月明星稀,手上拿着一束兰花,靛蓝长袍,风神倜傥,堪称谦谦君子,若非他不是在满天星辰的子夜时分同我一介有妇之夫私会的话,这模样或许还更有欺骗性一些。
“你来了。”他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清秀的面容月下看来愈发显得俊俏十分,洁白的玉兰在他手中愈发先得他容色动人。
我没说话,站在门槛后看着他。
他上前,掐下一朵玉兰,簪在我鬓边。
“上次看你房中有一盆兰草,你养得极其细致,想来你也喜欢兰花,你看这花好看不?是我特意采来给你的。”
我任他动作,面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当真似一位追求不到佳人而惋惜的君子。
但很快我发觉了他靠近我时,借着交错的衣袖塞进我的手心的东西。
一块略有些粗糙的布料,我不动声色收下。
他见我动作,又上前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在我耳边似情人般低喃。
“且先帮着收着,莫叫人看到了。”
我微微侧脸,问:“这就是近日王宫丢的那件宝贝?”
他眯了眯眼:“你很聪明。”
我没理,看了一眼天色,便要将人赶走。
“你我许久未见,你都不想请我进去坐坐么?”他这几句话似乎说的别有意味。
看着我的神色,这是我真切在他眼神看到了一些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我并无此意,自然拒绝。
他也只能摇摇头离去了,毕竟天时不早,待会儿换岗的守卫就该回来了。
我正悄悄关好门的时候,一转身,我却忽而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顿时怔在了原地。
是姜珣,而他神色苍白,不知在后面看了多久。
第42章
回去后, 姜珣恶狠狠将我压在了榻上。
他掐着我的下巴,我以为他会亲上来,他却只是凝视了我一会儿,眸色泛着叫人琢磨不透的冷光。
沉默地叫人不安。
他用拇指重重摩挲着我的嘴唇, 指腹的薄茧几乎擦得我有些痛, 而后他忽而开口问我:“他吻过你吗?”
其实我并不很在意叫姜珣发现, 也有意让他误会。
我思索着如何回答,因而并未直接答这话, 我道:“你觉得呢?”
他眸色微微一暗,而后用更重的力度想要擦掉那上面好似存在的某种污秽。
我微微吃痛, 想要避开,这动作似乎终于惹怒了他。
他狠狠抓住我的手, 力度之大让让我动弹不得,几乎怀疑我的手腕必然已经出现了淤青。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你在说谎对吗?你们根本没什么。”
他还是神子的时候, 在他脸上总是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此刻他这眉头紧锁的样子, 这番恼怒十分的模样,着实让我好好看了一番。
很是罕见。
“……你不是都看到了。”我平静开口, 挣扎了几下,却只让他抓着我的手更紧了。
“……”
沉默了一阵后,他已经在暴怒边缘, 双眸忽而泛起一道冷光道:“李家并不清白, 他来找你……是有旁的事?”
我诧异于他的敏锐。
李家乃当今圣上一手提携的新贵,如今朝中几乎没有人怀疑到他家身上,他却能如此肯定这种有蹊跷。
只能说哪怕转生为凡人, 神子的心智和观察力也绝寻常人能比的。
我当下只能故作不知,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方才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我顿了顿:“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同他在谢家太太的寿诞上见过……如此便有了情。”
我此前确实在那次的宴会上同他见过一次, 但是我当时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但私会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我不怕他去查,毕竟那天我和他确实都去了那趟宴会。
果然,我这样一说,他当下面色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在屋内幽暗的烛光下,他面色有一瞬间狰狞扭曲,他气得面色泛起薄红来。宛如雪中红梅,十分罕见。
他终于没有了再去想李家到底是不是最近那起刺杀案的主导者,也没心思去分辨那位李公子找我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情?”
他唇角泻出一丝苦笑,眉梢眼角流露出一抹极浓烈的悲意来。
“你同他有情?什么情?”
他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你是我的正妻!”
“你同他不过见了三两面,便有了情?”他嘴角泻出一丝嗤笑来。
“你同我日日相见……也从不见你对我说什么情字。”
他甩开我的手,冰冷地嘲弄道:“你的情也太廉价了。”
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浓烈的嫉妒。
我开口正要反驳,这次他终于狠狠地压了下来,吻我的力度不再带着他一贯的冷淡,几乎像要将我啃噬殆尽,恨不能吞入腹中。
他的动作很粗鲁,我听着他在我耳边的喘息声,他嫉妒极了,他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他如今完全无法平复的情绪。
我因这样的力度微微蹙眉,一面被迫卷入情潮中,一面却又堪称冷静地在半空中静静凝视着他这样狼狈的索取。
一夜无眠。
他睡着了依旧要固执地将我圈在怀里。
我眸色淡淡看着他有些执拗的侧颜,这样的他看上去十分脆弱,略显浅淡的唇色分明应该是凉薄的模样,即使睡着了也浅浅抿着,显得有些严苛。
他的发丝有些落在我胳膊上,我轻轻拿起一缕,在指尖轻轻缠绕着。
此刻,我终于感受到,或许我确实可以像摆弄这簇发丝一样摆弄他。
得知真相后,他会哭吗?
或许神当真是没有太多感情的,我做了这样不太好的事情,却对他生不出太多愧疚,最多只有一点极淡的怜悯。
府内明显加强了守卫。
我没有再同李家那位小少爷见面,我总算知道梁皇宫中丢失的是什么了,竟是舆图。
两国边境常年交战,李家真是胆大啊。
近日听闻大梁战况不佳,我将这封能影响整个战场局势的地图送去了大楚。
将地图放进送往大楚的匣子时,我停顿了片刻,最内心从未有过丝毫犹豫。
因我这一小小的举动,大梁边境不知要战死多少人。
我抛去多余的怜悯。做完一切,心中更是平静了下来。
除了姜珣最近总是有些发疯,在床上常将我折腾地不轻。
这段时间简直风平浪静。
风雨前夕,大梁前线频频传来战败的消息。
舆图泄漏的事情已经有些瞒不住了。
顺藤摸瓜,终究有查到我头上来的一日。
时隔月余,我终于迎来了我的审判。
第43章
我又开始频繁地做梦了。
或许是因为我感应到如今快到最后的时候, 我时常受到这小小一方境中不少纷杂情绪的影响。
我开始频繁梦见许多东西。
我先是梦到了那个懵懵懂懂被忽而开启了灵智的小媵蛇。
最初牵着她入世的人,最终却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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