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前程计,破一点小财也不算什么,后边还有更花团锦簇的园子供她居住,更饱满晶莹的果实待她采摘。
楚韵为难地开口:“太太,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了,我怕被赶出去。要不等姚太太回来,你再跟她说说?”
海霍娜一听就知道要赶紧拿了东西走,哪个旗人五服内数不出一个高官?
姚太太把瓜子许ῳ*Ɩ 了外头那群旗女,要是反悔不给她们,让自己把瓜子抱走,不是打人家的脸吗?这是要人家结仇,姚太太能干就有鬼了。
唉,只怕拿了瓜子后,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就没有多少日子活头了。
就当是给个棺材本吧,她狠狠心,叫丫头捧了四个十两的梅花锭拍在桌上问:“为觉罗做事没有亏待人的,这钱你收着,——瓜子在哪?”
楚韵指着院子里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箱子,道:“太太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唉,废了不少心思呢,她就要回来了,要不,海太太再——”
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海霍娜的几个狗腿子已经连抬带抢的把瓜子儿塞进马车了,啥七十斤,连箱子都没给楚韵剩下。
看得一院子女眷都呆了。
都跟在后边喊:“海太太!你去哪!姚太太来了!”
海霍娜:“让马跑快点!”
姚太太捂着肚子出来,一看海霍娜一根毛都不剩,一群女人都叽叽喳喳地站在门上,她跑过去找到楚韵问:“海太太去哪里了!”
楚韵呜呜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委屈道:“她不想给钱,两个丫头连拖带抢,抱了我二百斤瓜子走了。”
姚太太是吹牛的时候跟海霍娜认识的,她真以为她是选贡品的,这会儿也是真以为葵瓜子成了贡品,听得想笑。
谢天谢地,她的面子总算保住了,就算以后外头真卖五文一斤,她也不怕!
宫里卖十两一斤就行!
只是怕楚韵恨她引狼入室,还不忘捂着嘴佯装惊讶:“内务府的人都是这臭毛病,没想到她也学了去!以后太太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跟她来往了!你放心,都是街坊,太太不能叫你吃亏。”
姚太太风一般钻回卧室,开了妆奁匣,翻箱倒柜地寻了只苍蝇大的桂花金耳钉放在楚韵手上,安抚道:“就当太太买了吧!”
楚韵:“姚太太,你之前说一吊钱十斤。我丢了二百七十斤瓜子!这个不够啊!”
姚太太把人推出去,关了门:“再见!”
楚韵不仅丢了瓜子,还痛失成为姚太太瓜藤的机会。只能黯然神伤地带着四十两银子,一对金耳钉回去了。
第044章 小韵的本心
楚韵带着许多银子, 弓着腰从姚家跑回来。
何妈还盼着瓜子儿能被选成贡品,在家支着脖子看半天,见人回来这做派, 还唬一跳:“跌了怎的, 腰弯成这样?”
楚韵笑:“叫银子砣弯的。”
何妈一听就觉着事不大成, 瓜子儿也就吃个新鲜, 能比得上外头捧来的龙肝凤髓么?
她叹口气, 把自己跑出去卖的绒花牡丹钱拿出来, 拢共三百六十文。她梳绒剪绒的也分了八十文在手里, 剩下二百八用草绳穿了拿给楚韵, 安慰道:“不成就不成,十文钱混个肚儿饱也不亏。”
有时,说实话就是这样,反而没人信了。
不过, 楚韵就是存的让她不信的心, 想低调些挣钱。
只是猛发了笔横财,她再看和何妈一起, 攒来攒去, 手都揉破皮才赚的二百八,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赚钱就如同做绒花。对于享有各种特权的旗人,赚钱不过上下牙碰一碰的事。
接过何妈给的钱,楚韵回屋反而没了大赚一笔的高兴。
甚至还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能有什么不对呢?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加上杜容和的那一千两,从前存的九贯七, 合这四十两,估计都能在京城买个不小的宅子了。
为什么不高兴呢?
做有钱人, 多好啊。
楚韵想不明白,却默默收起了大宗的银子,仍把九贯七和卖绒花得来的二百八十文钱装在老红木梳妆匣里。
这时,魏佳氏的奶娘杨老丫站在门口请她去二房吃下午茶,说是那边葡萄结多了,特意摘下来跟家里人一起吃。
楚韵听着要吃茶,怕把衣裳弄脏,道:“我换了衣裳就去。”
杨老丫笑:“奶奶这个鞋是新的,小银蝴蝶也是新的,葛纱旗袍也好看着。做家常衣裳也不赖,就穿这个来多好,让我们奶奶也瞅瞅你如今这模样。”
她的鞋是魏佳氏给的,穿过去让人看看也是好事,楚韵一笑,道:“成,我就穿这个过去玩。”
她在乡下时,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好鞋子,来了杜家以后,杜容和嘴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悄悄往她衣裳箱、鞋箱、首饰箱塞了不少东西。
许多贵重的物品,楚韵都没动,全捡了放在他以前装银鼠皮的大箱子里。
但像银蝴蝶,小花簪,偶尔还是会带一带,这些东西戴不坏,跟贵妇间的交际也需要行头,她要是不戴,杜家也怕她丢人。
不过始终不是今日这样,旗袍马褂花盆底整齐的一套。
过去时,魏佳氏和闵氏都带着孩子在摘葡萄。肥嘟嘟的葡萄满院飘香,小花八哥儿都吃得满嘴汁水。
魏佳氏看着孩子,瞅着她慢悠悠地迈着花盆底直笑。
楚韵低头看着蝙蝠纹的花盆底,问:“二嫂,是不是很可笑?”
魏佳氏笑:“挺好看的,就是跟你刚进门是不大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个模样都是好看的。”
最近楚韵忙着捣鼓一连串的事,已经许久没怎么同杜家人说话,魏佳氏还能隔三差五见她一回。
闵氏可有一阵子没瞅着她人影了,站葡萄架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韵一回,道:“老三会养媳妇,三弟妹如今全不似乡下人那寒酸样,人白了也长肉了,跟在胡同里长大的姑娘似的。”
杜太太很满意,道:“你刚进门,我就说咱家风水养人。看,这才几个月,人都鲜亮了。”
楚韵听得却咯噔一声。
胡同里长大的女儿,那还是她吗?
她叫这话重重一击,整张脸都白了,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葡萄也没吃多少,早早洗漱完躺回床上。
杜容和看她这么早就睡,还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早早洗漱完,穿了里衣坐在拔步床边,问她下午在姚家的事,其实,他对这些事没有多关心。
楚韵能不能挣钱,他都养得起。
杜容和只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睡,否则夜里走了觉,反而伤身。
楚韵看着凑这么近的俊脸,把帕子蒙在眼睛上,把姚家的事兴致缺缺地说了一遍。
杜容和听得大跌眼镜,还想再多问几句,这时楚韵却不去接话了,反而问:“三爷,你看我如今像旗人姑娘吗?”
杜容和看着她玉白的下巴,和梳成中分的前额,笑:“比你刚来时,有些像了。”
楚韵刚进门时,人人看见她都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京里人。与其说是乡下人做派,不如说是汉人士绅女儿的举止。
士绅有好有坏。他说的是好的部分,有骨气,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有些笨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个是杜容和从汉人士绅的举止上猜的,毕竟他又没跟旁的女儿家相处过。
楚韵哑着嗓音问:“那如今呢?”
杜容和想了下,道:“你已经能和许多太太奶奶说得上话了,这是好事,以后在胡同里会过得更轻松。”
楚韵听得像掉进一个冰窟窿。
杜容和看她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楚韵摇摇头,闭上眼又想起往事。
当时她还在陕西乡下,往下掉的,也不是满天的铜钱,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虫。
只是一天而已,乡下就绝收了,楚韵认识的老人小孩子都走了不少。
人要活,要么去大户人家做隐户,要么当流寇截杀带着干粮往外跑的人。
那时楚韵和老太太没有多少粮,只顾得上自己,后来看乡里实在不成样子,就把屋里存的唯一一篮子野果,拿到里正家去了。
这个在寻常时,乡里漫山遍野都是,卖来卖去都只卖一文钱。
蝗灾后,这些野果的根都没了,许多人的根也没了。
里正看着果子直哭,挑了两大缸水,把野果放进去捣碎,叫了全乡的人,穿着麻衣短打,一起唱着土歌打气,最后一人分了碗带着土腥味的果子水。
就是因为这篮果子,里正后来才四处托人送她上京。
那个时候,想吃饱想挣钱,多难啊。
楚韵很少去想这段往事,老太太说,大家都要往前看。
不知怎么,这回拿了这么多钱,偏偏又想起这些苦日子。
楚韵忽然起身,道:“小荷老师,你说得对,我确实变了。”
杜容和接着从她眼睛上掉下来的玉水青帕子,笑:“变得更漂亮了。”
“我本来底子就好,不是你照顾,也能漂亮。”楚韵不让他占这个功。
她有些严肃地说:“我是变坏了。自来了你家,你常给我买吃的穿的,对我又好,我自己原来有另一个账本,每日还记了这些多少钱,想着挣了钱还你。
但是后来,肉吃多了,好衣裳也穿惯了,老太太给我的陪嫁,我许久不开了,你为我花的钱,我有半个多月都没再记。我知道你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就想着做妻子的用用丈夫的不算事,反正是你愿意的,不是我强迫的。
有时,我也觉着似乎下半辈子可以不用再过以前辛苦的日子。
我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吃到你买的肉,也没有穿你给的衣裳。”
杜容和一听她自己还有个账本,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被娘记账不说话。原来是存了两清的心。
两清的心,把话在嘴里含了一遍,他泛着青茬的脑门都跟着眼神一起暗下去,艰难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吗?”
可自己娶媳妇是认真的啊。
“不是这样的。”楚韵摇摇头,深呼吸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很好,但是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想成为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好,这是人之本性。但我不想用不义之财来满足自己。”
这样下去,她和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她被京里的富贵有些迷了眼。老太太和几百年后那个文明的社会,不是这样教她的。
想到这里,楚韵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留力气,左脸颊立刻高高肿起。
杜容和笑容僵在脸上,神色一变,起身就往柜子里拿药。
楚韵并不等他,自己也跳下床,去厢房把钱全抱了过来。
这里有很多钱,足够她在京城买一座宅院。
但里边有许多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把二百七十斤瓜子,用五文半斤的价换算,从箱子里再取出两千七百枚铜钱。
剩下的梅花锭和小元宝,乃至那对金丁香,和诸位太太撸给她的银手镯,都倒在锦被上。
屋子里顿时银光闪闪的一片。
杜容和听到楚韵不是不想跟自己做夫妻,心里早由阴转晴了,把人脸转过来,慢慢涂着清凉药,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把这些不义之财怎么办”
楚韵脸颊上又痛又凉,但她的神智却无比清醒。
她说:“我和老太太在老家时,里长一直很照顾我们,不然孤儿寡母的也难活到今日。
他老人家,五十多了,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肉。我们乡里,就是乡绅家,常年吃的也是青菜豆腐,只有过年才炸丸子。
我从姚太太处得来的不义之财,都是白来的。我想在京里买些肉叫他们吃,寻些好良种叫他们种,再寻摸些葵花,让他们农忙时能吃着玩。”
楚家在的乡还叫丰年乡,但是大家又何曾过过丰年呢?
杜容和让她吓一跳,道:“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还没富呢。”
楚韵:“小荷老师,你生下来就在皇城,没去过乡下,你不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圈地让大家都成了半个流民,我们那,天高皇帝远还好些。即使如此,也年年吃不饱饭的。
我还做不到千金散尽,把自己的血汗钱也拿去发善心,但是这些不义之财,本来就是民脂民膏,我想把它们还回去,这样良心也过得去。”
杜容和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有见识的话。其实这些话他也知道,如今的旗人,哪个有心气的不去学汉人的书?讲汉人留下的道理?
学归学,要当差时,先生就会说:“这些都是教导顺民百姓的话,让他们懂礼义廉耻,这样国家才会长治久安,但你们要是真学这一套,就是傻子,为官做宰,给老百姓一个态度就足够堵住他们的嘴。”
杜容和不是没见过两袖清风的真君子,但这远远不如楚韵今天这番话给他的震动大。
她没有同那些真君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但她却能做到跟他们一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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