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舍不得给好地,直接在郊外买了十亩坡地,地方远不说,就是种应当也种不出个什么,但娘不在乎,只要别要家里的上等田就成。
最让杜容和惊讶的是娘还想给二姐送钱。
楚韵把事猜对了一半,猜到的是地确实是二姐给的,没猜到的是二姐没话一分钱,还又让郎氏把这个已经脱险的女儿记在心里了。
她想,二姐十三十四就大人般离开了家,但她跟母亲的关系如同小荷和兄弟们的关系,一直停在了当年。
十三岁的姑娘仍是眷恋母亲的小孩,所以二姐也受不了自己的母亲不再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即使这份目光里有郎氏痛苦的滋味,她也想要。
其实郎氏心里未必没有一点点回过味,但她仍愿意继续给二姐送钱。
郎氏跟杜容和说二姐还能伸手要钱,说明她过得不错,心里还有娘。等她哪天不要了,我才该哭呢!
杜容和理解不了这样扭曲的母女关系,他打了个哆嗦迅速跑过ῳ*Ɩ 来了,人和人可以有更关明正大的、温暖的感情。
楚韵也没法子跟他说,跟郎氏和二姐相同的古代母女并不少。因为要做含蓄温柔的女儿和母亲,有时夹在母女的火是发不出来的,火发不出来爱也就发不出来,这种关系,越爱越往死里折腾。
杜容和虽然不理解,但他对亲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她是对自己子女折腾,不折腾楚韵就行。
晚上吃的是猪肉小碗炸酱面,面码备了鸡丝、肉片、排骨、鸡蛋花、香葱、韭菜、豆芽、豆子八种,都用小碗装着。
楚韵和杜容和两个人就能吃完这一桌。
何妈做的炸酱面很好吃,酱汁浓稠,一搅面就变色了,有的人家小气,舍不得给酱,一碗面拌一刻钟,面都不动了还有一半是白的。
楚东陵家就是这样的小气之家,明明家里吃得起几碗面的酱,柯氏还是要省这一口。
楚宗保上回来杜家吃炸酱面还捧太太臭脚,笑言这个多半就是大户人家的面儿吧。
逗得杜家小孩子笑得差点闭了气。
楚韵喜欢加了鸡丝的,杜容和喜欢绿豆芽,两个人心里都有事都吃了两三碗,剩下没动的码子何妈李叔拿下去分了。
洗漱后两个人又走到侧间看书写字。
楚韵坐下来看见桌面上摆的纸上写的都是英文,杜容和捧着原先那本很厚的书仍在边看边写。
楚韵太懂了,知道他是想训练成肌肉记忆,学生时代谁没这么学过呢?
看杜容和写了会儿,楚韵奇道:“你怎么不念出来呢?念出来才记得住,至少教我学满文,你不是就是这么说吗?”
杜容淡淡道:“我还不会念,教我的人太忙了,我也没空每日都去。”
楚韵知道杜容和其实也好强,这个人嘴上不说但并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比下去,所以他写信给李二让他帮忙时楚韵就看出来,不要自己说杜容和就会自己想法子学了。
这才多久,先生都找到了,莫非是康熙给的?他能对一个小小的耳目这么贴心?
杜容和笑:“自然不是,他说先生都要教导皇子,让我自己想法子不要用这些啰嗦的事打扰他。”
他也不是那么想事无巨细地交代,但比起略过被查,还是啰嗦被骂好一些。
反正他就当奉旨找洋文先生满京里寻人了。
为了找到这个先生他还颇废了一番功夫。
京里的传教士大多在内廷行走,哪有空来教一个笔帖式。
杜容和在洋人那里碰了一次壁就知道找他们没用,好在京里也有其他的语言大家,只要是大家,都不会对外来语言产生排斥之心。
京里这样的人家有两个,都是名满京城的重臣之家,第一个是赫舍里氏,第二个是纳喇氏。
杜容和是包衣旗人,是皇帝的家奴,有求于人时不管从身份还是臣属关系都该与赫舍里氏近亲。
所以他第一个就去找了赫舍里氏的族人。
本来赫舍里氏不会搭理杜家这虾米,但杜容和找的只是赫舍里家父辈官位底下的闲散小子,他又是笔帖式,人家也愿意礼待他。
但结果让杜容和大失所望。
他道:“当初满人起兵,赫舍里氏因能用满蒙汉三语起家,被称为‘巴克什’,‘巴克什’有知识渊博之意,与‘巴图鲁’相同,都是对文武极大的赞誉。满洲巴克什是少有以文起家,而非以军功立足的满人。在太祖与太宗朝一直担任天子近身文官,如今朝中规矩仍有许多是赫舍里氏子弟起笔写下。
但我这回过去一问,那个小子挥手笑道‘什么巴克什,都是老黄历啦,我们家都出了皇后娘娘又出了太子,谁还往那钻?”
杜容和想想也能明白,外戚做成这样人就能躺在银子上过了,大把的贵差等着他们做,谁还会费心去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甚至也许永远用不上的语言?
京里之前就多有传闻,杜容和认识的许多以文著称的官员都对赫舍里氏颇有微词,完全把他们当做需要防备的外戚来看,但赫舍里氏又并非顶尖的满洲勋贵,——那些勋贵都是以军功立身的。
但杜容和做了笔帖式也曾受到过当初那个“满洲巴克什”的影响,甚至整个笔帖式学文习字的习惯仍留有赫舍里氏当年的旧俗,听到这番话他不能不震动。
至于顶替赫舍里氏,在汉官文人中转得开的纳喇氏,明珠和他的儿子成容若,杜容和更走不进这边的圈子,他就只能又把主意转回自己的老巢内务府去。
摸索了两个月后还真让他找到一个。
内务府说这个是教九阿哥的传教士不能给他,九阿哥年纪小但一直对西洋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先生。
事情本来又要黄了,谁知那个传教士刚好有事来了一趟,杜容和看着人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楚韵教他的——‘我的上帝’。
那个传教士眼睛立刻变得火一样灼热!
很快这个人就跑过来问他是不是要入教,杜容和笑着说‘我的上帝’,乐得那个传教士直说阿弥陀佛,很快他就又给杜容和引荐了另一位因为样貌丑陋没有入宫当差的同伴。
这位其貌不扬的传教士已经有了汉名,他给自己取名叫梅昀。
梅昀因为长得丑,在内廷找不到差,在外老百姓看着他就开始掐人中,又跳又叫还往他身上撒黑狗血,梅昀传教时允许了老百姓祭拜祖宗,所以他已经回不去欧洲了。
但在这边又没什么差事只能躲在教堂里吃闲饭,许多同伴都不高兴。这时有一个旗人子弟愿意让他传教,梅昀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对于这个信徒只有一个疑问。
“你愿不愿意信主?”梅昀说。
杜容和马上就信教了,总归西洋的神佛跑不了这么远,信不信的也管不了他,再说早信早完。信完了他还要忙着砸。
梅昀要管教堂里的柴米油盐才能拿到一些饭吃,他的时间并不富裕,加上担心杜容和是来玩他的也不敢把教堂的差事卸了,于是打算有空时从教条开始教杜容和。
杜容和当然不愿意,教条许多都是重复的,重复得足够多才会成为禁忌,他直接拿了本很厚的闲书要求梅昀教他,报酬他找给了二两银子。
梅昀为二两银子再一次背叛了上帝,反正他已是烧火做饭的灶下人。
梅呁花了一些功夫,一页一页地在书上给他标注好与汉文对应的意思,他有空就教杜容和具体怎么念,空闲时刻梅昀希望杜容和自己把这些意思和字母先对应上,这样学起来大家都快些。
杜容和对学习语言很有兴趣,在赫舍里氏的刺激下就更大了。
他总觉得一个丢了自己立身之本的族群,未必能走得长久。就连康熙在学习汉文时时刻告诫诸位皇子只能懂不能学,一定要满人的习俗放在心中,否则必将子不孝父不慈。
赫舍里氏荣光再甚,难道又能胜过皇帝?他们却这样不将自己族群的旧俗放在心头,眼前的富贵也未必能传过三代。
杜容和以笔帖式的身份看,不能不为此扼腕。
楚韵英语熟练,杜容和带回来的书对她几乎没有什么难度。
杜容和好不容易能再当回小荷老师,就拉着她坐着一起学。
楚韵假装受教,可听了会儿就发现,小荷老师还真知道很多她不关心的事。
杜容和:“教我的传教士说他们那边跟我们不同,咱们这头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几乎只能待在一个地方。他们那边呢,人没有路引,不会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所以很多语言起源于拉丁文,或受他们启发。”
何妈听得大笑,道:“想必他们一定买不起房子,不得不四处流浪。”
杜容和想的是——人可以乱跑,都城岂非人满为患?百姓想要造反也容易得多,这么做危害太大了,他猜那边或许经常打仗,老百姓过的日子应当不太好。
在古今中外都买不起房的楚韵默不作声,丢下正在沉思的小荷看书去了。
楚韵啊了一声,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传教士送过来的教学书是莎士比亚!
她脑子里顿时一片清明,把很多分开学的历史都串起来了。
莎士比亚早在明末清初就出现了!
《罗密欧与茱丽叶》也早就出现了!
这本书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杜容和看楚韵拿着西洋书爱不释手,以为她喜欢西洋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特意带着人又去了一趟库房,开了自己的小金库给她看。
他身上现银不如往年多了,但顺手拿的物件还有许多。内库的东西怎么拿也有讲究,送给皇帝的最好别碰,送给妃子龙子凤孙的可以挑一些中等偏上的带走。
但内库里所有的东西,在杜容和看来,仍是西洋那边送来的钟表最有性价比,不仅销赃容易,而且人人都需要看时间,一个时辰分成两个小时,也很好记。——不是人人都能够适应另一套度量衡和宗教(地球仪)学说。
洋人漂洋过海带了不少钟表过来,花样繁多,内务府也打了很多大型的座钟,丢一些小怀表也不怎么在意。
这些怀表在外边很卖得上价,杜容和慢慢的就留意起西洋的东西了,他甚至还专门收拾出一个大箱子来装。
杜容和把这个箱子挪出来让楚韵看。
箱子很华丽,雕刻的是一个鸟笼的形状,箱盖上贴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螺纹鸟,很有旗人特色。
箱子里边铺了一块红色的浮光锦,小荷老师辛辛苦苦搞来的西洋家当就躺在里头。
楚韵看着一堆鎏金嵌宝的钟表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好些东西她在博物馆里都看见过差不多一样的!
她记得有个地方首富的女儿成婚时戴了一件小小的怀表做嫁妆,之后这个姑娘霸占了各大新闻的头条一整天!
而这里到处都是。
杜容和指着跟那个姑娘差不多的怀表道:“这个太小了,不值钱。”
是啊,这只表对这时的旗人来说不值钱,那什么是值钱的呢?
楚韵越过这些表,看到了一个地球仪。
看着上边熟悉的经纬度,她恍惚间产生了时空错位的异样之感。
这间清朝打的小箱子,装的都是现代人的东西。
楚韵还笑着对自己说:看,在古代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不是吗?毕竟随时都能够看见现代文明。
第098章 他的职业病
杜容和对这些物件了解得不少, 要是买家一问三不知,这些东西捏在手上也卖不出去啊!另外他也希望自己不要做暴殄天物的人。
他拿起一个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指南针, 只有两个怀表那么大。
杜容和把这个送给楚韵, 说要给她做一只专门的小马鞍:“买马的钱家里如今拿不出来, 但给你做马鞍的钱还有些, 等到咱们出了远门, 给你买了小母马, 就能用起来了。”
楚韵在现代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但在古代待久了, 尤其在京里这几个月已经摸出一套规律,辨认方向只需要看房子就行。京里的房子几乎都是坐北朝南,看着周围的屋子多数房门向哪边开就能认出来。
她把东西接过来问:“做马鞍干什么。我又不爱骑马,做成一条手镯戴着多好。”
楚韵记得海贼王里的娜美就有一个很漂亮的指南针手环, 指南针被一个透明的气泡还是玻璃裹着戴在手上, 看起来又别致又漂亮。
她不喜欢马鞍。
杜容和说不动她,还把自己的马鞍拿过来给她看。
旗人玩烟, 也玩马鞍。杜容和有很多, 这个是他还没当差钱时花了大钱做的木黑漆镶莲花纹马鞍, 前鞍板上部就嵌着银白色的指南针,刻了“东西南北”和“康熙年间”。
杜容和跟她说有了这个走路就不会迷失方向,当然是放在马上最好,行路时只需要低头不用松手看。
楚韵听了心道,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车载导航吗?行军作战非常有用,但对她没用!她还是喜欢自己找点儿材料做成手环什么的。
杜容和拗不过她, 道:“……好,那我也把这个取下来, 明日得了空我就让人做两只万事如意的手串出来。”
楚韵心神一动,这时方醒悟过来,他是想和自己做一对的东西啊。
一对就一对,怎么还张不开口说两只呢?就这么羞涩纯情吗?
再开口楚韵于是就温柔了许多,道:“你喜欢做马鞍,咱们就做马鞍。”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一桩事,道:“你我暂时还用不上这个,要不要暂时借给大哥二哥?他们有这个,在外要逃要跑也有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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