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说着在砧木上往深削了一层,又把接穗重新削了一下,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告诉秦好女:“嫁接要有适合的温度和湿度,所以动手前都得含一下断枝,但含的人不能吃酒,也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
接着她把接穗插入砧木,又取了一节树皮把砧穗接合处包起来,再用和了牛粪的泥巴在外涂了一层,最后再用湿土壅培。
牛粪味道难闻,楚韵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还觉得牛粪不够多呢,完了之后,嫁接的活儿便算成了一大半儿。
她道:“简单吧?这就完了。等苗活之前,咱们常过来浇水就行了,土到了秋天再扒开,少则一二年,多则两三年,咱们便能吃到自己嫁接出来的大桃子了。”
秦好女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乡里谁也没吃过几回好果子,杀猪人不吃猪,种地人也很少吃自己的好粮,尤其果子这样金贵的东西,但凡树上有一个,大家都会攒下来想拿去卖钱。
她恋恋不舍地摸着李子树道:“要是出嫁前我们也能吃一回大桃子便好了,这个是菩萨的贡品,咱们乡里的姑娘媳妇都没有尝过味儿。”野生的小桃树,生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难以下口,吃过它们根本不能叫吃过桃子。
楚韵觉得,这样的愿望真的太朴素了,她道:“不仅有桃子,以后你们还会有很多枇杷、梨子等等果子吃,所以千万要学好了,这个当真容易,只是等得要久些罢了,只要愿意。自己多试几次没有不能成事的。”
秦好女眼睛亮了起来,问:“那咱们这次不仅要种桃子?”
楚韵点头,道:“咱们这今年只接梨桃和枇杷,别的贪多嚼不烂,便罢了。你记着,接穗要用结过果子的树。要嫁接梨,最好用棠做砧木,这么结出来的梨子,果子大而且吃着甜美多汁,其次便是用杜梨树做砧木,用它嫁接,以后能早点儿吃上果子,而且这树能活好些年,养几代人都成。至于最不好的呢,是桑树,以后你看见远远避开这个就成。”
秦好女是个好奇的姑娘,她不仅要听还喜欢问,不然也不会成为种地好手了,便道:“为什么不能用桑树呢?”
楚韵理解了一点为什么老师都喜欢会提问的同学,这么多姑娘,就这一个敢问她啊!
她温声解释道:“因为树与人一般,都有亲疏远近,血缘越近相处得越好,桑与梨关系太远,要用桑嫁接梨子便不容易活,以后你若自己动手嫁接果子,试了几次都不容易活,便算了。”
树有亲疏远近,这话说得奇怪,但因为出自楚韵之口,秦好女便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而且她虽不比楚韵小多少,心里却把楚韵当做师父看待,乍闻此话给便觉得奇怪,道:“我自己试那么多年做什么?我不能先问问三奶奶吗?”
“但凡我在京里你自然能随时问我,可我学艺不精……”楚韵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从前念书,多少好时光都白白浪费了,当年她就没打算干这个,有时候她都在想自己穿越到这来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念书时作孽太多,叹口气道:“万一我也不会呢?”
而且楚韵可没打算在京里待一辈子!她悄悄与秦好女道:“若以后我走了呢?难道你也不自己试试看?”
秦好女一听她要走,更加大惊失色,问她:“三奶奶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楚韵笑笑:“只是有这个打算,你不要对外说,总之以后我不在,你也可以写信过来,但山水重重,总有信不能到的地方,到时你怎么办呢?我寻思,等以后我与小荷走了,这林子便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了,年年给我六分红便是了。”
秦好女还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似乎有一个天大的惊喜掉在了自己头上。
第117章 看戏的场地
楚韵坡地能嫁接的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尤其头一年最要紧,她一个人也不能做完所有的活,所以都尽量教这些姑娘做, 要是有人做得不对, 她再去纠正。
楚韵是不怕出错的, 地既然给了她, 那就跑不了了,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怕出错的是姑娘们, 乡里不怎么传手艺给她们, 这回能跟在楚韵屁股后边的人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或者疯狂洗衣裳或者疯狂做饭让家里人高兴,加上楚韵自己有面子,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在春耕时跑出来学本事,一个两个都怕养死了要嫁接的树枝, 然后楚韵就不要她们了, 所以都很紧张。
其实,嫁接的活儿最重要的是交接处, 只要交接处能密接好, 能让大树的营养成功送给接穗, 事情就成了一大半。最后她干脆挨个带着姑娘们嫁接,一个人接了三五株,总算有点儿熟手了她就躲在一边看这个姑娘教下一个了。
这些人都是秦好女挑出来的,人没那么机灵,但老实勤恳,做活一丝不苟, 楚韵教了一下午,嫁接了一亩地后, 基本上就能有个人样了。
秦好女也很自豪啊,她道:“我们一点也不比兄弟们差,在家叉鱼我是最快最好的,她们也是!兄弟们隔三差五便要偷懒,即便真叉也不如我们。不过有些人不知是瞎了还是疯了,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偷懒的人不骂,非说什么兄弟们能做的事多不差这一个,做不好便罢了。她们呢,事事做好,略歇歇脚仍要挨骂。”
楚韵想,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无条件教她们了——古代姑娘的一生,没有容错率。
而她本来也是没有容错率的古代姑娘,只不过借着嫁进“高门”才多了一些自由。
楚韵知道没有容错率过的是什么日子,便道:“错了也不要紧,下一次改正就好,绣坏一双袜子、接错一颗树都不要紧,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别人不放咱们,咱们得学会自己放过自己,知道吗?觉得接得不对,互相问一问,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我。”
这话说得秦好女老激动了,脸色红彤彤道:“好男常听爹娘说不要紧,但还没人对我说过呢?”
像她爹她祖父,都告诉她——姑娘的每走一步都很要紧。
这个话没有错,但至少在楚韵这里,她想让她们知道,无心的小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她道:“打个杯子、放个屁担心得寻死觅活完全没必要,扛过家里的打骂慢慢长大,学点儿挣钱的手艺,总有能自己花钱买碗摔着玩的时候。像我刚嫁到杜家时便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小荷包容了我的贫穷、出格,我今日也不能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因为被宽容过,所以,她也想宽容别人。
楚韵想,自己当真被家里的荷花勾住了脚步,不然怎么会一想起她,心就能变得更柔软呢?
姑娘们一下午都热血沸腾,虽然许多人并不太明白楚韵的话,但学好东西能挣钱大家还是明白的呀。
楚宗保被楚韵当成丫头使唤,在背后叉着腿给小姑奶奶们送水、和牛粪、说笑话解乏。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他跳上李叔的车累得满头大汗地伸手拿茶拿糕,打盹儿,等到了石榴胡同,跳下来就要回去,想着明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去了,再去他小命休依矣。
楚韵也跟着跳下车,楚宗保还以为他姑是不放心他特意来送的,怪不好意思的,道:“侄儿应当先送姑,怎么好让姑送我,回了吧,晚了。”
楚韵看他诧异道:“我就回楚家住,最近这些日子我都和你一起住,咱姑侄两个,好好养养感情,难不成,你爹没跟你说?”
楚宗保干笑两声,他这几日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回家翻个身便睡了,哪知道外边洪水滔天,他想了会儿道:“他今早又给我炖了个猪蹄,说让我补补。”
他就说他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慈父!
天杀的狗才!
这么想着,楚东陵已经在门口迎过来了,口里亲热地叫着妹妹,告诉她嫂子做了她爱吃的东坡肘子、蘑菇菜心,还特意给她买了两个一掐就流油的羊肉馅儿包子。
从前为这个羊肉馅儿包子,还闹出过不少事。楚韵不是任人磋磨的姑娘,所以柯氏让她干什么她都得自己找补回来,尤其知道这嫂子爱吃羊肉包子后,她更是每天鸡不叫就爬起来钻到厨房偷柯氏的羊肉包子吃。
这羊肉包子捏得很大个儿,跟烤包子差不多,即便有葱姜蒜和剁碎加了猪肉的羊肉,还有萝卜块儿和红薯块儿,一口下去满嘴咸香。
楚家也不是日日能吃肉的人家,柯氏这羊肉包子,都是头晚趁人家店铺关门前去讲价买回来,留到第二天早上做早饭慢慢享受。
这样一周也就能吃两天。
柯氏连房梁上的老鼠洞都藏过,不知怎么,还是能被楚韵寻了去,但又不能真的打骂这个妹妹,白日便更用力地使唤她。
楚韵本来在楚家就过得不痛快,被为难得够呛也乐意。
——她看着大家都鸡飞狗跳地不痛快,心里就平衡了。
两人打了半年多擂台,为着这羊肉包子,楚东陵经常身无分文,因为楚韵吃了一个,柯氏必然要锤他三拳,不拿到私房钱不算完!
这次她竟然肯主动买羊肉包子!
楚东陵放心地想,可见这次楚韵回来,柯氏与小姑子重修旧好的决心有多大。
楚韵听得啧啧称奇,一点儿也没客气,两个热乎乎的包子都让她吃得一干二净,还拉着嗓子柔弱道:“我天天都要吃这个,不吃就睡不好觉!”
柯氏穿着绸子小袄儿和桃红色马面裙,头上还多了个百婴戏的银顶心,暗骂一声狐媚子,真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乡下丫头,嘴里却道:别说两只包子,就是一头养,你兄弟也舍得!这不,你一回来嫂子就给你炖了只老母鸡,打天不亮便热着了。
你侄儿想偷只鸡翅膀险没让我打死,但他也有孝心,早把他那间屋子腾出来了,还在耳房隔了半间屋子说要在那悬梁刺股学习,我还跟他说了,你有这姑她有这侄儿,都是楚家祖坟哐哐冒青烟。”
楚宗保很震撼,很心碎,那耳房只有小老鼠般苍白瘦弱的人能住在里边,他怎么能睡那个?再说,他何曾说了要在里头悬梁刺股了?
他宁愿睡真耗子洞也不愿意悬梁刺股!
楚韵看这嫂子舌灿莲花,只能说古代妇女节甭管是谁,当真铁骨铮铮一条好娘子,这进退自如得,王八看了都摇头说自己比不上。
柯氏说完想是自己也觉着恶心,风一般进厨房端了碗鸡汤出来让她先尝。
楚宗保也想吃,柯氏没让,还骂他:“馋嘴的东西”,给你姑的孝敬也是你配沾的?还不滚回屋里看书,晚间吃你的剩肘子混一日得了!”
楚宗保让骂得,拔腿就开溜,半天没敢探脑袋。
柯氏在外劝楚韵吃东西,自己陪了会儿便回厨房了。
楚韵自己跟人没话说也这样,一个劲儿劝人吃饭喝茶用水果。这时楚宗保又钻出来,口水直流地盯着楚韵手里的碗。
楚韵喝完了汤,一咬那个鸡,险些没把牙崩了。以她吃鸡多年的经验,这老母鸡绝对刚下锅不到半个时辰。难怪这人刚刚死活不让自己儿子吃!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浪费食物!
楚韵黑着脸骂奸诈的嫂子,看看鸡又看看眼睛发亮的楚宗保,眼珠子一转,把鸡肉递过去道:“好侄儿,姑疼你,你拿回去躲着你娘吃。”
楚宗保抱着碗嗷一声窜回了屋,柯氏在里边看见了刚想问怎么跑这么快,就听他儿子鬼一样在屋子里带着漏风的嘴尖叫:“额低娘~额地门牙没了!”
柯氏跑过去一看,顿时急得满地找牙,又盯着吱哇乱叫的儿子道:“你娘这鸡也炖了个把时辰,哪能有这么硬?难不成你骨头是软的不说,竟然连牙也是软的?”
想到这个,她都有些为自己心酸了。
楚宗保看他娘始终不承认是自己炖的硬,又说他上辈子吃软萝卜噎死所以这辈子软虫转世,又给气哭了。
楚东陵很欢迎楚韵,他还盼着妹子把姑爷带过来住住,这妹子可是离开楚家一年了,除了回门那日再也没来过,让外人看了都得说他们不亲热。
看见儿子吃了亲娘炖给楚韵的鸡肉便崩了牙,脸色刷一下就变了,他先掰开楚宗保嘴看了看,伸手进去摸了一阵,道:“不妨事,十岁出头的小子正该换牙。”又对楚韵道:“你嫂子没做过几顿肉,乍然买了只鸡从早弄到晚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也怪我没本事,不能让你们日日杀鸡吃。如今日子好了,过两日我领个丫头过来,以后你过来有下人伺候,总比你嫂子笨手笨脚的好。”
这话一说,楚韵便不好怪这奸诈嫂子了
只是柯氏怂货,不等楚韵如何,她自个儿做了坏事事发便开始打哆嗦,丈夫一过来便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缩在旁边半天都不敢吱声。
她怕楚东陵发火,又怕她买个新鲜水嫩的少女回来,所以不管家里多了多少钱她都不愿意挪屋子,更不愿意买下人。
楚东陵说买人是认真的,他行走在外,好些人一听他家里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便不愿意过来,只是一直没看好人。买小姑娘怕柯氏闹,买小子他自己要闹,买一家子吧,楚家还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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