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这鸡肉一闹,楚东陵便下定决心要买个粗使丫头回来,——买年纪大的不经用,买小丫头买卖才划算,不仅还能生,还能生许多个,等过个三五年再买个小子回来,楚家岂不是奴子奴孙无穷尽了?
柯氏一听这个,急了,抬手便挠了他一爪子。
楚韵看得肠子险些笑破。
晚上鸡肉便炖烂了,楚宗保捂着牙眼泪汪汪地喝粥,柯氏找着机会便跟楚东陵闹不许他买丫头。
楚韵边吃饭边看戏,想——小荷老师诚不欺我,果然饭桌才是看戏的场地。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外边李叔道:“奶奶,爷来了。”
楚韵一怔,又惊又喜,掀开帘子对外瞧。
杜容和穿着雪白的大衣裳清风朗月地阔步进来。
楚东陵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转眼吩咐妻子:“多拿双碗筷出来”,又推楚韵:“给姑爷接衣裳。”
楚韵伸手接过来放回她的屋子里,ῳ*Ɩ 回来就听见楚东陵在招呼杜容和吃酒。
杜容和陪了两杯,桌下握着楚韵的手笑:“娘让我来接你,我知道你这几日不好回来,所以我来陪你说会儿话就回去。”
楚韵有点结巴了,因为杜容和这话是当着满桌子人说的。
楚东陵没在意这个,他皱眉道:“亲妹子在自家住几日,怎么还劳烦姑爷来接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便是那间屋子,以后也一辈子给她留着,便是姑爷一并住下,也只当在自家一般痛快。”说着便死活不让楚韵走。
郎氏确实不乐意出来,知道楚韵晚上不回来,险没把家里点了,闹得小花都不敢呵呵哒地喘气。
她说‘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了,怎么还能回哥嫂屋子里住着?’又忧心忡忡道‘楚家闹屎大的地方,又好茶吃又好被子睡吗?’
郎氏格外嫌楚家穷,黄米胡同不知道楚家底细,只当楚韵是乡下大地主的女儿,在外城人眼里,地主女儿的身份差是差了点儿,但怎么也是丰衣足食的富裕出身,然而这等身份在旗人眼里仍然与暴发户土包子无二,楚韵刚进来时,背地里明面上不少人都在看杜家笑话。
实际上呢,楚韵身份远远比郎氏吹牛吹出去的贫困得多,她刚进门时这个婆婆老觉得浑身发痒,认为是儿媳妇从娘家把虱子啊老鼠啊之类的害虫带了回来。
虽然在楚韵打了田氏以后,郎氏已经从——这个媳妇带来了毒虫改观成——这个媳妇带来了保家仙,但她对楚家仍是用鼻孔看的。
杜容和被娘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加上也想媳妇了,便故意推辞了一下才松快地跑出来。
他来之前已经陪郎氏用过饭,所以桌上略沾了几筷子便不动了,坐下陪着楚韵吃了一会儿茶以后,杜容和又去楚宗保屋子里搜刮了一圈。
他也嫌楚家起居太简陋,即便楚韵过来住不了几天,他还是从家里给她带了铺盖卷儿、茶碗、澡豆,本来何妈还想给楚韵做饭每天使唤个丫头送过来,后来看着这么做太下楚家的脸子才算了。
楚韵坐在椅子上看杜容和铺床,在杜家这少爷绝没动过一指头!
杜容和:“包衣家的孩子陪太子念书的日子多了去了,做奴才谁能做过我们?”
接着他告诉楚韵,他不仅会铺床叠被,烧火做饭也很好。
说到这个,楚韵告诉他:“我哥今儿说要买个丫头回来,我嫂子气得要挠他。”
杜容和对楚家的事关心得少,听到这里,他便反思了一下,谁家说起爱妻子的丈夫都要说这个男人对妻子娘家如何好。他厌恶归厌恶楚家,但该给楚韵的脸面还是要给,他不想大姑娘小媳妇说楚韵闲话。
于是道:“过几日我给他们送一房人过来,两口子带着孩子便齐全了。”
养人如养马,有了下人日子也未必能松快,首先他们要有住的地方,其次还要有工钱和一日三餐。
以楚家如今的条件,楚东陵是完全不考虑买一家四口的,没那么多活儿不说,他也实在养不起啊。
杜容和很乐意看他为难的样子。
楚韵还不高兴呢,道:“一家四口得多少钱,他一个王八羔子配吗?我哥这人,你给他再多他也不记你好!”
杜容和靠过去看着小楚妹妹道:“你记着我的好就够了,再或者,你心疼钱,便把我当做是使唤丫头用个够本,如何?”
楚韵哼一声:“你这丫头有什么好的,会梳头不会?会绣花不会?丢在外头看有没有人要捡的!”
杜容和指着叠得整齐的鱼戏莲叶被道:“可暖床铺床这个奴家是拿手的。”
楚韵睁大眼睛:“你学坏了!”
第118章 她想去的地方
杜容和在楚家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还不想回去, 本来楚杜两家离得也不远,都在一个城里,骑马坐车都跟吃饭喝水似的简单, 只是这年头夫妻相见仍要先想许多理由, 不然外头就得说女人缠男人, 这是很下流的话, 杜容和不能日日都来, 想着楚韵要在这待几天他就舍不得走了。
楚韵对这个不理解, 还问他:“那男人喜欢一个人, 就得忍着了?然后去碰自己没那么喜欢的人才算尊重自己心上人?”
她真挺好奇古代男人这个的。
长此以往, 即便两情相悦,又能维持多久呢?总不会爱上甲的时候跟乙疯狂做恨,爱上乙之后又回头跟甲疯狂做恨吧?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杜容和仔细一想这个场面笑得人都有点哆嗦,道:“出门在外忍一忍, 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来怎么来, 谁敢多嘴就撵出去,真沦落到你说得那样, 说明这男人就是个连家里都说不上话的窝囊废, 大孬种, 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的孙子!”
楚韵道:“要是上边那个这么做呢?当然,我说的不是咱们这一个啊。”
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些水灵灵卖身安国的老麻子。
杜容和哈哈大笑,道:“他应该找一根绳子吊死,这么白白被占便宜,还不如八大胡同的伎!”
楚韵眨巴眨巴眼,想以杜容和这么大的反应看, 这个时空没有这样的乐子看了……
两个人乐了一阵,杜容和更不愿意走了, 看楚家哪哪都不舒服,屋子小、人也刁钻,但楚韵说要住在这,他还真不好顶回去硬拖着人走。
送走杜容和以后,楚韵就在楚家院子里转悠,她这一转才发现,楚家这一年当真鸟枪换炮,屋子大了不少。
她记得自己刚来时这院子就三间半房,半间灶台,两间卧室,一间陶屋用来放祖宗牌位。至于茅房,城里人不兴这个,大家都用马桶,每日交给收粪的拉到郊外填埋。
楚韵之前是把楚老太爷的屋子隔了半间出来住着。
现在楚家大多了,慢慢一数竟然有了五间半的屋子带两个小耳房,院子里也多了两株榆钱树。
楚韵走来走去,柯氏在屋子里看着她笑,楚东陵个王八羔子脸上让挠了几道也笑得出来,还跑过来问她明早要吃什么?
楚韵哼一声,笑:“我要吃香蜡纸钱,你给吗?!”
楚东陵对这妹子也是面子情,今时不同往日,他愿意对这妹子好,但楚韵这张嘴真真气人,即使鸡贼油滑如楚东陵也难免忍不住会呛两句,故意温柔体贴道:“妹妹别说要吃死人菜,就是要吃死人,为兄也少不得带着你连夜挖上新鲜坟,就是不知妹妹爱吃死了几时的。”
楚韵知道楚东陵在京里过多了富贵日子,压根不知乡下是什么样了,故意露出嘴馋模样,道:“兄长别说,你一说这个我当真馋了,——你知道腊肉吗?春节前把山猪家猪放香料盐巴腌制起来吊在风口到了春节嘴馋了便切一节下来吃。”
楚东陵哪能不知道这个,这东西蜀地爱吃,他们胡同里做死人生意的香蜡郑就是蜀地人,年年冬日都要想方设法吊一些腊肉香肠,楚家得过他好几次肉菜。
腊肉蒸得透明滴油拌在饭里和着腌白菜吃或者下面都香得让人吞舌头。
楚韵一说这个,楚宗保就开始流口水。
楚东陵看她主动要东西,还挺高兴,道:“妹妹想吃这个?明早就你嫂子去买回来。”
“我不要这个,这个味道一般。”楚韵摇头,说:“我以前也以为腊肉香肠是最好吃的,后来一比较才知一点儿不如三吱。
我们里正说刚出生的三吱吃着跟小鸡崽子似的嫩滑,吊起来晒干了配着菜煮汤,也晶莹剔透哩!
吃这个最能养人的是刚出生的三吱,三个月便是大母吱了,吊起来咬着也嘎嘣脆,比腊肉香肠好吃不知道哪里去,我只吃过三个月大的,还没吃过刚出生的。
哥,我看着外边似乎有一窝小三吱在满地爬,妹妹来了许久没吃这个味儿,倒是想了,你若疼我便给我捉来炸了吧。”
这话是她胡扯的,老太太和她都没吃过,还都怕得很,里正年轻时候吃过不少苦,他吃过这个,还落成一毛病,看着三吱就咽口水,楚韵和老太太在家一尖叫,他就流着口水蹿进来眼冒绿光地问在哪。
这个话一出来,楚东陵就有点儿想吐,他惨白着脸问:“你在乡下当真吃这个?”
楚韵真诚地看着他:“这个好吃啊。你不信待会儿试试!”
楚东陵已是要晕厥了,他在城里再困苦也不至于吃不饱饭,更别说吃三吱!
那大尾巴他想起来就想吐!
楚东陵推辞了两下,捂着胃脚步蹒跚地走了。
这边门牙漏风的楚宗保还在流口水,拉着楚韵回他磕碜狗窝乐呵呵地凑过来问什么叫三吱。
楚韵嘿嘿一笑,道:“三吱,就是吱吱吱,是耗子是老鼠,是令人尊敬的鸭子块羊肉串和风味鸡块儿,你吃不吃?”
楚宗保特别怕耗子,三四岁时柯氏赶着出去说闲话老爱给他几文钱让他在家待着。
楚宗保这个钱都是撒手没,老找不见,柯氏还骗他是老鼠叼走了。
他那会儿就想,这它奶奶的得多少耗子在他们家打窝儿啊,这么些钱嫁十八回老鼠女儿都够了。
他翻来覆去地找老鼠窝,后来找着一窝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耗子冒着红眼睛站着盯着他。
楚宗保从此就怕了耗大爷耗大娘,乍闻楚韵吃了耗儿,他尖叫得直接用门牙吹了声口哨出来。
柯氏在屋子里听了还以为水开了,跑出来站在院子里骂:“倒霉催的,水开了也不知道吱一声!”
楚宗保听到“吱”,又用门牙吹了两声口哨,婀婀娜娜地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
楚韵摸着这小怂货的脸,道:“听见吃三吱肉这么高兴啊?跟你爹一个样!放心,姑姑会对你好的,更高兴的还在后头。”
她说的不是玩笑话,次日一早楚韵就往往生堂跑,买了块二两银子的楠木牌位赊在楚东陵账上。
胡同里听了都咋舌,二两银子都够发丧老娘了,这小妮儿怎么只买块牌位啊?石榴胡同不是这等浪费的人家!
因着这块没名的牌位,整个胡同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楚家出了个嫁到内城去的姑娘就让胡同从春天念到冬天,又从冬天念到春天。
好些人逢人便说“楚大爷的妹子戴旗头享福去了”,卖酱油的看见楚宗保偷嘴,都忍不住打趣他,“楚小爷,念不好书不怕啊,实在不行还可以进宫,当太监老爷也是条出路”,遇见柯氏也得好奇地问两句,“柯氏,你是奶奶啦,你家准儿是餐餐老米吧?怎么也没去看个大夫啥的。”
汉人对老米稀奇,但真不一定狠得下心吃这个。石榴胡同的大部分街坊都是油滑爱凑热闹的小市民就怕自己吃死了,所以,知道谁家有了老米都一个劲儿劝着别人吃,自己得了反而回去就供起来,说是对老主子的孝心,若以后上达天听,可能也能混个真奴才当当。
总之,楚韵作为旗人奶□□晚大包小包地回来,次日就买了牌位,大伙儿一一致认为是老米忒毒,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楚韵成婚一年内将楚东陵药死了。
其实以郎氏对老米的抠门劲儿,楚东陵就是真亲自死了,这太太也未必肯拿一粒米给他做陪葬。
柯氏比楚韵起得更早,她要出去买早饭,买菜做午饭,回来时冷不丁听见楚东陵被药死了,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包子肉菜洒了一地,连滚带爬地回屋跳着、哭着叫楚东陵的名字。
楚东陵这会儿还没走呢,正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养身体,刚摆了个鸟起飞的姿势。
柯氏看着楚东陵,惊道:“你怎么还没死啊?”
楚东陵满头雾水,听她说了事之后就跑屋子里找楚韵。
楚韵让楚宗保在牌位上又砍又切又磨砂,完了自己在上头写了楚芸两个字。
是的,这个楚姑娘原来叫楚芸,但因为姑娘不上族谱,也不取大名儿,婚书也写的是楚大妞。
她穿来后说自己是楚韵也没人说个一二三四五。
可活过来的是楚韵,不是楚芸。
那个姑娘永远死在了陕西乡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记得她的人了。
不过楚韵觉得老太太最后是认出来了的,因为老太太从来不叫她乖孙,只叫她丫头,闭眼前还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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