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河心里不无压力,但他倒也不是很怕,毕竟精神病这种事,他是专业人士。他说是的话,其他人就算想否定他这个结论也很难。就算否定了,他也可以用偶然的误诊来推托,把自己摘出去。
“哦,你们就是想问我这个啊?我觉得,你们可能是误会了,有的精神病人,平时看起来跟正常人都差不多的。”
“有些人也很少发作,就算发作,也不一定是在人前。所以邻里不清楚此事,都是正常的,一切还是要以诊断为准,我们要相信科学嘛。”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邢队淡淡笑了下,反问道:“真是这样?冯大夫在诊断时,会不会有什么失误呢?”
“应该不会的,我在出这种鉴定时是很认真的。当然,也不能排除小概率的失误嘛。毕竟我们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失误。”冯五河怕出事,干脆给自己立了个台阶。
院长付长荣在旁边冷眼瞧着,一言不发,他什么都清楚,也知道冯五河今天这关是别想过去了。娄小五惹了不该惹的人,那么多中医专家盯着呢,连省里都被惊动了,这事根本就压不下去了。
而警方所掌握的,也绝非个例,娄小五和朱根生,都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姓冯的常在河边走,这回终于到了湿鞋的一天,他躲不过去了!
果然,冯五河这边话音刚落,老高就又说了两个名字,这两人无一例外,都是从冯五河这儿拿到的鉴定证书。这两人还都犯了事儿,一人用椅子把别人脑袋开了,一人晚上抢劫时被群众抓获,扭送到了公安部门。
这几个案子都是玉山分局刑警大队办的,所以韩沉把这事跟他们一沟通,他们马上把辖区内精神病患者犯下的案子都筛了一遍,在短短的两个小时时间里,就筛出了好几件由冯五河做过鉴定的犯罪嫌疑人。
这个数据,肯定不完整,还会有其他类似情况存在,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的查证。
有那些中医专家在专业上的支持,现在所掌握的情况就足够他们启动对冯五河的调查了。
冯五河越听越心惊,这时候他早就收起了轻视之心,知道这次警察是有备而来,是专门调查他那些过往的。
但他这时候就算知道警察是什么目的,也没有继续辩解的余地了。
因为鉴定错了一个,他还可以说不小心失误了,类似的病例多了,这个理由就说什么都站不住脚了。
眼见着冯五河额头上开始冒出细汗,邢队才道:“娄小五也是在你这儿做的鉴定对吧?”
“他…他又怎么了?”问出这句话时,冯五河的声音都有些抖了。都是花钱找过他的人,他怎么会没有印象呢?
“他的事不算小,这小子曾多次在公共场所猥亵女性,还犯过入室盗窃的案子。有一次入室盗窃时,将房主惊醒,房主被他用刀捅死。对此,你有何感想?”
这些案件细节,是刑警队下午对娄小五母子俩进行突击审讯时查出来的。
说到这里时,邢队脸上温和不再,眼神也变得冷峻。
冯五河的反应,在他们这些老刑警眼里,已经相当于亮出了明牌。
情况很明显,冯五河肯定是故意给那些人开的假证明,以便帮那些人脱罪。
对这种事,他们这些刑警也颇为痛恨。有些案子,他们经过多日排查,甚至熬了几个大夜分析案情,再组织人手实施抓捕。走完这么多流程,抓到人的时候,嫌疑人却拿出了精神病院给出的证书,他们这些干警就不气不恨吗?
他们也是人,也一样有情绪。
虽然说有法条规定,精神病人在案件发生时如果没有发病,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可这种事他们要怎么证明?谁又能证明呢?
所以这个规定几乎是形同虚设,能用上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会让这种人逃脱法律的惩罚。
在邢队和老高凌厉的注视下,冯五河挺直的后背终于歪向一旁,眼神慌乱地看向付长荣。
付长荣却佯装喝茶,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邢队不再看冯五河,直接跟付长荣说:“付院长,现在看来,你们医院在管理上存在不小的问题。我们需要暂时封存贵院的档案室,稍后上级会派专家组入驻,对这些档案进行核查。至于对医院工作的具体安排,等卫生部门的通知吧。”
“精神病院内所有员工暂时不得外出,我们不想冤枉好人,但也不希望坏人逃脱,请你们理解并配合。”
付长荣犹豫着说:“其他人未必做过这种事,这么处理,波及得是不是太广了?”
邢队却道:“不用担心,其他医护人员留院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没有事到时候就会放人。”
邢队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人放走,最起码要给医院员工做下笔录,先筛一遍,才会考虑放人。
某些员工自己就算没做过冯五河所做的事,但有些人多多少少应该是知情的。一般情况下,普通人根本就承受不住预审员的压力,真有什么情况,审一审就能问出来不少东西。
这时候他们把人放走了,不是给医院某些员工留下私自串通的时间和机会吗?
所以,人,他暂时是不会放的。
付长荣知道自己已经左右不了警方和上级的决定,只好说:“我这就让人发通知下去,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付长荣这时候根本不想看冯五河,他本可以顺利退休,不至于像这样晚节不保的,却因为冯五河的一己之私,影响到了他余生的生活。
要说这里谁最恨冯五河,其实还是他,因为他曾隐晦地规劝过对方,让他注意下分寸。只是冯五河在跟他装傻,一直阳奉阴违,这才酿成现在的乱子。
当然,他自己也有错,做了一辈子老好人,临近退休,他更不愿意得罪人,断人财路,今天这个结果,大概是对他的报应吧?付院长自嘲地想着。
这时邢队告诉他:“我的人在外边,一会儿就能过来。你让人带路,我们需要先检查一下各个病房的情况,所有患者的病历都不得毁坏涂改,需要等待专家组检查。”
这时老高已走到窗边,向着围墙外待命的队员们发出了信号。
没过多久,几十名刑警和派出所的警察就进入了精神病院,每四五个人一组,在各个楼层之间察看情况。
老高带人去三楼检查时,竟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个神志清醒、正拼命挣扎的年轻女孩。
这女孩一看到身穿制服的老高等人闯入那个房间,就向他们高呼救命。
女孩求救时,已被人绑缚到了床上,四肢都挣脱不开,有个人正在旁边准备针具。
看到托盘上的注射器,闯进来的警察们都猜出来,这些人要给这个女孩注射药物。
“救命啊,救命,我没疯,我没精神病,这些人要害我……”
女孩也分不清冲进来的人是不是真的警察。但她这时候已经进入绝路,除了向这些人求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她只能像一只困兽一样,发出凄厉且慌乱的呼救声。
刑警老高一眼望进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有恐惧、有绝望、也有极度的愤怒,眼珠上遍布红血丝,样子确实像在发疯,但这种疯怎么看都像是被人逼出来的。
“都停手!”老高吼了一声,上前一步,就将那人手里的注射器夺了下来,交给手下,告诉他:“拿好了,放到证物袋里,稍后要送到物证中心做下鉴定,看看他们用的是什么药?”
他一声令下,手下几个人立刻开始行动,有人将那两个员工制服,老高本人则亲自过去,走到那女孩面前,并没有急于在第一时间给她松绑。他至少得跟她说几句话,确认她的精神状况。
“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家庭地址吗?”老高弯下腰来,和气地问道。
“警察叔叔,你是警察叔叔是吗?”女孩不超过二十,比老高的女儿只大两三岁的样子。
“对,我们是警察,你说说你家在哪儿,你的名字,如果有学校也跟我们说一下,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叫霍思妍,十九岁,家住玉山区惠阳路22号。去年从青州市三十三中毕业,是高三五班的,班主任叫汪惠玲。”
女孩思路清晰,说话速度极快,似乎怕自己说慢了一点,这些警察就会撇下她离开这里一样。
那慌乱的样子,让老高和几个警察都动了恻隐之心。
很明显,女孩子眼神清明,说话时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明确地知道警察问的是什么,就算他们不是专业的精神病专家,也能看出来,她不像精神病患者。
“谁把你送这儿来的?知道为什么吗?”老高开始动手去解霍思妍手腕上的带子。
“知道,是我大伯和堂哥送我来的,我爸妈去年出车祸去世,他们想要我家的房子和财产。”
女孩心里的恐惧暂时消除,在老高怜惜的眼神下,终于悲从中来,简单两句话,就将事情的原委交待得清楚明白。
老高:……
干刑警的,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但像这女孩大伯父子俩这么坏的,还真不多见。
“你家里,没别的人了吗?”老高又问道。
“我是独生女,还有个外婆,离得远,很少来往,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爷爷奶奶还在,但是,他们老了…不管事…”
老高暗暗叹息一声,想到自己家那个独生女,难免更加生气。
新时代了,没有明目张胆吃独户这种事了,但暗地里做出这种勾当的人,也不是没有。
女孩子是被她伯父以精神病的名义送进来治疗的,她一旦成了精神病人,自然需要有监护人。到时候,这位大伯就可以明着处置女孩父母留下的房子和财产了。
好歹毒的计谋!
青州市精神病院发生的事情连夜传到了四院,得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程钊明等人刚从儿科病房里出来。
当天晚上,汇川市的几位中医并没有急于回下榻处休息。他们这次过来,本来就想在四院参观下,看看他们中西医合作的情况。
刑队和老高等人的消息传过来时,程钊明等人已在四院心脑血管科、内分泌科以及呼吸科等病房都转了一圈,
到了儿科病房时,他们专门针对婴幼儿常患的呼吸系统疾病,做了一次重点考察。
到了走廊上,汇川市一位大夫说:“小儿多发呼吸系统疾病,具有容易高热、惊痫、起病急的特征。最近几年,这类小儿疾病,去找西医求治的很多。西医抗生素退热消炎确实很快,但也有弊端啊。不仅是能否治愈的事,还有后遗症的问题,现在很多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啊,你们四院倒是走到了前头。”
程钊明也点了点头,四院院长挺特别的,对中医比较重视。他不仅保留了不少中医的职位,还会为中医争取福利,这个新成立专家组的薪酬就相当不错。
又有位大夫说:“刚才那位小患者,高热四日不退,西医用了各种方法都没办法缓解,倒是咱们中医用托法来清热,效果迅速。”
也有人说:“你们这个石膏用得不错,对小儿高热,古代有用羚羊角粉、犀牛角粉的,现在上哪儿找这种药去?你们说是吧,都成保护动物了,没地儿买去,有也贵得很。我看用石膏代替就很不错,价格还低廉……”
众人纷纷议论着,罗裳也在旁边陪着,同样没走。
快要走出儿科病房区的时候,一位大夫快步过来,带来了精神病医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问题还真不小!”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这个姓冯的,真是胆大包天,为了钱什么事都干,这得害多少人啊!”大夫们不由得愤慨起来。
他们也是大夫,在他们这个群体中出了这么个败类,实在让人气愤。
程钊明当即说道:“大家先聊着,我先失陪一下。”众人都知道,程钊明要跟省里联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好几个记者盯着,省里的专家组肯定会尽快到青州的。
这种乱象,他们其实听说过一点,事到如今,也的确该整治下。于是众人都让程钊明尽管去忙,这时候也挺晚了,汇川市的中医大夫们就提前告辞,先行离开四院,去下榻的地方休息。
罗裳本来想找个单独的机会跟程钊明聊聊的,但程钊明临时又有事,她就跟季常明等人告别,准备回家。
这时候都是晚上九点左右了,季常明不放心,跟她说:“小罗,这么晚回去,不太安全,我送你吧。”
“不用,有人在外边等着,是在我诊所上班的员工,他平时也负责我安全。”
听到她这么说,有几个大夫就笑了,开起了罗裳的玩笑:“小罗自己就是老板,这一点可比咱们这些人强。”
罗裳客气地跟这些人道别,出了四院。方远在院门口等了半天了,他是骑着自己那辆破自行车来的,看到罗裳出来,就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我在这儿都等了两个半小时了。老韩吩咐的,我不敢不来。”
罗裳笑着从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跟他说:“回头给你加个鸡腿。”
“那还行,走吧。”
方远跟在罗裳后面,看着她安全地拐到马路右侧,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直到她进了自家住的小区大门,他才用力踩下脚踏板,躬着腰,衬衫被风鼓荡起来,往山河路那边骑。
韩沉没有回家,义诊活动结束后,他先去了玉山区刑警大队,跟邢队就精神病院的案子做了简单沟通后,这件事就转交给了邢队办理。
他们处突大队一般是不会办理这种个案的,他们关注的都是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案子。像大规模的、群体性的各种突发和有潜在危机的事件,都是他们所关注的重点。
从邢队那里出来,他想趁着天色还不太晚,带几个手下再去一趟三道沟附近的派出所,问下他们是否找到了把那些废纸箱卖给收购站的人。
据收购站反应,那个卖废品的人有五十多岁,常年骑着倒骑驴在附近村镇收废金属和废纸,那些纸箱就是他收的。
“韩队,依我看,三道沟那地方,就没有多少好人,连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跑不了。抢东西,说不定也有他们一份。”
“对啊,这些老头老太太咱们也不能不防,万一真去抓人,得防着他们搂腰抱大腿。 ”对于深入村子里抓人这种事,处突大队的老队员们都有经验,知道有些老人挺难缠的。
这种事,韩沉自然也想过,他就道:“先找到线头,确定那些被劫车辆和货物的去处,再确定下一步的埋伏或者抓捕方案吧。”
他平时说话都是比较有保留的,不是确定要抓人,他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所以,他这一说,那几个处突大队的小伙就精神了几分。
这几个人里,郭毅的资历是最浅的。他经历过的大型行动,除了友谊商场那次,就没有了。所以他在这几人里,是最激动的。
韩沉看了看表,都打算带人走了,这时候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从楼门口走了出来,向韩沉招手,示意他过去一下。
“殷局,找我有事?” 这位是分局的副局长,他跟刑警大队在一个大院里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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