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完的话, 周宜宁自然明白。
这些年, 对于外婆定期疗养的费用,舅舅从最初的主动承担先变成和她均摊, 再到现在坦然让她全部支付。
当然,外婆把她养到大,她付钱也是心甘情愿。
周宜宁并没寒暄,只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她试图抬脚往前走动,一股木质交织着雪松的熟悉味道,倏地缠绕住她的鼻尖。
呼吸短暂停滞,她条件反射抬眼,却只有陌生的人群走过,并未出现那道最让她刻骨铭心的身影。
不知这是第几次了,她竟又产生了同样的错觉。
周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步走进卫生间,用冰水洗了把脸后,扎起哭得凌乱的长发,又补了点唇釉,确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
收拾好情绪,她转身走向骨科缴费处。
排队的过程中,因为距离导诊台很近,恰巧能听到旁边几个小护士八卦的内容。
左边的满脸激动:“哎你们看见刚才和秦主任一起过去的男医生了吗?”
“必须啊,”同伴狂点头:“帅炸天不说,身段板正,宽肩炸腰,那腿比我命都长,好想挂上去荡秋千!”
不用猜,周宜宁都知道这位话题中心的人物是谁。
不管是在南中,还是去了京大,到哪人群中的聚焦点,轻易就能称为大多数女孩经常提起的风云人物。
理智告诉她,应该避开和他有关的所有信息,但感知却很不争气,一个字都没漏掉。
“你们好肤浅,那位最不突出的优点就是脸。”
成功勾起两人的好奇心,中间的女孩神秘一笑:“他家可是政商世家,本人也十分优秀,京大公派留学,是宾西大学近五年唯一一位华人优秀毕业生,据说他刚决定要回国,就被国内各大医院疯抢。”
“我上学那会儿去听临床的讲座,那全程惜字如金的老教授,中途放了段裴京闻的手术室实录后,就跟变脸似的,把他金灿灿的履历能讲半个小时,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所以这位裴医生昨天来报道,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院长亲自开路,红毯从一楼铺到办公室,”左边的女孩感慨:“这待遇,建院这么久都没出几个吧。”
“大神不愧是大神,能力强长得帅,还有献身医学的觉悟,真不知道上天给他关了哪扇窗。”
“帅哥还说是上交国家。”
“最重要的是,这位裴医生目前还单身!”
话题不知不觉又扯到他的脸。
“哎我去?!真的假的?长这么帅居然没对象?”
“啧啧,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能入大佬的眼。”
“……”
随着队伍前进,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
但周宜宁的脑子里,似乎还停留在“单身”这两个字。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他的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孩?
莫名的,内心那点低落神奇般散去。
意识到这个变化,她又忍不住懊恼。
他现在……都不在意自己了。
又何必对他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
交完费后,周宜宁穿过走廊,决定先去一趟趟秦主任的办公室。
虽然舅舅说外婆情况安好,裴京闻也说可以办出院手续,但总得问过外婆的主刀医生才安心。
走到门口,门是半开的,出于礼貌,她抬手敲了敲。
而后,她试探性推门,随着视野变得开阔,目光
正对上沙发处的人影。
脚下的动作瞬间僵住,呼吸似乎都漏了半拍。
这一次,周宜宁真真切切看清了阔别七年的他。
黑色短发遮着眉骨,眼尾半掀起,掩藏住那双极深邃的瞳仁,右耳戴了枚细小的黑色耳钉,衬得他更野痞桀骜。
不同于刚才穿白大褂的严肃正经,黑色衬衣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腰身,衣袖半挽,露出一小截冷白的腕骨。
那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迭着,只懒散坐那,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倏地,周宜宁耳畔回想起那句“腿比命长,想荡秋千”的话。
她耳根微红,慌忙垂眸,避开那双攻击性极强的视线。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脑海里思绪翻涌,总归是她先进来的,周宜宁犹豫着,决定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裴——”
京闻两个字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他现在对她不在意到就像不认识她。
再喊那个出现在梦里无数遍的名字,明显不合适。
于是,她顿了半秒,硬生生换了客气的称呼:“你好,请问秦主任在吗?”
话落,不知哪个字惹恼了他,周宜宁忽觉那双从手机屏幕收起的眼神,剎那多了几份冷戾。
空气再次被凝滞。
良久。
除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冷嗤,他并没应答。
“……”
她抿了抿唇,强压住心底的难堪和酸涩,刚鼓起勇气准备悄声离开,门口就传来林医生的询问。
“苗珍家属是吧?”
听到外婆的名字,周宜宁应声。
“小姑娘你过来,”秦教授摘下口罩,快步走到办公位,从抽屉里拿出病例单,“经过我们多方面观察,苗珍膝盖骨的骨缝基本与常人无异,回去后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干重活。”
牵扯到外婆的身体健康,周宜宁尽力忽略那人极强的存在感,一一应下叮嘱。
“记得定期带病人来复诊,”秦教授摆摆手,瞪了眼始作俑者:“混小子,还以为什么大事,跟催命一样喊我过来,你倒好,收拾得人模人样潇洒下班。”
心尖顿时发紧。
竟是他联系的秦教授么?
周宜宁动了动唇角,一句“谢谢”没说出口,却见他径自站起,捞起外套一语不发离开。
“……”
见她怔在原地,神色明显失落,秦教授还以为她被吓到,好心宽慰:“别理他,这小子一身臭毛病,对谁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回过神,周宜宁抿了抿唇,轻声说:“没事的。”
—
知道外婆恢复状况后,周宜宁松了口气的同时,快步返回病房。
小老太太看起来红光满面,已经换好自己的衣服,坐在床边等候着。
见她进来,眼前一亮的同时,有难掩的愧疚:“宁宁,是不是又花了你很多钱啊?”
“就一点点,”怕外婆有心里负担,周宜宁连忙摇摇头,“您手术走完医保,就花了几千块。”
听见这话,杨志脑海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缓,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些红润。
怪他没能力,把自己应肩负的责任全推给这么小的外甥女身上。
见他忍不住自责,秦绣压住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气凑到周宜宁跟前:“宁宁,舅妈之前给你提到的那位林少……”
“舅妈,”没等她说完,周宜宁毫不客气回绝:“我不会考虑的。”
“那林申油腔滑调的,一看就不靠谱,”杨志叹了口气,“宁宁不喜欢的人,你别逼她了。”
眼见秦绣变脸,恰好响起不绝如缕的铃声。
周宜宁接起,是之前联系好的一位刺绣师,刚回到京北,问她现在是否有空面谈。
“有工作要忙就去,”见她有些迟疑,外婆温声说道,“有你舅舅舅妈陪我回去,放心。”
语气虽柔和,却满含不容拒绝的坚定。
周宜宁知道外婆不愿成为她的拖累,于是点点头,“好。”
—
从医院出来,有些阴沉的天空,再次飘落簌簌的雪花。
正准备打开手机叫车时,伴随一道刺耳的鸣笛声落下,一辆嚣张的法拉利超跑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男人手捧一束艳丽的红玫瑰,摘掉墨镜:“鲜花配美女,周小姐,不介意让林某送你一程呗?”
是之前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申。
正说着,他伸手就去拉周宜宁细嫩的手腕。
鼻尖萦绕浓郁的香水味,周宜宁不动声色躲开,秀眉微微蹙起,“林先生,我们并不认识,请你自重。”
见她满脸抗拒,但长得确实太吊他胃口,林申难得多了几份耐心。
“不是你说让我来这等你吗?”他挑眉,“是不是跟我玩欲擒故纵?”
知道裴京闻对周宜宁有意思后,他盘算了一晚,还是觉得裴少不太能惹得起。
但今早,他收到一条带有定位和时间的消息,本就不甘放弃的心思瞬间活跃起来。
“……那条信息不是我发的,”知道肯定是舅妈的手笔,周宜宁闭了闭眼,决定说清:“林先生,我暂时不准备谈恋爱。”
“不谈你他妈加我加我微信干什么?当了婊.子还要让我给你立牌坊?”林申彻底撕掉伪装的那点耐心,不由分说把她往车上拉,“害老子白跑一趟,总得付出点代价。”
周宜宁冷声:“你放手!”
但男女天生力气差异,她再用力都没法挣脱开来。
就在她心生绝望差点喊出声时,砰一声,林申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掀翻,不受控砸向车门。
因为身形有些虚胖,他靠不稳跌坐在地,那束花恰巧覆在脸上,十分狼狈。
哪有刚才潇洒把妹的样子。
“操,谁他妈——”林申满心都是愤怒,边破口大骂,边气冲冲抬眼,去看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而视线对上那双暗含没什么情绪的黑眸,林申就像被掐住脖子,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滚。”
极具侮辱的一个字,加上他唇角痞拽的弧度,林申愣是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慌乱钻进车里发动引擎。
整个过程行云流畅,前后用时不超半秒钟。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隔着几步。
周宜宁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他撇开林申那只手的动作时,灼热的呼吸擦过她的发顶,指腹避无可避蹭向她的尾指。
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仰头,定定望向那双带给她许多悸动的眉眼。
“等着。”
语气很淡,却夹杂着强势。
“……什么?”
不给她回绝的机会,男人阔步走向对面的车位。
即使周宜宁不懂豪车,也知道这辆和昨晚不一样的,价格也是她负担不起的。
车窗半降,露出那张在她长达七年的梦境里,反复出现的侧脸。
瞥见她站那没动,清澈的杏眼写满不解,男人眼底的晦暗猝然加重几分。
下一秒,他薄唇轻扯,“去哪?”
第17章 别走
大概是那双被额发阴影掩盖的眼眸太强势, 拒绝的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
车内暖气很足,关上车门,呼啸的冷风和寒气瞬间被隔绝在外。
距离很近, 只要抬眼,视线就能撞上男人劲瘦的背影。
印象中独属少年的青涩被成熟取代,但那坚.挺的轮廓透着些凉薄,不近人情。
周宜宁捏住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垂下眼睫, 掩饰心底被他掀起的翻涌。
他们不是早都形同陌路吗, 怎么不到一天时间, 她又一次和他同处一室了?
“地址。”
简单的两个字, 语调很淡,并无情绪
起伏。
“……西江苑。”
周宜宁的唇肉被咬得发疼, 看似平静回应,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保持勉强的从容。
车子发动。
两人一语不发, 车内的氛围又陷入僵硬。
雪天本就难行,加上十字路口限流导致堵车,等待的时间自然加长,所以原本十几分钟的行程,愣是走走停停,硬生生变成半个小时。
都说人的嗅觉最敏锐, 鼻尖缭绕的木质清香太熟悉, 周宜宁索性合闭上双眼,免得视线不受控, 让他察觉出自己难言的心思。
“林申不是良配。”
猝不及防的, 男人低哑的声线落进耳畔。
好半晌,周宜宁终于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他面色冷硬,趁等红灯的间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滑动着。
明显不想和她再有言语的交流。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土崩瓦解,周宜宁差点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也对。
他都彻底不在意她了,又怎么会关心她是否遇到良人了呢?
她偏头靠在椅背上,转头瞥向窗外倒退的街景,任由破碎的记忆,在困顿的思绪里一片片拼凑起来。
透过前视镜,余光瞥向那张素白纯澈的脸,光线昏暗,但眼底的疲惫却明朗。
握住方向盘的动作加重,他眼皮压了压,敛住眼瞳里的起伏。
“到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瞬间唤醒周宜宁昏昏沉沉的大脑。
她解了安全带,想到总归是麻烦他第二次,快速组织好语言,用最客气的语调真诚说:“刚刚的事,谢谢你。”
预料之中的,他并未应声。
周宜宁倒没想象中的失落,等站稳身形时,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他隐在光影里,单手靠着方向盘,左手半倚车窗,姿态懒散,明明最满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暗含讽意:“怎么,只会口头说谢谢?”
同样的话。
却没有记忆里少年时期的亲近,满满都是疏离。
明明白白又一次告诉她,他不在意她了。
没等她出声,那辆黑色宾利,迎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毫不犹豫涌进车水马龙的街道。
心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往外渗血,丝丝缕缕的痛感折磨她的五脏六腑。
周宜宁闭了闭眼,脑海里纷杂的念头,把她拽回七年前和他决裂的那天。
少年满是嘲讽的质问涌进呼吸间:
“所以,你说的答应,其实是在玩我?”
她淋着暴雨,回去后发了很长时间的烧,一度寝食难安,只要陷入梦魇,反反复复都是楼梯拐角的画面。
甚至有时候,她卑劣想,如果当初抛弃所有的顾虑赖在他身边,往后七年,她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痛苦?
只是,她的人生不会有这种如果。
—
西江苑位于京北古街西段,偏国风的建筑风格,周宜宁调整好情绪,对镜补了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气色,才迈步走进去。
刚穿过走廊,在拐角处,正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由内而外的气质,有些眼熟。
他身穿黑色大衣,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主动朝她问好,“周小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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