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几秒,他问出心间浮现的猜测,“躲我?”
周宜宁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如止水,“没有。”
悬着的心口松缓了些。
但那种不对劲更明显,裴京闻只能试图靠过去。
只是他前进一步,少女就会后退一步。
无声的抗拒,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层坚硬的墙壁。
“周宜宁,”他定定看过去,眸色深沉,“你那天还欠我一个答案。”
知道躲不过的。
或许是为了让他死心,更或许是让自己死心。
她后退一步,掐住收心,几乎痉挛的痛感,才让她保持眼底的冷漠,“听好,我只有一个答案。”
对上少年明显紧张的脸庞,她一字一顿,无比淡然:“我不喜欢你。”
裴京闻彻底僵住。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笑意被阵痛取代。
顺风顺水十八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裴京闻从不知什么叫“拒绝”,他反复理解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很长时间过去,他才找回声音,哑着嗓音:“……为什么?”
狭窄的角落,和之前逼近的暧昧相反,空气里全是刺耳的字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周宜宁拼尽全力控制眼泪,脑袋瞥向一边,“别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出口,就像锋利的刀口,狠狠凌虐她的骨肉。
可她不能退缩。
退缩了,她会忍不住扑进日思夜想的胸怀,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似有越来越低喘的呼吸声传来,周宜宁清晰听到心头泣血的声音。
怕所有伪装的冰冷功亏一篑,她用力挣脱少年桎梏的手腕。
最终,裴京闻舍不得她疼,还是缓缓松开。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那双往常含着各种撩拨、挑逗、混不吝的含情眼,此刻全都是凶戾和黑沉。
还有很多她分
辨不出的情绪。
“周宜宁。”
嗓音前所未有的低落,一夕间所有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
他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将袋子跨进她的手里。
周宜宁只听见,向来散漫不羁的他低垂眼眸,用近乎卑微的语调,咬字极清:“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试试再接触看看?”
周宜宁的手背,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泪水。
……他,是在为她流泪吗?
随后大脑传来钝痛,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短暂的失去思考,她恍然找回思绪。
像他那样永远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会为谁低头呢?
只是她不敢抬眼。
怕触及到那双隐含恳求的眼眸,心脏被硬生生剥离开来。
她低垂着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口里难掩的咸涩:“不能。”
似要撕碎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她狠下心,声线坚定,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裴京闻,别纠缠我。”
话落,她用力逼回眼眶的热泪,“我不想看不起你。”
而后,她毫不犹豫,将他塞进手里的礼物,干脆利落扔进垃圾箱。
动作无比决绝。
“……所以你说的答应,其实是在玩我?”
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可她的世界,已经没了退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推开他。
“是。”
刻薄,违心。
视线从纸盒收回,裴京闻忽然轻笑出声。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些日子的期待。
少年被额发遮敛的眉眼,一点一点覆满桀骜。
他冷笑出声,眼尾勾起满是嘲讽,“真狠啊你,周宜宁。”
停顿几秒,他再次出声,字句满是凉薄,“就当老子真心喂了狗。”
“你不会再遇到,比老子更爱你的人。”
定定盯着她的无动于衷,留下这句话,裴京闻头也不回地下楼。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周宜宁彻底崩溃,按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似乎一直压抑,她连哭声都没有 ,只有不绝如缕的低泣。
裴京闻,那么好的你,应该拥有灿烂光明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不会是我。
浑浑噩噩回到出租屋,她闷头在被子里,直到耳畔响起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连伞都没打,冲进雨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了车,跑回和他对峙的拐角。
幸好。
今天保洁还没来得及收拾垃圾桶。
她小心翼翼捡起,借着微弱的灯光,终于看清了盒面刻着的字。
我的女孩,永远18岁。
裴京闻爱你,至死不渝。
而字迹,是她熟悉入骨的样子。
她都能想见,少年一笔一画刻下这几个字的神情。
她几乎痛到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走了好久,自虐般从柜子里取出那些被她锁起来的礼物,呜咽着蜷缩在床上。
她好似陷入了一场走不到尽头的梦境,画面光怪陆离,怎么也抽不开身。
梦醒后,她怔怔盯着桌子上的纸盒和花束,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之前被锁起来的纸袋和锦盒。
是一盒早已过期的点心。
底下的印记,是「御品斋」的。
整个南临最高档的糕点坊,据说只能当天提前很早去排队,且只有几千个名额。
底下还有一条手链,末尾挂着一只向阳而生的雏菊,底部刻着她的名字。
怔怔盯了好久,她的视线落在打开的锦盒上。
是一包玛格丽特种子,播种日期在春天。
……可是,她已经等不到有他的春天了啊。
眼泪无声无息从早已哭肿的双眼流下,她看向毕业那天的花束。
里面有一对花戒。
都是他亲手选好的,放进去的。
周宜宁不敢再往下想,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片片割开,连带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意识迷迷糊糊间,额头似有温暖的掌心触碰,她听到了外婆着急问她有没有事。
这几天憋在心底的委屈、害怕、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她扑进外婆的怀里。
一字一句。
如同困兽在哀鸣。
“外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可是,我今天彻底把他弄丢了。”
—
因为淋了雨加情绪起伏太大,周宜宁一连发了七天的高烧。
醒来后,她呆呆看向天花板,耳畔嗡嗡的,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宁宁,你怎么样,别吓外婆……”
“宁宁,你哪里难受,我去喊大夫……”
不知何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她艰难睁开眼,是满眼含泪的外婆。
见她终于醒来,外婆激动到双手作揖,嘴里喃喃“老天保佑。”
许是外婆眼底的痛惜太明显,周宜宁轻轻挤出一抹笑意。
她不能再这样没出息地消沉下去了。
她不是孑然一身。
她还有外婆。
三天后,她终于退了烧,恢复了曾经的活力和生机,收拾好出租屋所有的东西。
回溪水镇那天,她拔出手机卡,连带脑子里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一同扔进垃圾桶。
高考出成绩那天,周宜宁终于考到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成绩。
685。
位居溪水镇第一,很多不认识的亲戚都来家里庆贺,舅舅舅妈也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看向电视,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播报南临市本届理科壮元裴京闻。
731分。
是南临中学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分。
可惜这位状元低调成性,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记者只能找到光荣墙上一张模糊的证件照。
经典的蓝白校服,是少年张扬恣意的样貌。
她呆坐了很久,恍然伸出手指,对着电视屏幕,轻轻在空中描摹早已刻在心底的轮廓。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关掉电视机,转身去房间里,搜索国内的各大院校。
最终,她删除京大医学院,在志愿栏填入南临大学建筑系。
成功提交时,她仰躺进床褥,任由眼泪淹没脸庞。
可她没有再后悔的资格,整个暑假,她找了两份兼职,只有彻底忙碌,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彻底隔断与南临中学的联系,唯独和严可薇偶尔打电话聊天。
只是严可薇小心翼翼问她和裴京闻怎么回事时,她痛到窒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严可薇心疼好友,便没再多问。
时间飞快。
九月初,她成功获得南大免除四年学杂费的资格,如期入学。
都说溪水镇的姑娘水灵,周宜宁的相貌更是从小被夸到大,进入大学,一夕间好似褪去所有的稚嫩,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加上学业成绩,向来都是专业第一,很快在南大出了名,短短一个学年,就吸引了许多的追求者。
只是她心如止水,全都婉拒。
对此,宿舍聚餐时,室友好奇问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需不需要介绍优秀男生。
可能被火锅缭绕的烟雾遮挡,猝不及防的问题提出,周宜宁片刻的怔愣并未被察觉。
她握住筷子的动作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裴京闻的名字。
恍然又想起,和他已经一年没联系了。
这一年,她刻意避开他所有的消息,但他那样的风云人物,本就有无数人去关注。
据说京大开学那天,他就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爆火学校表白墙。
入学没多久,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只是都没有确认关系。
这位轰动一时的市状元,在大一结束时,以京大第一的成绩,公费去往宾西大学深造。
仅一年,她和他差距越来越大,甚至山高水长,这辈子都
不会再有见他的可能。
周宜宁心头再次升起沉闷的钝痛。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也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再努力放下和他有关的一切,最终却根本忘不了他。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思绪打断,她轻笑着摇摇头,“暂时不打算谈。”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喝了些酒,竟然直觉他就在跟前,恍惚的视线也撞上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剎那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室友惊讶的眼神,狂奔出去。
可是——
追出去的大街上,人海茫茫。
有和他相似身高的,也有相似侧脸的,更有相似气质的。
唯独不是他。
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天边不知何时降落暴雨,她渐渐清醒了混沌的思绪,起身回到餐厅。
恰好此时,播放着《心墙》的音乐。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不知怎的,元旦那晚那首《enchanted》与耳畔的音乐渐渐重迭。
她想起了裴京闻唱的那句“遇见你,我就像着了魔”,眼前再次被雾霭模糊。
回去以后,她更加专注学业和兼职,想尽快还清外婆手术费的巨额。
大四下半年,一次偶然机会,因为极出众的动手能力,她接触到非遗。
都说缘分很奇妙,她在京北学习缠花时,一张善意的暖贴,结识了还是素人的裴舒语。
也是这一年,短视频开始兴起。
在裴舒语的支持和陪伴下,她放弃了进入建筑公司的计划,潜心钻研各种非遗制作,慢慢攒下不少的收入。
当然,她的人生不会一直顺遂。
低谷期时,她难免陷入崩溃,只是每次看到窗边一簇簇盛开的玛格丽特,绝处逢生的勇气便会油然而生。
每当这个时候,裴京闻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泪流满面时,她忍不住想,如果她高三没去南中借读,或许她十七岁的情窦初开,也就停留在图书馆的夏日午后。
可能以后的人生会偶尔想起曾惊艳他的少年,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
偏偏没有如果。
再后来,她靠一期花草灯的制作视频,在网络小有名气。
那天是她毕业以来最开心的时刻,和她的好友兼投资人,在她租的房子里喝了不少酒。
话题扯到高中时期,她缩在裴舒语的怀里,泪如雨下。
她又想到了裴京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那束曾照亮她灰暗青春的一束光。
可往后人生,她只能在梦里无数次遇见他。
梦醒之后,各奔东西,她又要孤身在这偌大的城市奔波。
毕业这几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优秀青年。
却在她到了所有人眼中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也没有当初怦然心动的感觉。
外婆越来越苍老,虽然不会明面上催她,却一直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她。
周宜宁想,要不就找个能看对眼的人,相敬如宾到老。
这样才是她应有的归宿。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呢?
只是,命运的走向终究没按既定的轨道。
在二十五岁这年的冬天。
她遇到了被她亲手弄丢的少年。
第16章 晦暗
走廊尽头, 人潮涌动,推动着时光。
七年恍然弹指之间,又好似过去太久。
久到梦醒后, 她在风口处,眼珠大颗大颗濡湿了手机屏幕。
这么多年过去,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都预设了他会忘记自己,唯独漏了,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可能。
或许没漏。
是她自欺欺人, 不愿去回忆最后那句“你不会再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幻想着他或许还对她有一点点的心软。
可是, 她有什么资格去幻想呢?
是她……先狠下心的啊。
良久,阵阵手机铃响起, 她才从回忆中抽身,准备站起身时, 因蹲得太久,不仅膝盖使不上劲,就连眼前都起浓重的眩晕。
她倚着墙壁,闭上双眼缓了很久,看清是舅舅打来的电话,才摁下接听键。
“宁宁, 医生看了你外婆的检查情况, 确定可以出院了,就是这最近欠下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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