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秋好像比想象中要坚强。
毛青梦有点心疼,托腮认真望着对面的人。
孟秋哪儿都柔,眉眼柔,脾性柔,一条白裙穿身上,连裙摆都带轻柔的卷,偏一把骨头是硬的,打折了还能一节一节接回去,撑起整个人来。
毛青梦叹了一声,“我还宁愿你哭呢。”
“想安慰安慰你都没机会。”她开玩笑。
孟秋低头弯弯眼睛,没吱声。
是哭过的。
但是人不能一直哭的呀。
毛青梦给她抓了一把瓜子到面前,很豪气地说:“嗑!”
仿佛那不是一把瓜子,而是江湖剑客该大快朵颐的肉。
然而……孟秋拿手剥。
毛青梦看得直笑,“你怎么这么吃瓜子。”
孟秋一板一眼,解释说:“这样子弄,壳子不会吃进去。”
吃进去还得吐出来,这方面她有些犯懒。
毛青梦大大咧咧:“诶?那没味道了。”
孟秋笑说:“哪儿会呀。”
毛青梦学她的吃法剥了几颗,实在受不了慢性子,调侃:“听你儿化音精进不少,是不是交那边的男朋友了。”
孟秋垂睫不急不慢把瓜子仁拎出来。
“在燕城呆久了就会染上。”
“也不一定因为男朋友。”
两人瞎聊了一阵。
毛青梦突然瞥见一人,搓搓手上瓜子壳,一脸恼相,“潘谷玉,你自己看看几点了。”
孟秋闻声看向楼梯口走得大汗淋漓的女生。
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得算快,穿了条名浅黄色媛风连衣短裙,裙摆几乎短到大腿根。
她腿又细又长,栗棕色的头发带了发箍,发质柔顺发亮,妆容细致到面部边边角角,在小城市里乍一看,像陈年铁屑桶里掉了颗小银块。
精致得格格不入。
女生先冲孟秋礼貌笑笑,再对毛青梦连说几声对不起。
她的脸仿佛一张作画工具,有种秾丽虚幻的美。
“好了嘛小姨,今天我请客。”
毛青梦像被踩了尾巴,愁眉苦脸,“哎呀,在外面别叫我小姨,说好几回了。”
孟秋噗嗤笑出声。
她之前就听毛青梦说过,她外婆儿女多,大的和小的差了二十多岁,连带毛青梦辈分也和一般人不一样,生下来没多久,就是长辈了。
毛青梦给孟秋和潘谷玉互相做了个介绍。
潘谷玉比她们小一岁,文化课还不错,但算不上拔尖,高考走了艺考的路子,最后考上燕城一所艺术类一本。
潘谷玉没来之前,毛青梦说了家里人的担忧,怕她叛逆起来没个度,让孟秋做个中间人,要是潘谷玉有什么事,可以问问她。
毛青梦瞥见潘谷玉的包,停住摇摇头,叹了口气,“新买的?一两千的包不也挺好的,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不大在意地拍了拍,“假的。”
毛青梦撇了下嘴,“所以看不明白你。”
潘谷玉也不生气,给她科普。
“你不懂,一两只假包混在真包里,别人看不出来,这年头还拿放大镜看你的包呀,做工早不一样了。”
“再说了,你问问那些有钱人,哪有几个不背假包的。”
“这叫生存需求。”
“什么生存需求,”毛青梦听得直蹙眉,朝孟秋抬抬下巴:“我同学没你这些花头精,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长这么好看也不见心浮气躁找个有钱的男朋友啊。”
孟秋怔了怔,没想到会扯到她,她低眉继续喝茶,没有参与话题。
别人她不知道,包的价格上限远远不及赵曦亭一件收藏,普通人眼里的高奢品从来不是他的生存需求。
潘谷玉又扫了一眼孟秋,似乎在观察她穿没穿名牌,回过头和毛青梦呛起来,“毛青梦你也不大吧,思想观念怎么这么古板。”
“先前我说做淘宝模特你们不让。”
“染个头发也说不像样。”
“我还真告诉你了,工作室我找好了,去燕城第一件事就去报道。”
潘谷玉像没了耐心,翻了白眼拎包就走,长甲片划了下纽扣,孟秋看着都疼。
潘谷玉临走前颇有脾气地给毛青梦转了账,“我请。”
毛青梦也和她怄气,摆弄了下手机,像是把转账退回了,“谁稀罕你请。”
潘谷玉走了之后,孟秋将一块梁弄大糕往毛青梦面前推了推,让她消气。
毛青梦冷静了一会儿,有点无奈,“她去参加艺考后,我就觉得她变了,我姐给她买衣服买包,小牌子全都看不上,宁愿买假的也要带logo的。”
潘谷玉这样的在燕城不少。
孟秋不置可否,“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我看她还挺自立的。”
毛青梦哼了一声,“什么追求,她拿假包混圈子,巴不得钓个公子哥,好一辈子做富太太。”
“就是虚荣心。”
孟秋想到赵秉君和学姐。
那天吃饭能看出来,赵秉君显然没全放下,但不妨碍他娶别人。
有些东西不是足够爱就能跨越的。
她没说话。
孟秋和毛青梦在河边逛了一圈,回到家很晚了。
她洗漱完拿了手机看,一条陌生短信夹在各大app广告中非常显眼。
她手指一顿,点开来瞧,瞧着瞧着发尾的水珠滚进脖子里,冰得她浑身透凉。
那条短信说。
——孟同学,看你暑假回家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孟秋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短信框白条上的字像是拼凑起来的。
她把它们剪开了,洒在思绪里,看它们慢慢溶解,起泡,直到血管弥漫他们腐烂的味道。
孟秋原以为她挺冷静,这两年她也确实淡定,但一想到有可能是那个人来找他,面对面给她发文字,她恶心得想干呕。
她只是有个猜想。
仅仅是猜想就已经让她不适。
这人的号码她全然不认识,也没有备注。
却叫她孟同学。
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个人已经见过她了。
霁水地方小,要遇见一个人太简单。
孟秋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
连月辉也一起挡住。
然而黑暗中,她的手机又亮起来,无孔不入印亮她的眼睛。
那人说。
——孟同学,我是杨老师。
孟秋忽然想回燕城了。
她第一次觉得赵曦亭在的地方是安全的。
第43章 热汀
孟秋落地燕城那天, 赵曦亭没接到她。
是个凑巧。
孟秋在高铁上碰到出差的谢清妍,小桌板支着平板和键盘,一面开着电视剧, 一面开着word, 将忙里偷闲行进得很彻底。
谢清妍看起来惊喜非常, 帮忙换了座,说之前的翻译本有些细节需要小修, 问孟秋下了高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孟秋迟疑了一下。
照时间算, 赵曦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出发。
孟秋知道前段时间他在让着她, 因为她生病, 他理亏。
他划出来的有限余地里,她泄愤似的赤脚踩出泥, 溅他身上, 他也只是轻轻撇过。
回到他身边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她得和他请假。
假条批不批全然看他心情。
便是请到一半, 他反悔了, 偏不让去, 她也拿他没法子。
最后孟秋咬咬牙,给他发消息。
——赵曦亭,我在高铁碰到出版社的姐姐,想和她吃个饭。
孟秋看到他消息界面闪了个“正在输入中”, 很快又不显示了。
她等了半分钟,那边一直没回复,心凉了半截。
谢清妍这次出差没少受甲方的气, 一路都在吐槽,说到一半, 孟秋心不在焉,老盯着手机。
谢清妍揶揄了一声, “我是不是约得不凑巧了?”
“这个节骨眼,应该先放你回宿舍和男朋友先见个面?”
对孟秋来说,和赵曦亭见不见面都不打紧。
她甚至需要点适应的时间过二人世界。
不用说,今晚赵曦亭肯定会在嘉琳悦墅过夜的。
孟秋解释了一句,“先前说好来接我,吃饭得说一声。”
谢清妍有点惊讶,笑说:“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说没男朋友,一个暑假回来就交上了?谁运气这么好?”
“你同学?”
“不是。”
孟秋没敢说是赵曦亭。
她一直记得谢清妍之前说的那句——
你要是和他有什么裙带关系,我用你那真是在阎王爷上拔胡须。
她抿了抿唇,坦诚道:“不是暑假才开始的,有一段时间了。”
赵曦亭跟长了天眼似的,她刚承认,他的消息就来了。
——想你了。
孟秋看着那行字,感觉高铁上的空调还是太凉。
她这段时间拒绝他的次数太多,即使这次真不是借口,惯性思维看起来就是她不想太快见到他。
她又要被关起来了。
关在他的世界里。
——之前我和她吃饭,你没有拦我的。
孟秋补充了一句,试图挣扎。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降下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向远处,指尖夹着烟,冷淡地吐了一口。
他座位旁边放着一束玫瑰,鼻尖萦绕浅淡的香。
他拎起一支来,眯眼盯着瞧,烟灰落在花瓣上,斑驳凌乱。
他看了一会儿,任由烟在花瓣尖缓缓烫出一个洞,像弄脏的少女身躯,纤密的虐待。
然而虐待是相互的。
烟的火光也被花瓣蚀了一半。
赵曦亭将烟重新咬进唇,举着那一支玫瑰对着窗外的光,指腹磨着刺,像欣赏缺口的红纱壁灯,懒洋洋地发了语音过去。
“孟秋,是你放我鸽子吧?”
“晚上见不见我啊?”
他嗓音含温,仿佛好好先生,眼底却寡冷。
孟秋杵了杵,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转机。
她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被空调冻得像寒冬腊月的手捂了捂脸,才拿起手机给他打过去几个字。
——可以见的。
赵曦亭拔掉烫坏的那瓣花,将它放回花束中,完好无损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不要欺负她。
其实很简单。
喜欢他就好了。
-
谢清妍挑了一家炖菜馆,说在南方呆了几天,十分想念北方的味道。
炖菜馆在遗址公园旁边。
她们开车路过。
公园里很多玉簪花,这个季节玉簪花开得很好,有点像百合,都是炸开的形状,花蕾时期仿佛冻住的白色气球。
供人观赏的花总是繁茂,不像高铁路过的郊外的野梨树,台风过境吹折了,三两年枯成荒凉的一片。
孟秋怕极了台风。
她想起那个被她拉黑的号码,和不知所谓的见面要求,一时间不知做赏玩的玉簪花还是无人惦记的野梨树更好。
她居然也有思想卑劣的时刻。
桌上几道菜,孟秋最钟意素乱炖,汤汁鲜得刚刚好。
谢清妍聊完了工作上的内容,熬不住开始讲八卦,“赵先生你记不记得?你还坐过他的车。”
孟秋一愣,没想到这个八卦居然和赵曦亭有关系。
她心里微妙,又有些好奇,开始猜想是不是桃色新闻,要是桃色新闻……
孟秋很难想象桃色新闻和赵曦亭有牵扯,洗耳恭听起来。
“记得的。”
谢清妍放下筷子,湿巾擦了擦手,颇有兴致,“纸媒圈半大点地方,不是编辑就是记者,我认识好几个,他们手上本来有篇新闻要发,后来全部收手,竟然没人敢提一句。”
孟秋想了想赵曦亭的作风,问:“是被压下了吗?”
谢清妍神神秘秘,“不是。是不敢发。”
“没施压就不敢发了?”
“对。”
孟秋花十来分钟才将这桩八卦捋明白,说成八卦其实降低了这事的严重性。
有人花七万收了一幅宋代的字帖。
当时这字帖由专家鉴定过,是幅旧仿,虽然和真迹不能比,但收藏价值还不错,七万是个好价格。
结果前个月这幅字帖居然上了安和拍卖行,以三亿多的价格拍给了承华美术馆。
承华美术馆也办拍卖会。
两个拍卖行互相拍品在圈内也算常见。
有心人翻出鉴定证书,说这字帖是假的,不可能拍这么高。
他们质疑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这么玩是在洗//钱,并把矛头指向赵曦亭。
谢清妍说到这里的时候,孟秋插了一嘴,“赵曦亭是他们幕后老板吗?”
谢清妍解释:“压根不是。”
“但当年承华美术馆与安和拍卖行能够组建起来,知名度提升这么快,一直有小道消息称是赵曦亭的手笔。”
原来,安和拍卖行建立初期,有件轰动拍卖界的拍品。
就是那件和国博一模一样的仿品。
仿品居然拍了上亿的天价。
没别的。
就因为它是从赵曦亭手里流通出来的。
赵曦亭没在两家拍卖行任何挂名,也有传说他们每年都会给他“上贡”。
因此有人断定他才是真正的执棋者,这次洗//钱也是帮他洗,并找了些证据出来。
谢清妍说到一半,停了停,笑道:“你猜怎么着,这事儿都火烧眉毛惊动上面了。”
“他中间居然轻飘飘消失了几天,不在燕城守阵地。”
“差点没把我那堆记者朋友惊掉下巴。”
“不过我真佩服他。显山不露水,又游刃有余,显然他有自信解决才敢在那个时候去做别的事。”
谢清妍拿勺子搅了搅汤,咕哝了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什么能比这事儿更重要,弄不好命运都变了。”
孟秋眼睫颤了颤,她大概知道赵曦亭那个时候在哪里。
也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他出现在她面前时,看起来风尘仆仆。
“很严重吗?这个。”她问谢清妍。
谢清妍抬起头,煞有介事看了一圈,见包厢没摄像头才敢说。
“不是严不严重的事儿,拍卖会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拍多少看人心情,这是高端局,是谁家想把谁家拉下水的问题。”
孟秋听得起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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