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寒默默放下筷子,接过文叔手里的游戏机,转身交给文惜年,又拿起他墨绿色的小游戏机:
“别哭,我和你换。”
文惜年抹着眼泪,一把推开他:
“都是因为你,你走开,滚出我们家!”
话音刚落,文叔重重给了他一巴掌,怒道:
“给你哥道歉!”
“他才不是我们的哥哥!”
文惜月护住文惜年,语气尖锐: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因为喜欢他妈才收养了他!大家都在说,你早就和他妈勾搭……”
“啪——”
文惜月也挨了一巴掌。
仿佛一滴水落入油锅,哭声、争吵声、碗碟摔碎声融成一团,直直的往耳朵里砸。
一片混乱中,傅听寒垂下眼睑,转身开门离开。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一张面孔都如此陌生。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眸中没什么焦距,只剩一片空茫。
“同学,你东西掉了。”
有人在身后叫道。
傅听寒恍然未觉,继续向前走着。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音量大了许多:
“等一等,你东西掉了!”
与此同时,他的胳膊被人用力拉住。
傅听寒如梦初醒,迟钝的抬眼。
天气热,少女白皙的额上覆了一层薄汗,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他,目光澄澈见底。
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傅听寒怔忪一刹。
她递来一部墨绿色的游戏机,“刚刚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我给你捡起来了。”
傅听寒视线僵硬下移。
——原来那部游戏机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揣进口袋一起带出来了。
他掌心都是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声带却仿佛被人死死扼住,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道:“喏,还给你。”
说完,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她又朝他走了一步:
“拿着呀。”
傅听寒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忽地,他转身就跑,背影狼狈至极。
“喂,你的游戏机不要啦?!”身后,她不明所以地喊道。
傅听寒脚下的步子迈得愈发快,几乎落荒而逃。
一直到彻底离开她的视线,他才终于停下,靠着围墙大口喘息。
待到呼吸渐渐平复,他张张嘴,指尖搭在喉咙上,感受着声带的震动:
“你,你好,姜……姜……”
姜了半天,迟迟不见下文。
他放下手,满脸沮丧。
——————
直到多年之后,傅听寒仍在为这一天的胆怯而懊悔。
如果当时他能叫出那个名字,他与姜珥之间的故事,或许会大不一样。
没有如果。
——傅听寒是个胆小鬼。
从始至终都是。
第118章 夜
文家陷入持续性冷战。
自从那次生日过后,文惜月和文惜年一直没有再和文叔说过话。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僵。
某一个深夜,他加完班回来,坐在客厅里久久没有动作,仿佛睡着。
傅听寒轻手轻脚给他端去一杯温水。
文叔从沉思中回过神,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傅听寒低声道:“把我送去孤儿院吧。”
文叔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傅听寒摇头,“我并不适合留在这里。”
文叔语气强硬了些:
“不行,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担心月月和年年吧?没关系,他们只是还小,过几年长大了就好了。”
傅听寒想再说些什么,他挥手打断:
“我要去买点零食和玩具哄哄他们,听寒,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我不太了解你们小孩子的喜好,得你来帮忙参谋参谋。”
这个时间……
傅听寒迟疑一瞬,见他满脸忐忑与期待,于是,原本要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点头答应:
“好。”
文叔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眼角的细纹挤在一处,伸手摸摸他的头:
“谢谢你了。”
午夜时分,周围大部分商店都关了门,只有少数几家还亮着灯。
这边算是郊区,相对于风城其他地方来说,格外的偏僻。
街道冷清清的,只有两人极轻微的脚步声。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文叔口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署名,匆匆走到一边接通。
店门口的长椅上放着几张旧报纸,傅听寒坐了过去,随手拿起,展开阅读。
忽地,助听器滋啦响了两声,耳中骤然一片寂静。
没电了。
他不甚在意,低下头继续看报纸。
墙角,文叔挂断电话,抬脚走向便利店。
倏地,某种冰冷利器抵住他的后腰。
耳畔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手机和钱包都交出来。”
文叔周身血液凝固。
“听到没有,交出来!”那人低喝。
文叔咽了口口水,“好,我给你,你冷静一点。”
他慢慢摸向口袋,把皮夹里的钱一股脑取出来,“这是我的全部了。”
男人恶狠狠道,“才这么点?”
突然,他的手伸向文叔的脖子。
——那里用细链串着一枚金戒指,已经很旧了。
“别碰它!”文叔脸色猛地一变,剧烈挣扎起来,“这是我老婆的结婚戒指!”
混乱中,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乍然响起。
紧接着是麻袋落地般的沉闷声响。
男人匆忙捡起地上的钱和手机,慌张跑远。
晚风微凉,夹杂着铁锈般的腥味。
阴影中,一只手颤抖着伸到灯光之下,掌心鲜血淋漓。
“听寒……”
文叔撑起身体,朝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艰难爬行,身后血痕蜿蜒。
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那个名字,希冀着能得到回应。
长椅上,安静阅读的少年毫无所觉。
夜风渐渐停下。
那道声音也愈发微弱,直到彻底消失。
不久后,另一道尖叫声划破夜幕。
前来交班的店员跌跌撞撞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很快,里面同样响起一道短促的尖叫。
门再度打开,两道人影从里面一并奔出,其中一人似乎腿脚发软,途经长椅时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上面的少年身上。
傅听寒收起报纸,与他四目相对。
他仿佛现在才发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双眼瞪得如铜铃,脸色铁青。
傅听寒不解。
他顺着那人惊恐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夜色如此冰冷,寒意如针,在刹那间刺进他四肢百骸。
他手上的报纸幽幽飘落。
救护车与警车同时呼啸而来,入睡的人们被动静惊醒纷纷下来探查,却又在看见地上的血迹时,同时低低吸了一口凉气。
围观的人群开始增多。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充斥整条街。
傅听寒站在路灯下,对面,青年警察神情严肃,一遍遍的询问着他什么。
他满脸恍惚,只看着马路的另一边。
血泊染红了医生与护士的衣角。
他们为地上的人做着最后的急救。
倏地,那人指尖动了动,似乎恢复了神智。
可医护们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沉重。
听完伤者断断续续的话后,他们对傅听寒招手,示意他过去。
傅听寒立即抬脚冲过去。
地上,文叔勉强对他笑笑,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弧度小到几乎没有。
傅听寒握住他冰冷的手,耳边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字都听不见。
傅听寒满心茫然。
文叔目露拜托之色,随后,双眼一点点阖上。
傅听寒怔住。
医护们拉开他,齐力将文叔移上担架。
白布缓缓落下,盖住他的身形。
傅听寒陡然回过神,死死按住担架,看向身边的医护们,眸底猩红。
“啊——”
他开口,发出一串音调怪异到几乎不成调的音节,“啊——!”
众人愣了愣,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从刚开始一直缄默到现在的少年,不是正常人。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傅听寒是什么意思。
眼看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他们扭头对那名青年警察喊道:
“李警官,叫你们的人来把他拉走!有什么事后面再说!”
傅听寒凝着他们的表情,胸口急促起伏,目光四下搜索,想要找到能书写的东西。
青年警察上前,拍拍傅听寒的肩膀。
“你是想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傅听寒看着他的脸,点头。
青年警察迅速与刚刚守在这边的医护们低声交谈几句,随后再次面对着他,放慢语速,确保他能看清他的口型:
“死者说,这不是你的错,他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另外,以后如果有能力的话……还请替他照顾一下月月和年年,银行卡的密码分别是他们的生日,拜托了。”
傅听寒静默几秒,用力闭了闭眼,点点头,松开担架。
医护们抬着尸身上车,救护车离开。
“可惜啊……偏偏带个听力有问题的孩子出来,”几名警察小声议论,“但凡要是发现的早一点,抢救及时的话,没准儿……”
说到这里,他们对视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不再言语。
傅听寒看着他们的脸,甲缘直直刺进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早一点……
如果能早一点……
他就不会死了。
第119章 水冷,傅听寒
抢劫犯很快落网,灵堂上,文惜月两姐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听寒跪在一边叠金元宝,手指僵硬得不成样子,接二连三叠错步骤。
“是你害死了我爸,我恨你一辈子!”
文惜月一把推开他:
“如果我爸当初没有收养你,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都是因为你!”
傅听寒睫羽轻颤。
“他离你只有那么一点远,只有二十步,二十步!”她彻底崩溃,伸手来打他,“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抬头看一眼?为什么你偏偏是个聋子?!”
傅听寒任她打着,一动不动。
文惜年拉开文惜月,擦了擦通红的眼,指向大门,对他道:
“走吧,我们不想再看见你。”
见他不动,文惜年流着泪问道:“你难道想让我爸最后一程也走的不安心吗?”
傅听寒静默许久,慢慢起身,走出灵堂。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一切都与往常无数个平凡而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傅听寒看着那轮斜阳,突然开始发了疯般奔跑。
行人纷纷侧目。
一直跑到太阳彻底落下。
暮色四起,他脱力停下,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九孔石桥上。
脚底的湖面莲叶接天,几只白鹭在其中嬉戏,偶尔埋头梳理羽毛,丝毫不在意桥上的少年。
胸腔里泛起淡淡的铁锈味,五脏六腑都快要撕裂。他大口喘着气,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就这样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等回过神来时,手已经放在了栏杆上。
栏杆同样是青石材质,上面雕着古朴的花纹,质地坚硬粗粝。
并不算高。
冷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针般刺进心脏,痛感尖锐绵长,似乎永远不会有好的那一天。
疲惫潮水般涌来,傅听寒双臂一点点用力,想要越过那道石栏。
一如多年前的幼儿园里,那个企图翻墙逃走的小小孩童。
“哇,好肥的大鹅!!!”
倏地,有人兴奋地嚷道。
傅听寒动作一顿。
那人自顾自走到他身旁,像是在吃什么东西,语气有些含糊不清:
“用铁锅炖应该会很香。”
说完,她话音一转,问傅听寒:
“你觉得呢?”
傅听寒眼里没什么焦距,好一会儿才轻声回道:
“那是白鹭。”
“……”
“我当然知道这是白鹭。”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嘴硬道,“我只是习惯称呼它们为大鹅而已。”
嗓音珠落玉盘般清脆,格外的耳熟。
傅听寒慢慢转过头去看她的脸。
清风吹皱绿水,少女颊边碎发微动,眉眼如画。
她左手拿着半个面包,右手抱着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眸中倒映着黄昏瑰丽的天幕,还有——
他。
傅听寒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咦,是你呀!”她端详着他,突然惊喜叫道。
“上次我捡到了你的游戏机,你还记得我吗?”她比划着,“一个墨绿色的,可以玩儿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
说到这里,她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我可没有偷偷玩儿,只是不小心按到了开关键。”
傅听寒仍旧怔怔的。
“早知道会遇见你我出门就该带在身上的,不然现在就能还给你了。”
她有些后悔,又问道:
“对了,我叫姜珥,你叫什么啊?”
傅听寒动动唇,喉间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头一点点低下,脚尖微动。
“你不会又想跑吧?”
姜珥敏锐的察觉,飞快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腾出左手紧紧揪住他衣襟。
刚想要说话,奈何嘴里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她用力捶了几下胸口,终于咽下去那半个面包,质问道:
“我长的很吓人吗?你干嘛一见到我就跑?”
语气中满是不理解。
傅听寒:“……”
“你怎么不说话?”
她语速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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