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达村子时,已是占卜台预言的半个月后。据那两个假修士说,振山门恰好也是半个月前遭了难。就算那是小门小派也不可能一夜被灭门。可如果不是妖兽所为,修真界那边必会传出消息。”
加上冬日低阶妖兽们古怪的迁徙和躁动。
似乎一切都在指明,上古妖兽醒来,并且移动了位置。其他妖兽受其影响,被鼓舞般做出了从前不敢做的事。
比如,袭击凡人,扩大领地等等会惹来修士的举动。
不过这充其量只是朝长陵的猜测,上古妖兽具体去了哪里,要等她往振山门走一遭才知道。
“原来真君是在搜寻上古妖兽的踪迹?”
祸斗这才知道朝长陵降临此地的原因。
“那我可以打包票,上古妖兽肯定不在这。以前或许还在,但最近我嗅不到它的气息了。”
朝长陵点头:“先进城去买匹马来代驾,如今不知它的方位,最好不要给它察觉到我们这边的机会。”
“真君明智。”
说罢,祸斗化作与马匹一般大小的身形,咬住马车缰绳,自觉为朝长陵当起坐骑,拉着车往山下奔去。
放眼修真界,能让堂堂大妖祸斗这么做的人,除了他如今的主人,恐怕也就朝长陵了。
“我还以为长藤姑娘既然能修复马车,也能让那几头拉车的驴死而复生。”
元秋望着窗外,被妖兽咬断脖子的几具动物尸体越来越远。
朝长陵难得沉默了下才答:“修士能改变常理,但无法左右生死轮回。”
元秋听出她语气有异,回头,她还是那副面如止水的的模样。
是错觉吗?
在距离郡县三里之外的地方,祸斗停下了。
虽说狗拉个马车也还算合理,但世上可不存在和马一样大的狗,趁着清晨还没有人烟,它和朝长陵告别。
虽然没东西需要它守了,但样子还得做嘛,等什么时候主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再说。
大不了再换个主人。
它足够强,所以想得很开。
在朝长陵点头要走时,祸斗凑过来,瞥了眼不远处的元秋,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我不阻拦真君想做的事,但,他既然能被我主人特意关在这里,我敢说,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真君万事谨慎。”
它和朝长陵主仆了百来年,情谊到底不同,所以它才这么说。
“我知道。”她道。
等她回来时,胖鸟那只别的不会唯独来事很快的麻烦灵兽正扇着翅膀要去啄元秋,朝长陵一把逮住它:“忘记门规了?”
其中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不伤害凡人。
胖鸟嘎嘎乱叫,似乎对元秋有极大的怒火。
朝长陵也不知它发什么疯:“它怎么了?”
元秋摇头垂眼:“兴许是觉得我这种人不配跟着长藤姑娘吧。”
在朝长陵看不见的角度,胖鸟瞪着眼睛,看着貌美的青年眼皮微抬,冲它挑衅似地扯出个笑意。
嘎……嘎嘎嘎——!!!
气死它了!
自己不过是身为前辈给了新来的一记下马威,以免他觉得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居然就敢揪它的羽毛!
它要告状,它要让朝长陵弄死他!
胖鸟一激动就鸟语乱飙,朝长陵听不大清楚,但他们已经离郡县很近,差不多得让它走开了:“去,在暗中跟着,城里跟村里不一样,人多,你要随便暴露,我把你送回师兄那。”
!?
胖鸟委屈得要哭了。
随便把马车停在城外,朝长陵进了城。
这是附近最大的一座郡县,各种贸易往来繁多,连白日都是车水马龙,叫卖声络绎不绝。
元秋身形一顿,似乎从未见过这副场面,良久,她听见他用极小的声音喃喃了一句:“……这就是外面吗?”
牢笼的外面,竟然不是牢笼。
真的吗?
“你没来过城里?”朝长陵问。
他摇头:“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也罢,反正现在已经出来了。
虽说是要给元秋买新衣服,但其实买马才是朝长陵最主要的目的。
她想尽快抵达振山门,干脆从袖中摸出五枚灵石:“看上什么衣服自己去买。两刻钟后在这集合。”
元秋也不问她要去干什么,稀奇地盯着灵石端详片刻,笑着冲她点头。
这一片都是繁华街,服饰首饰胭脂还有各种小玩意,应有尽有。
元秋步伐快速地穿行在人群中,一旦朝长陵不在,他立刻就不笑了,面无表情的脸,分明是足以蛊惑人心的美,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攻击性。
没有任何犹豫和挑选,他进店随便拿了套黑袍,一顿,又看向旁边那件白袍。
精致讲究的绣法将浅金色的青竹纹印在衣襟,下摆坠着银杏的花边,领口绣着动物绒毛,比村里穿的麻布衣裳好得多,可对元秋而言,没什么不同。
穿白色,只是因为流了血会格外显眼。
“不要这个了。”他把黑的扔回给伙计,抬起手指道:“给我这件。”
付了钱,换好新衣服,时间才过去一半,他没有到处看看的欲望,打算先回去等着。
“公子。”
接近集合地点时,有声音从旁叫住他。
是一家首饰铺子,老板娘正热情冲他招手:“我家都是好货,要不要来瞧瞧?”
铺子摆的大多都是发饰发冠,精致轻巧。
大概是看见他发上只束了根简单无奇甚至有些褪色的发带。
“有姑娘用的吗?”
他一开口,老板娘才看清眼前这个年轻人样貌十分不凡,她眼底有惊艳一闪而过,笑呵呵道:“公子是从外头来的吧?哎哟,瞧瞧这脸,这眉眼,红儿楼那头牌比起公子,只怕都要逊色几分啦。”
红儿楼是小倌楼,这是把他比作娼妓了,元秋不知含着什么情绪笑了笑,又问了一遍:“有姑娘用的吗?”
“哦,哦,有有有,在这呢。”
当朝长陵跟马行的掌柜精挑细选了一匹壮马,满意而返时,元秋已经等在那里。
“如何?”她抬手,跟他展示自己挑选马匹的水准。
那匹黑马不仅身材高大,全身上下都仿佛紧绷着肌肉曲线,很有力量,是匹可千里而行的好马。
元秋向来捧场,礼貌夸赞了她,又像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物:“虽然是用长藤姑娘的钱买的……”
那是一支小巧的木簪,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设计,给人的感觉朴实无华。
“或许算不上谢礼,但你愿意收下吗?”
朝长陵头发不长,只到腰上一截,一来打理麻烦,二来修炼时碍事,她平时都用门派的束带绑起来的。
这种发簪,也许只有当凡人时才用过。
“多谢。”她伸手接过来,却不钗在发上,只收进袖中。
不仅面无表情还没什么表示,但元秋似乎这样就很高兴。
朝长陵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上新买的白袍。
元秋的身姿很适合穿浅色,衬得他唇红齿白,瞳孔又黑又亮,整个人有股似玉似月的气度。
媚而不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好看吗?”见她盯着自己看,元秋故意眨眨眼凑近了问。
“还行。”朝长陵诚实做出评价。
在城里要做的事做完了,二人出城,将买来的马套在车前。
胖鸟不知去哪儿偷了人家的果子,正坐在车里悠哉地吃。
看朝长陵来了,好心要分她几个尝尝,一见后面还有个元秋,忙将翅膀往回缩,但晚了,元秋伸手拿走了它的果子。
“嘎嘎嘎!”
还给我,谁让你吃的!
“很甜,谢谢你。”元秋咬了一口冲它笑。
胖鸟只觉这笑充满捉弄,气得直跺爪。
朝长陵:…好吵。
振山门在郡县东边,和原本的村子呈对角线,可谓路途遥远。
日落前是到不了了。
她索性在半途停车,拣了些柴火准备在外过夜。
朝长陵不用睡觉,把马车让给元秋,他却说:“我想和长藤姑娘待在一起……不行吗?”
眼睛明明垂下来在看她,朝长陵却莫名有种被仰视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行吧。”
最后,舒服的马车便宜了胖鸟,二人围着火堆,相坐无言。
此情此景,上一次发生似乎还是在元秋受伤、她背着他下山的那个时候。
火堆噼里啪啦的作响,昏黄的光打在元秋脸上,在两颊侧边和眼下留下了很重的阴影。
到了现在,和朝长陵相对而坐,他似乎才终于有了真的离开了那个村子的实感。
“所以长藤姑娘扮成凡人来村里,是为了找所谓的‘上古妖兽’?”他忽然问道。
“对。”
以防万一,朝长陵问:“你听说过?”
元秋摇头,追问道:“那如果找到它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杀了它。”她道:“我要的只是它的内丹。”
好在元秋没再接着问“拿到内丹以后打算干什么”,只是朝这边坐近了一点,淡淡开口:
“那我呢?”
夜深人静,唯一有光照的地方只有他们二人,朝长陵不免被他的动作吸引注意。
睫毛半掩,眼睛直勾勾的,不躲不闪地望着她:“杀了那只妖兽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朝长陵没答话。
显然,她暂时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有一点很清楚,她没想要带元秋回静心门。
也许在找上古妖兽的途中辨别出他的身份,与自己无关的话,她会放他爱去哪里去哪里。
天下之大,就算是那个最强修士,也不一定能在茫茫人海揪出他来。
元秋显然明白她沉默的原因,就着面朝她的方向,前倾了下身子,也不知哪个动作出了差错,他的衣襟忽然敞开了一些,胸前雪白的皮肉映着赤红缭乱的鞭痕,有股凌虐残忍的美感。
“所以长藤姑娘没有想过我的事。”他注视着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
朝长陵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你想说什么?”
“我可以跟着你吗?”元秋道:“一直。”
就算杀了那只妖兽以后,也一直。
这话像极了两个修士结为道侣前的那种甜言蜜语,但其实不是,并不是那么对等的东西。
元秋在说的,更类似于祈求,是从下往上伸手,却只能堪堪擦过对方的衣角。
朝长陵没有犹豫:“不行。”
元秋一顿,淡淡笑了,似乎这个回答早在意料之中。
转回身子,盯着眼前的火堆,他吐出一句:“我以为长藤姑娘救我,是打算对我之后的人生负责呢。”
“没有人可以对你的人生负责,除了你自己。”朝长陵站起来看他:“难道不是吗?”
说罢,她转身走向马车,黎明就在身前冉冉升起,元秋被刺得微微眯了眼,嘲弄般地低语了一句:“惯会说些大道理。”
振山门地处高峰,是这地带最高的一座山,马车上不起,朝长陵下了车,徒步而行。
几个护门法阵早已失效,有被粗暴破坏过的痕迹。
灵兽的直觉比人敏锐,一进入振山门领地,胖鸟就吓得埋在她背上瑟瑟发抖。
朝长陵问它:“这里有过妖兽的气息?”
胖鸟疯狂点自己的鸟头。
这气息凶残可怖,好几十天都未彻底散去,绝不是低阶妖兽可以做到的。
爬上长长的石阶,走进山门关,气息逐渐浓烈,朝长陵也嗅到了。
旁边就倒着一个弟子的尸体,她扒开衣襟,看见一条从左肩横跨至右脚的巨大伤痕,一击毙命,几乎将这具躯体斜着分解成肉块。
看来,事实似乎往她的猜测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你干什么!好大的胆子——”
远处的人声让朝长陵回神,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活人。
随着那人声音落下,剑刃相交的声音又碰碰响起。
这是打起来了?
她给元秋使了个眼神让他站着别动,隐去脚步声,往发声处走去。
残破垮塌的屋内,一个身穿浅紫修袍的女修士手执长剑,正与一个黑衣男人缠斗。
那男人估计也是有点门道的修士,动作又快又猛,很快就把女修士逼得节节败退。
动作中,朝长陵看见她翻飞而起的袖角上刺着振山门的门纹,故意踩响门边碎石,声音惊得二人纷纷回首。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黑衣男人,朝长陵这张脸,在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此时显然也被认出来,他几乎是立刻跳窗而逃,秘籍也顾不上了。
唯独女修还在茫然:“你……”她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却是骂:“你又是哪里来的小贼,休想偷我宗秘籍!”
挥剑刺过来被朝长陵轻易避开,反手一掌打在她腕上,轻易就将软绵绵的剑击落在地。
女修惊讶,想要弯腰时,朝长陵一脚踩住她的剑:“你是振山门的修士?”
女修这才发现,这人的身手比刚才那个散修还要深厚无数倍,而自己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
她额角淌下一滴汗水,只觉完蛋,可一想到亡师和一众师兄弟师姐妹,又强着一口硬气回答:“既然你知道,还觉得自己可以独吞振山秘籍?振山门是后继有人的!”
朝长陵:“原来你就是……”
头顶传来这样一句话,那只踩住剑的脚随之松开,她立时拿起剑摆出架势,但不敢随便再往前。
这女修……到底是谁?
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为什么修为会一探探不到底?
作为一个刚刚拜入仙途,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在振山门驰骋,结果入门第七日就被灭了师门的新手上路小修而言,不认识朝长陵,很正常。
她还以为她跟那个黑衣人一样,是游荡在外,有便宜就会如鬣狗一样蜂拥而至的散修。
外头的胖鸟听见朝长陵这头突然没了动静,硬是拽着元秋过来想看热闹,谁让它只有好奇心没有胆。
于是那女修看见了它,就像所有修士看见妖兽那样,本能地拔剑指着它大叫:“妖兽,看剑!”
剑刃卷着罡风突然袭来,胖鸟彻底傻在原地,好在朝长陵拔剑替它挡下,刀刃相触,那女修的剑显然不是对手,呲的一声,竟然直接从中断裂开。
胖鸟在这时终于回神,气得嘎嘎跳脚。
女修却已经顾不上它在说些什么,她目瞪口呆盯着自己的剑,又去看朝长陵的。
那剑刃雪亮,凛然而立,仿佛附有魂神,并非只是人手中的兵器,其中有无数涌动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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